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武的遗憾 - 山伍成群 - 8264户外手机版

  山伍成群
萨武的遗憾(1)

越发没有想法写文章,这次间隔了二十多天,后面还不知要拖延几许。心中总有个想法在涌出,写了十五年,慢慢是搁笔的时候了。

去年一年的生病,虽是也有遥远的远行,却没了雪山,这是难得的。每年总想有个机会看到雪,苏州,江南氤氲之地,难有降雪,若是有了,总也能算见到,却总是不过瘾,因不及捧在手里端详,便已经化作春水融入春泥了。

素来喜欢雪山,在那里触碰到高海拔的雪,踩在上面深厚,捧在手中也不会转瞬便化,却是可以把双手冻得发红。

去年下半年开始恢复锻炼,便是想再积攒起力量,重新走上西极的高地,走在那朝霞暮雪的山峰,才是自己最为喜欢的。很多同事都知我每年总有出行远方,遇到了便有问及:“今年去了哪里?”

我如实回答,那出行却也不近,却不是大家预想的那般,因那并没有雪山。似乎每年我的雪山,也成了周遭人们习惯的看法。后来别人再问,我都不再多说,仅是回:“没怎么动。”如此,大家都满意了。

持续了几个月的锻炼,虽是身体仍带着不少问题,体重也涨了十多斤,且如何减食、长跑,却无论如何都下不来,曾经瘦削的脸也变得圆了,肌肉力量也在下降,每日的饮食后,肠道无力,总会腹胀很久。锻炼的量并没明显减少,体重的增加,原有的配速跟不上,便降了些,跑量却未曾减少多少。今年的一月,背着背包负重爬上单位17层的楼顶,也成为每天的必修,双下肢终于能感到积攒了些力量。

一年多的生病,锻炼不规则,时间和距离远离高原,我已不再确定能否如从前一样,可以从容在四五千米的高原上,每日十多公里的徒步,每天七百多米的爬升。最向往的是尼泊尔的EBC,心心念念了多年。俱乐部的客服说若是有十公里的跑步体能,便可以胜任这条线路。放到两年前,我并不担心,现在的我,仍是可以十公里跑,却并没有底气走那条道路。

须选择一条可行的线路,对自己做个评估,而那线路,并不能太长,也不能太难,仅是高原,看一下自己的身体可否挡得住迎面的高原。这条线路若是顺利,后续方可以其他的高原走行。

俱乐部的客服了解了一下我的过往和要求,给了条线路,川西“萨武神山”,一共只有两天行程,一天到,一天登,当天下撤回家。

“有腿就能登么?”我问,这座山海拔5160,非技术型雪山,也就是不需要双手,两条腿走上去即可。

“那不行,需要一定体能,不能有高反。”

“不过你没问题。”客服知道了我一些过往,又加了一句话。应该是怕我临阵逃了,不肯报名。经济的不景气也波及到户外的活动,户外俱乐部开展的项目与去年相比,大多没有涨价,有的还降了点。

两天的萨武神山价格只有一千出头,这在极限户外属于非常便宜的价格。春节刚过,机票的价格也跌了很多,往返成都票价也不过一千。

出发前两天,又一次跑了十二公里。每天穿着厚重专业登山鞋,背包装着笔记本等物件,将近二十斤的重量爬上七十米的工作大楼,似乎一切都是正常。让自己担心的仍是甲减所致的体重上升,多出的十多斤肉是需要扛上去的。多出的十多斤体重是否会出现高反,疾病所致的粘液水肿会不会让身子出现意外。

前年的珠峰下山的雪盲心头仍有余悸,本想二月初的出行拖到了二月底,便是等按照近视度数配的专业登山镜。

多年的户外装备整理起装备已是轻车熟路。为了以防万一,从来不用的肌肉贴也随身带上。

带上了糖尿病口服药,注射的胰岛素,带上了甲减的优甲乐,又带上了预防高反的多种药物。

周五的晚上,一人奔了硕放机场。
2025.2.27
呕吐也是高反的正常反应,排除脑水肿、肺水肿、感冒,体力和意志力有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
     几乎每年都去1至2趟高原,每次都呕吐,登山7、8次,每次也呕吐,但知道自己能撑下来,而且可以通过进食清淡的流质(稀饭、白米饭、馒头泡水)、补充糖果、巧克力等高能力物质,及时补充能量。
文笔功底了得,抱恙走线,是发自心底的热爱。佩服!
后记:


