1998年6月5日
芒康,海拔3800米。
从巴塘西出30多公里,便是金沙江大桥,长江漂流纪念碑坐落在桥东的四川境内,过了桥即是朱巴龙检查站,也就是西藏境内了,然后沿峡谷缓缓而上几十公里,翻过4100米的宗拉山 ,再过芒康山,就直下芒康了。
芒康县地处西藏最东部,昌都地区东南部,面积11654平方公里,总人口66万。
芒康藏语意为“善妙地域”,该县地处三江流域峡谷区,横断山脉以南北走向纵贯县境,境内群山起伏,多峡谷,因地质松散,常常发生泥石流,山体滑坡,公路塌方。在宗拉山一带 ,我已见四辆大货车翻在山崖下,车子有的是四轮朝天,有的则完全砸变了形,其状令人毛骨悚然。
招待所的人告诉我,前几天有位也骑自行车但在二郎山上就吐了血的四川青年,在芒康终因高山反应而卧床不起,后来卖掉自行车打道回府了。
我倒是不存在高山反应,只是感觉太干燥了些,大便带血,手指干裂,鼻腔发干,呼吸不畅 ,容易心慌。但还没到那位四川青年那样彻底被击垮。我觉得我的身体素质真的不错,这多亏了我常年不懈的健美锻炼。有些人把西藏的高山反应说得不知有多么恐怖,事实上并非如此。只要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都不会有太大的高山反应。在高原上骑车,消耗的体能虽然很大,但我从未感觉到四千多米、五千多米的高度会令我窒息。我后来多次夜宿在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山上,正是被人认为的“生命的禁区”的高度,我依然完好无损,稀薄的空气并未让我因此而归西。
准备骑自行车走一万多公里的人,如果没有一个强壮健康的身体,那等于是拿自己的生命做儿戏。因为骑自行车不同于徒步,它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更高。徒步旅行实际上是一种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古时候的人没有车马代步,不都是靠的两条腿吗。那是时间和毅力累积的结果,而且安全系数远远大于以交通工具代步的各种方式。余纯顺走了八年都不曾摔过几次跤,而我骑自行车才一个多月便早已摔得到处伤痕累累。相形之下,我以为骑自行车更艰难,因为上山时,要有足够的力气将自行车骑或推到山顶;下山时,稍不小心就会人车翻地皮开肉绽,遇到沟河,还要扛着自行车涉水而过……
为了防止摔伤,我不得不用护膝护肘保护着自己,而且还戴有头盔。在国内数以亿计的骑自行车的人当中,我的安全意识绝对能排上第一,当然,那些人是很难体会到骑自行车的艰难和危险的。
芒康的藏民也用红绳缠头,但比甘孜的藏民用的绳更粗大些。他们都属于康巴人。康巴的男女都留长辫,并将辫子盘在头上,有些女人则戴着老式的上面有红五角星的军帽。她们对之非常爱好,戴上一顶军帽,简直就是一种时尚,或者是一种骄傲。总之,戴军帽的女人更显得神气。
在芒康,我还见到一种时髦,这种时髦几乎遍及整个西藏。因为在拉萨、定日、阿里以及藏北,我都有发现。其实,也不过是嚼嚼口香糖而已,但在西藏,嚼口香糖可能更有一层意义 。我所见到嚼口香糖的人,全是女人。她们都在国营单位上班,如医院、邮局、银行等,她们一边工作,一边嚼着口香糖,还不时地在嘴里打出响声,那声音仿佛在告诉你,她们有别于穿藏袍的普通藏民,她们在国营单位工作,她们有统一的制服……
过去,藏族的权贵以戴天眼珠来显示身份。现在,那口香糖是不是也有一种显示身份的含义呢,我感觉是。因为我没有看到一个穿藏袍的女人口里也不停地嚼着口香糖,可能偶尔也赶一下时髦,但对于她们来说,毕竟太奢侈了。
1998年6月8日
竹卡——荣许(海拔3860M) 52 KM
荣许——左贡 73 KM
脚巴山(海拔3700M)
左贡兵站(海拔3620M)
过拉乌山,海拔4300米,然后一直下坡下到竹卡,竹卡海拔只有2620米。
路面全是碎石沙土,有些路段特别松软,不适合骑车,下坡的速度一直控制在每小时10公里左右,但还是连摔了四跤,腿部轻度皮外伤,自行车后架全部折断。
今天住竹卡兵站,教导员高小举是湖北襄樊人,他十分钦佩我的毅力,为此,他叫战士不收我的住宿费。
