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格达五峰穿越
结束博格达五峰连穿一个多月了，脸上被热情如火的雪山骄阳揭去的一层皮已经恢复，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而那四天三夜60多公里高海拔虐途美途，却深印心中，仿佛如昨，不断反刍回味。
天山主峰博格达峰穿越是新疆最美的徒步线路，没有之一。根据体能和装备可做不同组合，丰俭由人。最轻松的线路：三个山村→大石头碎石达板→登山大本营→三个岔达坂→大东沟→杰肯毡房到天池，三天两夜50公里；最苦逼的线路：三个山村→三个岔冰湖→四号羊圈→碎石达坂→黑沟达坂→翡翠湖→柳树沟达坂→阿克苏沟→白杨河东沟→转山达坂→白杨河西沟→简单达坂→登山大本营→以肯起达坂→将军沟到天池南海结束，七峰连穿，全程130多公里，需八到九天时间，这是顶级强驴的选择。我们走的是中间路线，五峰连穿：三个山村→大石头→三号羊圈→三个岔山口→碎石达坂→大小冰湖→登山大本营→简单达坂→后山冰湖→草原→白杨河→三岔子沟，四天三夜，全程60公里，依次经过博格达五峰朱万铁列克峰（海拔5213米）、四峰土耳帕拉提峰（海拔5287米）、博格达主峰(海拔5445米)、博格达七峰（海拔5145米）、博格达三峰（海拔5288米）等5座海拔5000米以上雪峰，故曰博格达五峰穿越。
2016年6月20号，在新疆山友救援队副队长獬豸带领下，宿迁户外网一行23人，浩浩荡荡开启了博格达五峰穿越的难忘旅程。
上午十一点，大巴车将23颗悸动的心拉到了达坂城一个叫三个山村的地方。三个山村，是“三个山”村，还是三个“山村”？对此次穿越沿途的一些地名，起初我有点不解，后来才明白，它不是行政区划上的官方地名，只是驴友随口叫出，仅仅作为途中的坐标而已，可能不那么规范，甚至含义不那么明确，第一个人这么叫了，后来者继之，久而久之就有了地名的含义。我仔细观察，既没找到三座山，也没看见三个村，只有道旁维吾尔族牧民帕夏尔家，低矮的院墙里圈着牛羊马。
阳光和城里一样灿烂，但山风吹在身上已有明显的凉意。短袖衫换成冲锋衣，开始了第一阶段行程——漂大箱。博格达穿越最初的十公里路还算平缓，如果徒步，既消耗体力，又耽误时间，新疆的领队就脑洞大开，创造出一种叫做“漂大厢”的出行方式，这种叫法是不是很有气势、很有户外神韵？其实说白了，就是坐在农用车厢里出行。牧民的车是拖牲口的，车厢两侧绑着两根横担，拴牛马之用，户外人自称驴友，跟牛马也算是近亲，我们双手抓紧横担，一路颠簸起伏，不时会从车厢里“漂”起，“漂大厢”一说确实生动。
重装徒步从大石头开始，一块巨石踞于道旁，就拿它做地名了。出征仪式是杀了一个从乌鲁木齐带过来的30多斤重的大西瓜。
为了逐渐适应高海拔重装穿越，第一天的行程安排得比较轻松，从大石头到三号羊圈不到十公里路程。
六月的天山，牧草还没有长起来，只是从石缝里萌出一痕嫩绿，但遥看已是满坡茵茵。而半山腰以上却是碎石遍布，恍若洪荒。远处雪峰连绵起伏，在晃眼的日光下闪着银光。最惹人的还是天空，蓝如碧海，柔似绸缎，一堆堆絮状白云就像漂浮在海上的冰川。我们被这立体的画卷深深地吸引着，忍不住慢下脚步，疯狂拍摄。向导獬豸对此很是不屑，说这算什么风景，大美景致还在后头呢。