雪山下撤回到臧家大院,杭州女孩问:“是不是我的下撤影响了你?”我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小梨儿知道我没能登顶,微信说:“叫上我,你会登顶。”我说:“是。”那年玉珠峰,她在队伍最前,也是凌晨冲顶。远远地,她的头灯带着整条队伍,十个队员。每当我停下脚步大口喘气,就会看向远方高处,看看小梨儿在哪里,然后低下头继续努力攀登。

队友的引领,队友的坚持,有时会是强大的激励。

没有登顶,心中的挫败感多少总是存在,我也开始重新评估自己的能力,也需要重新竖起征服山岳的信心。回来后的几天,便又开始了长跑锻炼,距离在十到十四公里之间。回来后的第一个周末,先是一人走了苏州虐线小恐龙,五个半小时时间,十五公里总长,爬升一千出头。第二个周末,跟着户外团队走了绍兴的一座山尖,爬升724米。
随着锻炼和爬山,信心也在恢复,我的身体也在适应增加了十多斤的体重。

萨武的领队,只有一面之缘的背包客,前两天发了条消息过来:“还去萨武?”

“不去了。一处地方,不管成功与否,我只去一次。”人生不长,我不会在任何一处停留太久。

“下次我带你,一定登顶。”他跟我说。
锻炼一直在持续,昨夜一趟十四公里,状态渐入。五月,新疆天山,我会来了。

《萨武的遗憾》全文终
2025.3.23

萨武的遗憾(14)


随着这顿晚饭的还有一针胰岛素。去年一年的病,让我再也不敢停下这些药物,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与所有人一般,并无特殊的能力。
夜晚十点后的成都天府机场,繁华时段已过,大多值机窗口已经关闭,多家航司把值机窗口归在一个值机位。天府机场内提供过夜旅客休息,保留夜间值机窗口也是为了给过夜旅客提供方便,不用次日一早匆忙值机托运行李。

安检后的大厅,所有餐厅都已经打烊,我也幸亏在外面吃了晚饭。按照小红书指引,找到那处办理过夜休息的服务台。这个服务台免费给需要的人提供一次性牙具,一次性毛巾,还可以免费租用一条毯子。很多人应不知道天府机场还有如此的服务,更多的旅客只是寻到了躺椅便在那里休息了。

曾经的法兰克福机场虽也可以躺下,却没有牙具毛巾等提供,更不说免费毯子了,据说北京大兴国际机场甚至还可以洗澡。国内的基础设施先进和便利,尤其大城市,国外已经没有几处可以相比,甚至拉开了跟国外发达国家的距离。
寻到了有环形长沙发的登机口,已经有些旅客躺在上面,我把背包和准备夜晚防寒的厚重衣服扔在一处,算是占了个位置,便拿起水杯、牙刷和一次性毛巾洗漱,顺带也想找找可否有淋浴地方。这日早晨的爬山虽没能上去,一身羽绒把身子憋出了透汗,两条腿还绑着肌肉贴,确是希望可以好好洗个澡。转了一圈,并未发现淋浴的地方。

机场不缺热水,能够刷牙洗个热水脸,已经很是知足。

国内的治安也是国外不好相比。虽然钱包身份证手机随身携带,占位的背包里有全套摄像装备,也价值不菲,我还是比较放心扔在了沙发上。国外我实在不敢这么做,就是汽车停下,也要把里面的包裹清空方才安全。

这夜睡的完全不次于经济型宾馆,机场的暖气足够,准备的厚衣服全然没用,被当成了枕头,一晚那条薄薄的免费腈纶毯正好合适。
应是考虑到大家的休息,夜晚我并未听到这个登机口的广播,直到次日清晨,广播方才再次响起,那也是我该离开成都的时刻。