高教导员向我介绍了许多附近的路况,如山高坡陡的脚巴山,海拔5008米的东达拉山,八宿至仲巴的泥石流,山上随时可能滚落下来的飞石等等。他还说,去年有个韩国人,他曾是世界自行车马拉松赛的第三名,他要骑自行车去拉萨,但被脚巴山挡住了,于是他回头找兵站搭车,但部队军车不允许搭外国人,最后他还是找了辆地方的车。这里的路难行的确世界闻名。
竹卡兵站在公路的东侧,西侧是著名的澜沧江。碧绿的江水奔腾于峭壁悬崖之中,由北向南 ,气势磅礴。兵站附近住有藏民,他们的生活极端贫苦。兵站是他们最好的去处,一到了开饭的时间,一群满身破烂的脏孩子便围在饭堂门口讨饭吃,当地的青年为兵站干点儿杂活,也不过吃餐饭而已,他们既没有地可耕种,也没有药材可挖,更没有牛羊放牧 ,生活全靠国家救济。
这里的地理条件非常恶劣,山上不生长任何东西,夏季雨水多,易发生泥石流,山体滑坡, 冬季大雪封山,进出相当不易,生活更加艰难,他们靠兵站供电,但同兵站一样有时间性。 如晚上八点至十点,早上六点至七点,其他时间都无电。因部队供给兵站的柴油有限,故发电机不能长时间运转。兵站自身也无奈,放在冰箱里的肉因无电制冷,没几天就坏了。兵站的生活也很艰苦,能吃上新鲜蔬菜就很不错了,平时买菜要去芒康,来回一百公里,兵站没有配备汽车,买些生活必需品只能找便车,川藏公路上的车本来就很少,所以找便车也相当困难。
兵站的门口有一家四川人开的餐馆。兵站的官兵常到这小餐馆来改善生活。因整个竹卡仅此一家,故菜价也高得惊人。
四川人真的能吃苦。在西藏,很多地方都有四川人开的餐馆,只要那个地方有人居住,有车能到达,他们便会开上“正宗川菜”餐馆。四川人为促进西藏的繁荣确实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如果没有这些川军把内地的饮食习惯带到空气稀薄的高原上,那不知有多少旅人会被饮食所困扰。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喝酥油茶,都能吃糌粑,至少我一下子还很难适应藏族的饮食习惯,在吃不到川菜馆的时候,我则以方便面或压缩饼干来充饥,很多外国人也常吃方便面。在西藏,方便面绝对占有市场的主导地位,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卖东西的小店,都能买到方便面。
高教导员帮我跟邓连长说好了,明天搭他的们的军车走一段。自行车后架折断了得找个大点的地方如县城什么的烧电焊,像这样的小地方是没有这样的修理铺的。
1998年6月8日
竹卡——左贡 125 KM
早晨怕误车,4:26就起床了。起来又没事做,因昨晚把自行车等都准备好了,所以起来后没什么事干,只得又躺下。5:30,我去车队找邓连长的车,刚好邓连长起来了,他让我把车和物品放到汽车上,在几个战士的帮助下,自行车和行理都搬上了车,而且放置得很好。
邓连长的车是领队车,整个车队共60辆,阵容磅大。
6:00准时出发,我跟邓连长坐在第一辆车上,司机小王是个刚出车的新兵,显得很兴奋。
我们的车绥绥爬坡,车速在10—15公里/小时,即使车速这样绥慢,后面跟上来的车只有4辆,其它的车因抛锚而被堵住了。车况都很差,路上不断有车抛锚,我们的车不得不时时停下来等。
脚巴山山高路险,山上的石头都很松软,随时都有往下落的可能,这种路况属于松软的沙石结构,非常松散,路面经常垮塌,山上也常常因雨水而发生泥石流。
邓连长说,他们团过去有一个边车队10辆车共二十多人就被泥石流淹埋了,前后几分钟,尸体都找不到。我问他,为什么几十年了国家不修建这条路,他说没办法修,你今天修好了,明天一下雨又被冲垮了,根本没有办法,土质结构太差,山上又不长东西,雨季易发泥石流,冬季易发雪崩,今年四月,然乌沟就发生了一次雪崩。他又说,不过现在国家已投巨资重点改建川藏线,可能再过几年就会根本改变。
邓连长至今未婚,谈了几个女朋友,但都因他常年跑川藏线而告吹。他说她们都比较现实,而且也承受不了这种压力,每天提心吊胆,心里不踏实。
东达拉海拔5008米,是川藏线上最高的一座山,邓连长说,他每次上东达拉山都遇到下雨,今天可能也会下,山上一片乌云,不是雪便是雨,但当我们的车快到山顶时,云开雾散,蓝天丽日,在山顶的石碑旁(实高4900M)我为小王等几名战士拍了几张宝丽莱快片,也为邓连长拍了几张,他们十分喜欢。正当我们兴高彩烈地观看蓝天白云时,突然风起云涌,转眼间下起了大颗雪籽,邓连长说,没有一次他东达拉山不下雪的,果然如此,今天又下雪了,气温下降,我们赶紧回到了车里。