二号羊圈午餐时獬豸介绍，左侧山坡向上300米有2000多年前古人留下的岩画。顾不得休息，奋力向上去探寻先人的踪迹。那刻在石头上的岩画笔法古拙，风格写实，真实记录着古人的生活，虽经数千年风霜洗礼，仍清晰留痕于世，等待我们去膜拜。而我们只是这里的匆匆过客，除了自己，恐怕不会有人记住我们曾打这里走过。
第一晚在三号羊圈扎营。所谓羊圈，就是牧人为散养牲畜夜晚归宿垒的一圈矮墙，驴友按经过先后号之一二三四。三号羊圈旁一湾清泉潺潺流过，雪峰之间，草甸之上，清清溪水漫过卵石，叮咚流向远方。
傍晚时分，一群黄牛归宿，看到它们的领地被占领，牛群立视良久。我不知道当时它们在想些什么，我只担心它们会不会用尖利的角驱赶我们。直视数分钟，憨厚的头牛还是带着牛群绕过我们的营地，另觅新居了。我们不辞辛劳来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只为寻找别样的风景，没想到却打扰了牛群的生活，如果我会兽语，我愿对那群牛说声抱歉。
大石头出发时，为了减轻负担保持体力，有四个背包委托帕夏尔用马驼至营地。5:40队友全部到达三号羊圈，行李却没有到。支帐扎营，埋锅造饭。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帕夏尔的影子。太阳渐渐西沉，天空浓云密布，风越来越大，气温越来越低。没有手机信号，只能用卫星电话联系乌鲁木齐的户外俱乐部，但他们也无法联系上帕夏尔。到了八点多钟，领队冬天和向导獬豸开始揪心，四顶帐篷，六个人的睡袋，在这夜晚气温低至近零下十度的荒原山野，万一行李送不到，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所以气候条件恶劣的长途穿越，装备一定要随身携带，要知道累是累不死的，冻肯定能冻死。好在九点多钟那匹驼着四个大包的马在望眼欲穿中出现在山梁上，这时天还没黑，雨也没下。
晚上十点多开始下雪。真是一天经四季啊，从乌鲁木齐出发时，四十度高温烘烤，夜晚竟然雨雪霏霏。准备装备时领队一再强调要带羽绒衣、羽绒裤，开始我还不以为意，现在明白了，窦娥“一腔怨气喷如火”，“感得六出冰花滚似锦”，在天山深处有了现实版。
一夜雨雪不停，我在帐篷里辗转，要是天亮还这样，那今天的行程就太虐了。好在我们人品大爆发，七点起床雨驻雪止，山风把浓云一层一层刮薄，只留下丝丝缕缕装点着蓝天，天空被雨雪刷过一碧如洗，雪峰后面的乌云也渐渐变白，与山顶的积雪融为一体。我们九点出发时已是晴空万里，纤云朵朵了。
24人的庞大队伍沿溪水东岸溯流而上，随着海拔的提升，山坡草色遥看近却无了，而不同颜色的冲锋衣和登山包逶迤在山峡里，成为最靓丽的风景。过了四号羊圈，与黑沟达坂擦身而过后，山地上生命的迹象渐渐消失，盈眼的是漫坡碎石、一派荒漠。地面的荒凉与冷寂却衬托出天空的生动与生机，你不能不佩服大自然的巧思神构，将多姿多彩的天与单调不毛之地画在一起，形成强烈对比，冲击眼球夺人心魄。
今日的难点是碎石达坂。达坂者，维语高高的山口之意，与垭口含义接近。所谓碎石达坂，顾名思义就是满坡碎石的山口。从谷底告别山溪，沿山坡向上斜插就无路可寻了，像一个废弃的大型采石场，脚下全是棱角分明的石块，磕脚，打滑，弓腰拄杖前行，背上几十斤重的背包朝下压，往后掣， 3000多米的高海拔，稀薄的空气，高原反应，没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息。越往上石块越大，不是那种能立人的大，是跐不住脚的大。行走越来越困难，队伍也越拉越长，前面几个强驴已影影绰绰地立在海拔3510米的最高处，后面的队友远到看不见。
