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外 何为悲剧
“终于又回来了。”目光越过洁白冰川,往上望,浓云压顶,一整座岩壁陡直如墙,伸入云中。拨开云雾,未来七八天,川西深山中,山下3个人,3条命又要拴在一起,迎向这一面名叫“布达拉”的大墙。也许能登顶,也许还是不能。
一晃7年,第5次重来,何川还是心里没底。不知第几遍整理装备,大到吊帐,小到锁扣……犹如抚拭兵器,这个博士学历的男子,一脸书卷气,却像要奔赴战场。
这片战场,垂直近90度,3年前,他是爬着回来。侧躺冰川上,拖一条断腿,双手在雪中刨行。哗啦啦落石,危机四伏中,每挪一米,离安全更近一步。
“以后攀岩就别想了,肯定要跛行。”
走过漫长复健,终于健步如飞,又一次走到这座山面前。他想起3年前最后一眼,自己像个粽子被绑在担架上,山峰不断后退,他努力回望,心头默念:我一定会回来。
▲2020年布达拉攀登,大岩壁壮伟如墙,红圈内小黄点为正在领攀的何川。摄影/蹄子
沿着17年攀登生涯,回望最初,彼时25岁的何川,远没有这么笃定。站在2004年寒风里,望向白河群山,他不知该不该再回来。
距北京市区近百公里,一条白河,两岸花岗巨岩,是他和中国民间攀岩爱好者最早的乐园。
Dancing on the ceiling(舞上天花板)……
带他攀登的老师死了,他不想死。退回生活的“壳”里,何川是北京理工大学老师,穿着白大褂,泡在光学实验室。从重庆农村考出来,毕业留校,他选了最“稳妥”的路。
象牙塔里,所有人不紧不慢,他也像躺在洪流里,跟着按部就班,直到2003年去河北游玩时,遇见王茁,被王茁带到了白河。
▲生活中,在大学光学实验室工作的何川。摄影/裂缝
原来,这世上有这样有趣的事:紧贴岩壁,垂直向上,一个个难点,犹如大自然暗藏机关,等着去发现去克服,他像一下回到儿时山野。
原来,这城市有这么一小群人:周末结伴,坐地铁、换公交、拼车辗转去白河,白日攀岩,夜里聚在农家小院,篝火、啤酒,嬉皮士般玩乐畅谈……
习惯了数理公式,何川第一次迷上这书本外的世界,却不知正见证攀岩在中国民间最初的模样。
一到周末,他就满心期待,如赴约会,这一场“热恋”,却被王茁遇难陡然打断。
▲京郊白河,自90年代末,经民间爱好者开辟近400条线路,渐成中国攀岩核心区域之一。图为白河北岸,摄影/何川,制图/Griff
他怎么可能会死?那个背包挂满装备,叮铃哐啷,骄傲得像挂着全部财产的人;那个热情翻译国外资料,带他入门,精神导师般的存在,忽然就消失在四川骆驼峰雪崩中……
“我一直很怕死。一想到死,就什么都不存在了,就发自内心恐惧。”王茁遇难,撕开攀登另一面的残酷。仿佛信仰被颠覆,将近一年,何川没再攀岩。
“人终有一死,究竟怎样是悲剧?怎样不算?”
▲2020年布达拉攀登,领攀中的何川。摄影/Roc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