周五晚上的出发,一趟川西的雪山,两天的时间,匆忙间走,匆忙间回,匆忙间,我似乎来过,却又没有来过这里。只有镜头中留下的画面,心中留下的记忆,雪山留下的脚印,仅此,证明了我来过了这里。

十五年的户外远行,大多都是类似,行过了千万里,见过了千山万水,一切都在心底,一切又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有我的记忆和渐渐老去的容颜,可能,还有我的性格,也可能,还包括我的灵魂。

萨武的遗憾(13)


所记述事情为一月前,非现在发生。
谢谢那些看我文字的同事和朋友们。我记人能力极差,常常需要一两年的频繁接触方能记住一人,不少同事朋友反复见到,我仍没能认出,真的非常抱歉,也真的感谢你们读了我的文章,有的去年一年跟到了公众号,谢谢有你们。

好在我不佳的记忆主要都用在了医学之上,在那里我还算称职,也应对得起我诊病的患者。

继续

汽车到达成都已经傍晚八点。车上的两位成都小夫妻次日还需上班,而我当晚要赶往天府机场,司机师傅为了赶路早点返回,六小时的全程,只停留一处休息了20分钟,而且那好像还是车上定位仪器规定必须休息的时间。

到达天府机场已经晚上十点。昨日周六凌晨来到的成都,仅仅一天的时间,往返六百多公里,去了川西高原。飞雪的山间公路,抹黑的起床,萨武的登山,晨霭的雪峰,又一次回到了到达时的天府机场。一天的跨度,心头却是已经很久很久,时间在这里是个相对的概念。一如曾经我一车的万里自驾,晨起和夜晚,相隔百千里,不同的景物,不同的言语,不同的习俗,不同的饭食,总觉得不是那么真实,宛若已经隔了千年,幻境一般。

昨日凌晨美团上看到的各种美食,终于还是辜负了。曾想返程如果能赶在下午到达成都,寻个饭店,点个餐,也算是浅尝了成都,现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必须在地铁停运前赶到距离天河A地铁口九十五公里外的天府机场,实在没有时间去琢磨吃食,如此,很多次的来蓉,又是过往一般的匆匆。

将来应会有一天,专门给这座城市,慢生活好好走上一遭。

车上的其他外地队友都是次日下午或者更晚离开成都,有较多的时间。听他们说相约找个馆子,然后再寻一处按摩的地方,放松一下身子。后来的群里,我再没看到他们的消息。一日的相聚,并不似我曾经相处的户外团队,多有较长的时间沟通情感。这个队伍可能最后也未能破冰,大家是否真的去了餐馆,或是去了按摩,也未可知。

那天以后,我与所有的队员再也未曾有过一次联系。

五年前的2020年,那年格聂神山徒步后,次日的飞机。我并未寻找宾馆,在双流机场硬生生地熬了一夜。机场附近宾馆多提供接送机服务,且很多价格并不算贵。没有去寻宾馆,更多是想体验一种不同。我的孩子也有类似的习惯,他的出行中,离开游历城市的前夜,也曾在深夜的肯德基捧着咖啡,在黎明前的海滩等着朝阳。

熬夜终是个难受的事儿,那年的双流机场。夜晚十二点,最后一家餐饮店打烊,好心的服务员看我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难受,便把我叫了进去。指着卡座的双人椅子:

“你躺这里休息,不会有人打扰。”然后拉上了卡座前的挂链。那晚,蜷在卡座上,却也睡的安稳。

天府国际机场。

来之前小红书上查到这里提供过夜旅客休息区,位置在指定的几个登机口前,有专门的倾斜躺椅,还有环绕一大圈的长沙发,平日给旅客坐,夜晚可以躺平。上一处见到类似过夜的装备是在去年转机德国的法兰克福机场。那里转机八个小时的时间,长达二十多小时的行程加上时差早已困得不行,在一处沙放上倒头睡着。那天机场工作人员不知为何找到我,迷糊之间听她说了一通英语,完全不知所以,只好连蒙带猜不停点头,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离开。

听懂的外国人说话是准备登机前,一位美国年轻人指着我躺的沙发:“你要走了么?”