垭口左侧是三个岔瀑布，三股瀑流高高摔下悬崖，发出巨大的轰鸣，形成我们沿途所经的溪流。心里想着走近看看这高山融雪瀑布，但脚步却不听使唤，仅作远观，休息一会还是继续赶路了。
翻过垭口，视野开阔，但见前方雪峰连绵，群山环抱中一片银白世界，阳光下一湾水波荡漾，这该是小冰湖了。六月的冰湖只北岸日照充足的地方融化成一湾月牙，大部分湖面仍冰雪覆盖；南面两座山峰之间留有较大空隙，让碧空流云偷窥过来，与冰湖媲美。蓝天白云、赭峰雪顶、幽幽冰湖，构成大美图画，让人心旷神醉。在北岸避风的阳光下，卸下背包，尽享美景，一路奔波的疲惫顿消。
下午六点全体队员开到海拔3540米的登山大本营。大本营所在是博格达主峰北侧的一个开阔的山间台地，周围雪峰耸立，一条小溪从碎石间缓缓流过，在山脚下注成一汪碧湖，不远处的小珠峰披金挂银倒映水中。1981年遇难的日本京都大学登山队白水小姐衣冠冢和1998年香港三名失踪者纪念碑就安在这里。祭拜过后，未及轧帐，就迫不及待地登上一个缓坡，去膜拜神圣、峻拔的博格达峰。
博格达峰海拔5445米，不是天山的最高峰，却是天山的主峰，自古以来就是西部游牧民族心中的神山，“博格达”即蒙古语“神灵”之意。天气晴好时，在乌鲁木齐就能看到博格达峰，我们途经的达坂城、出发地三个山村都可远眺博格达，在天山天池更可扬起手臂作“人”字状与三峰合影成“仙”，但只有在登山大本营、在主峰脚下仰视博格达，才能感受到三峰并立的雄壮与威武。一大片千年冰川状如雪海，博格达三峰（主峰、四峰、五峰）从雪海上耸起，直插云霄；一条条山脊如暴起的青筋，斜拉起巍峨山势；终年不化的冰雪在澄明的阳光下闪着银光；而山的背后是梦幻般的蓝天白云……“三峰并起插云寒”，长春真人邱处机的诗句，毒药一般引诱着户外驴友，来到以后，无不醉倒。
如果把博格达五峰穿越比作一部乐章，那么第一天是轻柔曼妙的序曲，第二天是渐入佳境的展开，第三天才是荡气回肠的高潮。
6月22号8:30拔营出发。在碎石上行走两公里后进入冰川路段，茫茫白雪覆盖着千百万年的冰川，那雪层浅者没脚深者过膝，雪层下掩盖着雪桥、暗河、冰裂缝，稍有不慎就可能命断天山。出发前和路途中，有着丰富带队和救援经验的向导獬豸反复强调，每个人都要绷紧安全之弦，绝对服从领队安排，所有队员必须沿着前锋的脚印行走，不得挪移半步。獬豸和队里的强驴大象、斜阳、远近、天涯、冬泳六人结绳成组，轮流走在最前面，使双杖用力戳击雪层，直到确定能够立足，方才移步。后面队员呈一线排开，踩着前面队友的脚印，亦步亦趋，缓慢前行。五彩长队逶迤在雪野之上，十分壮观。
看似平静的雪原，其实暗藏杀机。沿途不断发现冰裂缝和雪桥，探路者做好记号，并顺次向后传递信息。雪太深，路太险，前进的速度非常缓慢。而博格达峰却也一步一步向我们靠近，那山脊之间厚厚的冰原似乎触手可及。越靠近神山越能感受到它的威势和险峻，不少人跪在雪地上，顶礼膜拜。不为祈福，不为减罪，只是对大自然的敬畏与崇拜。
突然前面传来惊呼，原来是獬豸陷进冰裂缝里。幸亏是结对，后面队友奋力把他拉了上来。当年日本登山队的白水小姐就是一个人掉进冰缝，冰缝下面可能连着几百米深的暗河，大家真切地听到她救命的呼喊，却徒唤奈何。