下午到了左贡县兵站,今天在里休息,明天去邦达兵站,后天到白马(八宿),我打算到八宿再下车,这样还要与他们同行两天。
到了左贡兵站,我走到左贡县城给李苇打电话,来回4公里,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拨通了她又不在家,接着再打传呼机,怎么也打不通。这里都是卫星通信,但信号很弱,很难打进打出,往兵站走时赶上了一场大雨,这里海拔3620米,晴雨相间,变化无穷,一天要变几个季,增减衣服成了第天不可少的大事。天一变,别人问我的都是带了衣服没有,如果没有带衣服那就够呛了。
1998年6月9日
左贡——邦达兵站(海拔4390M) 120 KM
兵站大门两条纵幅标语:忠诚擎红旗 青春铸丰碑,两侧横幅:情注邦达草原 扎根邦达 献身国防 心系过往战友
据说这是一个红旗兵站,海拔最高,主要负责迎送过往部队。今天车队是下午两点多到的邦达,三点开午饭,干部战士都有是八个一桌,三个菜,两个汤,菜是用碗口大小的铁盘打的土豆片、粉丝、罐头、白菜,豆腐汤和青菜汤,菜的份量很少,按正常情况还不够两人吃,但要高原,大家都很相互顾及,饭可多吃,但菜尽量少吃。
我跟邓连长一块吃饭,尽管盘中的菜很少,但吃到最后总是有剩的,大家都不随便吃菜,难怪邓连长在车上跟我说,他每次从高原近回成都后,都要大吃几天,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毫不犹豫,因为在跑高原的这段时间里,吃得非常艰苦。他说上个月他回去三天的时间,便吃了一千多元,在吃的方面,他很舍得,一个月八九百元的工资,要抽五六条红塔山,其它的都吃了。所以他说,当了几年的连长,手上一点存款都没有,走高原,不但条件艰苦,而且每天都有生命危险,所以,他要把钱吃光用光。是的,最不好吃的人,一旦在西藏高原呆上一段时间,就会变得嘴馋,而且胃口大开,饭量大增,吃什么都会觉得是享受。
早上抽空到左贡县城给李苇打电话,终于打通了,她十分担心,每天都给我打手机,明知打不通,但总是抱着希望,我告诉她了我的近况,并告诉她这里通信相当不便,只要有可能,我会尽量与她联系。
左贡到邦达120公里,虽然没有山翻,但道路崎岖,行走同样困难。很多路段都属于搓板路面,汽车在上行驶如同跳舞一般,有一节路被河水淹没,幸亏邓连长有经验,事先绕道行走,不然汽车直接开进河里。
在一处深沟的地方,因沟太深,钢板压断,然后很多战士下来搬石头填沟,后面的车辆才安全通过。川藏线难走,进了藏以后才深有感触,路面不是碎石沙土,就是滑腻的泥巴,整个川藏线,除了四川境内几百公里泊油路面外,全是这种原始的土坯路,现在有武警养路,路面还稍平整了些,坍塌的路段能即时得到修整,被河水冲垮的路段则被改道,但对于初次入藏的人来说,这种路况就太悲惨了,很多地方都令人毛骨悚然,尤其是在山上,路窄弯急,没有经验的司机恐怕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吓傻,因为转弯的地方,往往车头有冲出公路的感觉,而一车宽的公路外侧就是深涧。
邦达兵站的实际海拔是3940米,这里相当寒冷,下午大太阳晒在身上都不觉得热,风很大,刮在身上冷叟叟的,穿件羊毛衫还感觉很冷,只好躲在驾驶室里。晚上开始下雨,风更大,气温更低(6度),坐在车里根本不敢出去,小王在修车,冷得不行了,赶快找了件绒衣穿上。下午到了邦达兵站后,就开始修车,直到晚上9:45还未个修好,小王说可能还需要一个小时。
开饭的时间早过了,我们都没有吃饭,他们修车,我则坐在驾驶室里看着车,因为这里的藏人爱偷东西,而且相当快,稍不注意他们就会偷走驾驶室里的东西,何况我的相机也放在驾驶室内,所以一点都不敢大意,他们就在车旁转来转去,几只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车里看,似乎随时都会下手。邓连长要我提防着他们,因为以前发生过这种事,人在下面修车,他们则把驾驶室里的东西往外偷,非常迅速。
雨下得很大,车还未修好,钢板断了,换钢板很麻烦,下午忙了大半天检查发动机、化油器等,拆得乱七八糟,最后也没查出什么毛病,但邓连长肯定车有毛病,不然今天怎么会开起来很吃力,可都查过了,问题没有找出来,只好又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