“是的。”

“这里我能睡么?”他说的很谨慎,似乎那个沙发已是我的私人地盘。

“当然可以。”清醒状态下,有时我的英文还是可以满足简单的日常。

夜晚十点的天府机场,餐饮店大多打烊。从前一天到达这里开始,我就没有认真吃过一次正餐,虽是前一晚在藏家大院有过火锅,但那仍是我吃过的最简单的餐食之一,远不能跟曾经户外领队们做的四菜一汤相比。城里来不及下馆子点餐,也知道机场餐饮贵,总还是想改善一下,离开成都前吃顿正规的餐食。

有些门面虽是开着,却也不提供餐饮。一位服务员指着另外一个方向:“你去那里问问,有家店二十四小时营业。”

另外一个方向,店面多是开的,又如同刚才一样,问的几家店面,服务员都面露为难之色,告知已经或是即将打烊。

一家叫“南小馆”店铺,里面还有两位营业员,是两位年轻姑娘。柜台上摆放着一些餐食,我不确定那是样品还是可以吃的饭菜,现在的样品都已做到可以乱真,柜台上还有菜单。

看我走到,其中一位营业员问了声:“吃什么?”

我指了指菜单,还未开口,那位姑娘指着菜单比划了一下:“这几样还有,其他都没有了。”她的比划,去掉了多数我想吃的,剩下的几样菜跟成都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今夜的机场,仅是可以吃饭,不能奢望成都的特色了。

点了一份宫保鸡丁,加上一份米饭,38块加2块。在一座现代化大型国际机场,这个价格已经是非常的良心。

2025-3-22

萨武的遗憾(12)


萨武之行是一月之前,此系列为回顾记录。
下山的时候,我问向导:“下去后做什么?”我们住的村寨离这里有一小时车程,车子不会为我一人开回去。

“烤火,我去拣树枝。”他笑了。

山脚下一个简陋黑色大帐,向导把我领了进去。多次进藏区,一眼便知道这样的大帐是牦牛毛编制,看着虽是简陋,里面却相当的保暖。大帐立在山脚的一块不大的平地上,大帐门口,一块歪斜的牌子上写着:萨武大本营。

大帐里都是撤下来的队员,分别来自各自住宿的村落,每个村落都有一个统一的袖标扎在我们的胳膊上。各个村落负责收集各自的队员,把他们送回村子。大帐里,跟我同一的袖标的加上我一共四个人,那对成都的小夫妻也在其中,我们需要攒到五个人凑成一辆车方能离开。第一个撤下的那位杭州姑娘已经和其他人凑满了车提前离开,我们还需要等一位队员方可以回村。

大帐中间已经燃起了篝火,横七竖八的树枝交叉搭起,火焰熊熊,火星和草木灰随着蒸腾的热气在空气中飘荡,大帐又把热气笼在一起,空气中除了暖意还有木柴散发出的特有的清淡味道。这样的篝火要比平日房间的暖气舒服很多。

我的向导在里面看了一圈就走了出去,再进来的时候,手头搬了好几节粗大的树枝。那树枝是高海拔特有的高山杜鹃。多年前,为了看江南难得一见的这种寒带花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重装爬了浙南的一座千米海拔的山,山顶倒真的看到了高山杜鹃林。再后来徒步进了藏区,方知道在这里这是最常见的花木,成片成海一般。

向导把高山杜鹃树枝架在火堆之上,新鲜的树枝在火焰炙烤下噼啪作响,火光又映红了周遭人们的脸庞。暖气蒸腾,向导摘了他的藏式毡帽,坐到了我的身边。暖热的空气下,我从原来的坐姿已经伸展到半躺的姿势。

后面伸出一只手,递过来一个大枣。扭头看到竟然是我的第一个向导,也就是我住的那家藏式大宅男主人,不知道他何时已经下山,坐到了我的后面。

“吃枣,别人给我的,这个顶饱。”开始高原极限徒步后,我已经多次与藏族向导一同烤火,一同聊天,一同吃他们的糌粑,喝他们的酥油茶。深山中的藏民仍旧有着朴实的性格,简单的人际,与他们交往不需要常有的多虑。