中午路餐在雪地上一个隆起的石丘上进行，稍事休息，开始发起向简单达坂最高处海拔4125米冲刺。这个达坂是博格达穿越中最艰难的路段，却名之简单达坂，其实简单达坂最不简单。据说这条线是一个叫简单的户外俱乐部首次发现，因此命名。登顶的距离只有900多米，海拔提升却达300多米，坡陡雪深，加之高反犯困，确实举步维艰。日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再经过雪面的反射，紫外线更加肆虐。当时我们都戴着墨镜，没有特别在意，其实不知不觉中光毒已侵入肌体。
我们从山坡横切向垭口迂回。前方，碧蓝的天空下，白雪在达坂顶端画出的美丽弧线已近在咫尺。
这900米距离耗时两个半小时。站在高处，放眼四周，群峰连绵，银装素裹。要不是骄阳如火，谁能想到这是盛夏六月？
山口风大，攀登产生的热量瞬间就被吹干了。队友老刘在打一套雪山太极，我们没有热情欣赏，赶紧下撤。下山的路仍然深雪覆盖，但好歹轻松一些，几个队友把背包用扁带系在腰上，屁降而下。
起初以为翻过达坂就是坦途了，其实不然，难度和险情依旧。由于不再结组，差一点出了大事。领队獬豸前面带路，又一次掉进冰裂缝，幸亏有背包卡住，紧随其后的斜阳一把将他拉上来，才没酿成大错。出事以后方又继续结组。高难路段，任何时候都来不得半点粗心啊。
继续在山谷冰川上行走。经过一天的暴晒，地表积雪融化，雪水横流，有的地方水深近膝，深一脚浅一脚趟水而过。一边是形如大墙、岩石裸露的山丘，一边是高耸入云、冰雪覆盖的雄峰，脚下冰凌和碎石层错向前延伸到目光的尽头。除了穿越者，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我们仿佛走在荒凉、僻冷的外星，分散的队员在戈壁荒滩显得十分弱小，好似星际迷航，正等待火星救援。
太阳渐渐西沉，浓云从峰底向上围裹，快要把三峰和七峰包住，只在峰尖留出一个三角，夕阳下呈现日照金山的辉煌。
我已疲惫不堪，无心观景，只盼早一点到营地躺倒。又爬过一个梯陡的石坡，又走过一段乱石长路，就在我们已到崩溃的边沿，在斜坡上，在石缝里，那含苞待放的天山雪莲给我们带来了激动和力量！而前方，湖边绿茵上先到的队友已在轧帐。
早上八点半出发，晚上十点扎营，19公里高海拔冰雪道路，这个乐章的高潮部分似乎有点长。
博格达穿越交响曲的尾声十分舒缓、悠扬。
21公里路程有一半是在开满鲜花的草原上行走。那一望无际的原野啊，就像一幅绣满小碎花的无边绿毯铺在大地上，迎接我们的凯旋。那些花开得如此繁密，甚至忘了给行人留一条道，我们只好直接踩在花陌上脚底生香了；女生则干脆坐着、躺着、趴着、跳着，把自己开成了一朵大花。
前三天一直艳阳高照，最后一天给我们接风洗尘，来个斜风细雨，而微雨中野花更加娇艳欲滴。我想这些花幸亏遇到了我们，不然她们寂寞开无主，谁来欣赏呢？又一想，她们千百万年来就这样开着，不会为了迎合谁的到来而怒放，因此才开得素淡清雅，开得无拘无束，开得铺天盖地。
经过吐血达坂，由于是下行，不但没吐血，连汗也没出。
后半程伴着白杨河的潺潺流水，穿行在雪顶云杉的浓阴中。直到遇到第一个哈萨克毡房，我们才从梦中醒来，回到人间。
（摄影：冬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