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夏邦马的小黄花
(一)
“外头月亮怎么这么圆?”
“十五了吧。”
“七月十五?”
“对,中元节。”
“那鬼是不是今晚都要出来了?”
“别胡说,西藏这边根本不流行。”眼见乌沉沉的天愈发昏暗,海拔近5200米的希夏邦马峰贡错营地,我快速走出帐篷,随即找了一处离帐三米的地方,脱裤、解手、回帐,一气呵成。
是夜,月光皎洁映射在摸不透的湖面上,湖对岸的雪山被黄昏必至的浓雾严丝合缝笼罩着。我的这顶三峰飘云原是双人帐,但今夜我们三人却要成为室友。
原定的计划是,我们三人大路朝天同睡一边,但最终的结果是,他俩在一头拿着手机看着电影,我则被当做夹心饼干挤在另一边,一头倚靠在硕大的背包上入眠。
希夏邦马的风很顽劣,一旦顺势起风,就很难收手。大风吹得帐篷沙沙作响,我却心无旁骛,在电影暗沉的台词作用下起了睡意。大抵今夜我不用太担心鬼魅来袭,倘若真的会来,至少同伴还能抵御一阵,而夹在中间的我还有一时半会的逃生时间。
今天是希夏邦马第二天,冗长无味的山谷爬升,我却仿佛已进山许久,这种感觉令我十分彷徨。从河谷临时营地上来,没有冲在前面,也没有掉队,一路有人作伴,白天走累了,也在小天池玩累了,最后翻了个大下坡,绕着湖边走到贡措营地便不想再继续前进。
帐内明灯似火,耳畔余音不绝,我继续发挥进山以来倒头就睡的特质,很快就见了周公。
醒来的时候,风雨已停。
可见,尽管同属一座喜马拉雅山脉,但分属不同区域的雨季也是分性格的。珠峰东坡的雨喜欢撒欢到肆无忌惮,希夏邦马的雨相对来说懂点人性,显得稳重多了。
该起床了,脑袋探出帐篷,浓雾依旧锁喉雪山,丝毫不给一点呼吸空间。
又是懒得做饭的一个早晨。没有日照金山相伴,雪山也只是短暂冲破浓雾封锁,昙花一现便头也不回扎进了深渊。我们还是要收拾心情,起锅烧饭。今早吃点什么好?这是进山以来一个每日必思考的重要问题。
头脑空空,可惜要思考的问题绝非只是关乎吃吃喝喝,每天该走多少公里,大家体能如何,一日走少了要另寻营地,走多了还要调整状态,可见想多也心累。
和珠峰东坡的标准公式化线路相比,希夏邦马的线路要复杂得多。首先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海拔,大部分区域在海拔5000米以上,这就造就了整条路线的非凡独特性。其次,希夏邦马本身并不在一条沟内行走,从北至南可以走完全程,也可以从任意口子进山,或从中间及时撤出,总之穿越性、可玩性都很强。
由于刚从珠峰东坡出山,加之只在定日修整了半天时间,中饭过后便匆忙赶往聂拉木,于是我们将原定计划的希夏邦马路线根据自身情况进行了修正,从走北坡全程变更为移师至南坡,这样我们可以以轻松愉悦的气氛速穿希夏邦马。
车子行进在前往聂拉木县城的G318国道上,毒辣的高原太阳暴晒下,使得原本乌黑的柏油路面冒出光亮,炫目到已经让我忘却从珠峰东坡回程时,盘旋在一个个山口上吐得七荤八素的场景。
朋曲谷地中的油菜花开得极好,比起垂头丧气的青稞,这些油菜花更像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朋曲这条发源于野博康加勒冰塔林的河流,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它正暗潮涌动将希夏邦马的冰川,裹挟水流朝着陈塘沟一去不复返。
如此义无反顾的坚毅决心,像极了我们这一群荒野勇士,那么必须要去见一见它的源头,这希夏邦马一绝。车子从一个山口翻越另一个山口,我们当下决定,必须要在传统南坡行程结束后绕过俄热村上方,继而翻越6000米垭口去看一看冰塔林。
我们这几个人当中,过往海拔经历都不曾到达过6000米,刚结束的珠峰东坡最高点也不过是翻越了5360米的一个垭口。和6000米比起来,还差得远了,更不要说这一趟临时起意的行程中,还需在5700米的摩拉门青营地住上一晚。
想到这,我手里的这朵小黄花便不香了。这是朵花色浅黄、五瓣小瓣的小黄花,样子有点像迎春花。在希夏邦马生存的一众植物里,它没有塔黄般身材出挑,也没有像绿绒蒿、雪兔子那般金贵。
小黄花只是很普通的存在,即便到了5000多米海拔,它依旧普通到开满草地,石头缝里也能扎根。
就是如此普通的小黄花,待我下了山后依旧不知道它的学名。
山里的无数天,我们风雨兼程,星夜赶路,即便付出了比常人数倍的艰辛,但在高耸入云的雪山脚下,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凡人一群。
那么,希夏邦马的故事就从这朵小黄花由此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