接过枣子,直接塞进嘴里。

“好吃吧?”他说,然后从口袋里又掏出了几个,再次递给了我。我一边吃着,一边闭着眼睛烤着火,羽绒服和羽绒裤的加持下,浑身温暖,湿透的速干内衣也在这个期间被蒸发干了。

又一批队员进了大帐,身后那位汉子,不知其名,称之为领队吧,站起了身,根据我们的袖标点了人数。

“五个人,满一车了,我们走。”

帐篷外,四周的大山挡住了晨光,升起的朝阳只能把阳光投射在山顶。昨夜的雪把所有山峦都覆上了白色,积雪又沿着山脊之间向下延伸到了山谷。早晨的冷空气凝集成了一层低云,绕在山梁。云层渐开,透出了清澈的蓝。高原的洁净,雪山,蓝天,白云,流动的雾,还有山谷翠色的树,调成了一幅山水卷轴。

而这,是我最喜欢的。

拿出随身带索尼黑卡,不停按下快门。相机一直拴在腰间的皮带,原是为了登顶后俯视茫茫雪原,既然没有山顶的风景,现在的川西高原,依然是入眼的绝美。能看到,能拍到,终不辜负来这里一趟

领队说,同车最后一位队员,是四百人队伍中第一个登顶,也是第一个下来的。二十出头的年龄,一身单薄的冲锋衣裤,回村的车子上,小伙子一句话没说,看着窗外。

我们一同来的十一人全部到齐,已经是下午两点半。十一人中,四人冲顶成功。那位一比一协作的姑娘七点半就登顶成功,而那位曾被我超过的唐山中年人,也登上了。

再次看到唐山山友,他已累的两眼迷离,走路都有些打晃,对着我问:“你啥时登顶的?”他对我的印象应该是我超过他的那一刻。

“我撤了,没登顶。”此时的我,真的有些尴尬。

他愣愣看了我一会,然后转过头去。仅仅是一天的相处,大家远没有熟到可以随意说话的程度。不太熟络,却是应该给我保全了些脸面。

2025.3.19

昨日门诊遇到同事,问及为何在上班却不是在藏区。萨武系列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距现在已经过去三周多。本文都是过往的记录。
缓慢又上升了一百米,手表显示爬升到了261米,加上起步未曾打开手表的路段,总爬升了约三百。全部爬升约莫在一千,剩下的高程大概还有七百。

彼时的玉珠峰最后一天冲顶爬升在六百多,我便是数着手表的读数一步一步向上挪。苏州户外的拉练,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多也是总爬升在七百以上,手表的读数也是催着自己向上的动力。

户外走行,相对于距离,爬升却是更为重要的数据,一千米的爬升要比平路行走二十公里要费力的多。每次户外走行,或是查看哪条要走的线路,我多是看那爬升的高度,其次才是这日的长度。若是爬升不多,哪怕十余公里距离,这日的行程通常不会太难。

星期日的清晨,虽然知道这日冲顶的高度,只是一年多未曾登山,也未曾进入高原,加之体重的增长,伴随病情的增加,心中本就有了些怯懦。三百米的爬升,虽然呼吸有了改善,脚下的频率也逐渐稳定,担心的高反也未曾出现,身上厚重的衣服和浸透的汗水让自己还是没有了底气。

前方大批队员从上面下撤,头灯混杂闪烁。立在路边,向导看着下撤的人群,带着些悲哀:“今天下撤的人怎么这么多。”

“往常多么?”我问

“也有,但没这么多,有的时候还会全部登顶。”

“那你估计今天有多少下撤的?”我继续问,却没有迈动向前的脚步。

“估计百分之五十。”

然后他继续说:“其实我们想你们都登顶的,这么多下撤影响我们声誉,说出去会认为我们向导没有尽力,人们就不愿意来了。”

这次的休息,我把羽绒服的拉练解开。穿的加绒很薄,大量的汗水已经把里面速干的内衣湿透到了外面的加绒。四千多的海拔,冬日的低温,迅速抽干了体温,就如把热的身子直接塞入冷冻的冰库,我又赶紧把拉链合拢。

极限户外完成需要两样条件,良好的体能,顽强的毅力,这两者相辅相成,缺了一样都很难完成。不同于往常的登山,三百高度后,逐渐有了感觉,后续状态反而好转。这日,到了三百的高程,身体却仍旧没有完全感到适应。前方大量下撤的队员,终于动摇了我的根本。

“撤吧。”我转身跟在我身后的向导说。换了这个向导后,他先是走在我的前面,一段路后走到了我的后面。我的头灯功率不足,无法把路面照射清楚,雪镜又常被呼出的空气起雾迷蒙,他担心我一步走错踏空摔到边上的山沟,便改在后面准备时刻抓住我的身子。

“为啥?”他惊诧于我的决定。跟他爬升两百米,已经逐渐超越了部分最后的队员,呼吸也从他刚开始接手的大口喘气到现在基本平稳。

“我体能应该可以撑到登顶,但登顶后估计没有能力下来了。”这是我对自己如实的估量,已经上了三分之一,后面一步一走,咬着牙缓缓向上,还是可能走到顶端,但那应该是强弩之末了。若是没有厚重羽绒服和羽绒裤,一副厚度合适的手套,一身轻装,我会有更大把握。而我今天还将连续赶往成都机场,次日清晨登机返回然后立刻开始工作。我也知道如果依靠拼尽体力冲顶,后续我将完全无法进行日常的事情。一年多的各种生病,自己的身体也不似从前。

今天的这个时候,玩了多年的户外,第一次升了退意。

“你想清楚了?”向导刚跟我说过他对于今天大量的下撤非常遗憾,眼前的人又要退了。

前面又是一大群下撤的人从眼前走过。

“这么多人下撤,我的下撤也不至于那么丢脸。”我笑了笑,自嘲一般说。这也是真心话,若是一人下撤,心中确实会感觉丢脸。混在乌泱的人群中,便理所当然,不再那么不好意思了。

下撤的路上,与向导逐渐熟络,他跟我聊着他的童年,他的放牧,他的生活,他的努力挣钱。我也知道他前一天刚把一位失温的队员送到成都,返回后就开始陪我们的队伍登山。

天光逐渐亮了起来,七点了,远处的山峦在晨曦的薄雾中渐渐显现,每一座山都覆着冬日的白雪。雪霁云开,薄雾烟笼,清晨的蓝调把山峰涂上了一层淡雅和宁静,恰是我喜欢的模样。

停下脚步,卸下背包,我拿出了里面的水,也正如一早预判的,稀饭无法顶饱,虽然只爬升了三百米,已经饿了。

向导伸手递过来一个鸡蛋。早晨他们与我们队员吃的一样,这个鸡蛋应该是早晨被他藏在藏袍里。一路上的行走,蛋壳已经被挤碎,蛋衣还完整包裹着鸡蛋,隐约露出里面的蛋白。

我看了看他,有些不好意思。

“吃!”他硬塞进了我的手。

2025.3.18

萨武的遗憾(10)


新的向导身材纤细了不少,面容轮廓并不似距离这里不远地区的康巴汉子那样棱角分明,一身藏袍也与其他的藏民有所不同。脚上不再是运动鞋,我的头灯照射下,看出他穿的是一双长筒浅色的马靴,汉话说的也明显差了些。
“这是藏马靴?”这样的靴子我很少见到藏民穿,电视上虽然看到他们赛马时很多人都穿,只是我无数次进藏区,却大多见到的都是运动鞋。

“这是蒙古靴。”他抬了抬腿,用他不熟练的川普回答我。他的语调比第一个向导慢了不少,我不太认为那时语言不熟练所致,而应该是他面庞带来的温和的性格。

“我走的慢,你等等我。”第一个向导的速度我实在跟不上,这个向导我需要调整步伐。浑身厚重的衣服在四千高度却无风的海拔处,让身体极度燥热,汗水不停在流。户外雪山讲究宁热勿冷,以防失温,却也不能过热。热的过了,汗水不断,也会导致体力耗尽速度过快。

他点了点头,把速度放慢了许多:“但是到了十点,不管走到哪里,咱们都要下撤。”

“明白。”我知道登山关门时间的重要。为了安全下撤,设置这个时间也是为了登山队员考虑。现在已经将近早晨六点,我们仍处在队伍最末尾,加之我减缓了速度,登顶时间实在无法确定。

山路一处,向导突然指着草丛激动说了声:“狐狸,狐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头灯打处,两个晶亮如同灯泡的眼睛正盯着我们看,距离一米左右,就在眼前。再细看,方能看出那是一只黄色皮毛的狐狸。很诧异前面有四百个队员走过,且现在还有队员不断下撤,这只狐狸竟然没有被吓到,似乎就在路上等着我一般。

“把你登山杖给我,打死他。”所有向导都没有带登山杖,这座他们天天爬的山对于他们如履平地。我手中有两支登山杖,向导一把把我左手杖抢了过去,登山杖杖尖是钨钢制成,极度坚硬,真的扎上去,狐狸不死也要重伤。还没等他拿稳,我又一把抢了回来。

“我是医生,一辈子救人,不可以杀生。”

向导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狐狸。狐狸似乎知道了有人对他不利,转头跑进了草丛。向导冲过去,却已经没了狐狸的踪迹,我也松了口气。

缓慢又上升了一百多米,浑身大汗已经把速干内衣完全湿透。上身并没有穿硬壳风衣,里面还有一件单薄的加绒。户外专用高山羽绒服外壳防水也防风,却更把热量团聚在体内散发不出去。双腿的羽绒裤也是加厚,厚度甚至比玉珠峰时用的还要过,外面罩着的硬壳冲锋裤一样堵住了所有热量,浑身上下便在蒸笼里一般。

速度的降低,我的呼吸匀称了些,走的节律虽然很慢,却逐渐稳住。前面的头灯有的渐远,有的逐渐接近。时不时我已经在超越一些坐在地上休息的队员,山上下撤的人也越来越多。

上下山的道路有些地方只有一尺左右宽,可能边上还有其他路径,我的头灯功率不足,无法把周边更大范围照亮。遇到下来的人们,或是超越其他队员,需要努力错开身子,在一尺见宽的路上挤出两个位置。

一位微胖的中年人出现在前面,熟悉的口音听出了他是跟我一辆车进来的两位唐山队员之一。他们一共来了两位,一位大概一米八的身高,精壮结实,另一位也就是眼前这位,肚子明显突了出来,有了中年发福的样子。

“你的朋友呢?”路过他时,我问。

“那家伙嫌我走的慢,自己一人跑了。”中年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我,语音带着明显唐山味道。他的气息我听着就觉得不对,呼吸急促,说话都不太连贯。来的汽车上我知道他们二人虽然也参加户外,但这是第一次上高原,冲击雪山。

与他并行了一段,他几乎是每两三步就需要喘气停顿,且需要依靠山边石头休息。他的向导非常有耐心地每一步都陪着他,没有任何抱怨。同行了几十米,他又一次停了下来。

“你先走。”他努力侧着身子,示意我走到前面。相比于我自己,此时我更认为他应该很快下撤。我们前方,一片片灯光正在从上向下靠近我们。

“你还走么?”超过他的时候,我问了句。

“能走到哪里是哪里,钱不能白花了。”他们两位北方汉子说话直白粗犷,倒是我喜欢的直爽之人。

2025.3.16

萨武的遗憾(9)


直到当天离开营地返回成都,我始终不知道藏族汉子名字,也几乎未能记下这次队伍人们的名字,回转后,也没有任何只字的联系。只有一天的相处,一切都是那么的短暂,短暂到若不是我今天的落笔,很快就会遗忘。而我也需要尽快完成此次的记录,五月,我可能又将在天山山麓,去看那起伏的草原和连绵的山花。大部分最终没有完成的文章,多是后续又已经开始,前期只好搁置。若是将来停下了脚步,可能的一天,会从未完结的很早以前的第一次进藏开始,一篇篇把那过往讲述下来。如若真有那一天,会在哪里?阿里的狮泉河,亦或是天山下的一座小城,选一处小屋,四五千的高原,守着阳光,看着雪山,捧着咖啡,一人,品味曾经的人生。
杭州姑娘被下山的向导带了回去,藏族汉子继续带着我开始爬升。佳明手表这一刻我方想起打开。

2017年初购买的佳明手表是为了当年长途自驾进藏进疆而买,那一年也是我最后一次从家中把车开了出去,行程数万里,走下了彼时所有自驾都渴望的219还有当时尚不知名的315全程。8年前的佳明手表,当时的设计在轨迹记录状态下持续不了太久。我大多会在出行起步一刻方才打开,当天停下则必须充电。对比过多次,这块手表的爬升数据准确度较手机两步路软件要准确不少。曾经玉珠峰最后一天的冲顶,我便是用这手表观察每一步上升的高度,估算剩余的爬升。这天早晨出发时的慌乱,我竟然忘了第一时刻打开手表,直到杭州姑娘下撤,方才想起。

向导这里的山区长大,此时的山便是他从小走的牧区,现在接了登山的生意,每天都需要陪着客人爬山登顶。

后来问他登顶需要多久。

“一个半小时。”回答这个问题时,他甚至都没看我。

多次跟马帮徒步,他念他翁,一段在户外爱好者中难度较大的无人区,我们用了一周走完了全程。出山的一刻,活着见到人间,满是欢喜兴奋。帮我们驮运物资的马帮这一天也要踏上返程的路。

“你们回去要走多久?”一路翻山越岭,乱石成堆,溪水湍急,峭壁悬崖,每日还要翻过堆雪的垭口。想那路又需要重走一遍该是多么的艰辛。

“一天。”老乡笼着缰绳,轻松回答。

萨武的向导应是考虑到了跟前面队伍的距离,也应是高估了我的能力,转身开始放飞了自己。见到他起,他就是一身汉装。现在藏民除了他们的节日,已经很少看到藏族服饰,多是与我们一般的装束。这日的身上,并没有我们穿的冲锋衣,普通的外衣、外裤,脚下也不过一双普通运动鞋。

大本营飘的小雪此时已经停了,清晨五六点的山中,是空气最为安静的时刻,风寂山静,能听到的只有他步话机传来的前方或后方的声音。

向导并没有戴头灯,每天的登山和从小的放牧,他应是对脚下每一步都极为熟悉。离家前,想到登山应是长长的队伍,互相之间可以照亮,循着前方脚步走便行,我并没有带上家中最亮的头灯。向导大步流星走着,转瞬便拉开和我的距离,山野之中,道路并不是我想的那么容易,树木杂草砾石,右手边便是直直下落的陡坡,一步踩错便可能落下。每日众多登山者已经把山路踩去了表层,路径表面布满碎沙,与苏州灵白线的野路相似。我必须借着昏暗的头灯照着道路,小心上爬。

静风的天气,上身厚重户外羽绒服,加绒衣,下身羽绒裤,外面还套着硬壳冲锋裤,里面贴着速干,手上是能扛住六千海拔低温的加厚手套。只是跟了一段路,爬升了一百多米,全身已经大汗,气喘的厉害。呼出空气遇到外面的冷,又变成了雾,贴在雪镜上,迷糊了视线。

向导再一次等到我跟上,看着我急促的喘息,嘀咕了声:“估计你今天危险。”

一如我平日的长跑锻炼,长跑中前三五公里会累的喘气,也是最艰难的路段,五公里后状态方能调整起来,后续便可以持续很长一段轻松状态。爬山拉练中也是如此,要过了一段艰难的起步后,呼吸方可以平顺。

“是嘛?”我回了一句,心中自然不服,却也有了一分不安。

又是一队人下撤,陪同有两名领队。我的领队跟其中一人用藏语商量了一下,转头跟我说:“你太慢,我冷得受不了,先上去了。他陪你。”他指了指跟他说话的中年汉子,这人倒是穿着藏袍,长得要文静很多,不似山野中暴晒的样子。

说罢,他便往前直上而去,仅是不到一分钟,身影已模糊在了夜色中。

2025.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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