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与雪山 - 山伍成群 - 8264户外手机版

  山伍成群
9 月 30 号晚上 6 点 05 分,十一假期开始的第五分钟,领导电话通知,我被释放(裁员)了。
布兰登.桑德森曾说过,一切皆发生于尾声之中,那些故事之外的故事。
但我的故事发生在故事开始之前。
虽然早有预料,收到消息后,我甚至平静的让领导有些惊恐,但当在山中失眠时,我还是会慢慢坐起,透过黑暗看向落入虚无的未来。
接完电话,还有 3 个多小时集合。我笑嘻嘻的拉上女朋友出门,找到一家能即刻提货的蛋糕店,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庆祝人生第一次被裁。虽然心底惶恐蔓生,但我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半分,未来路还很长,先过好眼前的长假再说。 吃完蛋糕,背上登山包,挥别女友,再战雪山。
在去集合的地铁上,我得知还有其他同事一起被裁,而且,这只是第一波。世道艰难,众生皆苦。
到达集合点后,队友们纷纷对我的遭遇表达了亲切的慰问和嘲笑,我也微笑着回以热情的“祝福”。有这帮损友真好。

10 月 1 日

早上 7 点,坐了一整夜的车后抵达了沙德镇。这个小小的镇子还没从睡梦中醒来,我们打着哈欠等着超市开门,做最后一次补给。按照计划,这次攀登我们只需准备路餐,早晚饭都由向导们提供。我只买了点饮料零食,尽量减轻负重。

在前往子梅垭口的颠簸山路上,下一个项目的客户和项目经理开始频频找我处理问题制定方案,虽然已经被裁,但也没法向他们发作,毕竟裁我的不是他们。带着怨气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直到信号彻底消息,世界才终于安静下来。

今天天气不佳,云层犹如幕布,遮掩着害羞的贡嘎主峰。算算这是我第七次到这儿了,去子梅村的路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中午到达中子梅客栈,大家各自休息。我出门沿着奔腾的河流散步,时时抬头看看远处的山和流淌的云,雨水间或从群山另一侧飘来,打湿了衣裳,也浇灭了心头的烦躁。

10 月 2 日。

今天目标是 BC,其实也就是那玛峰的高 BC,海拔 4000 米,计划集体住大帐篷,又省事儿了。照例坐摩托车去贡嘎寺,一路风驰电掣,然后就干净利落的摔车了。我爬起来安慰骑车小哥莫得事,直到晚上睡觉试图侧躺时才发现还是有事儿的……还好不影响走路。

贡嘎寺的大铁门前一如既往的人山人海,打扮精致的帅哥美女们简直在闪闪发光,相较之下,我们就是群乡下人。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贡嘎主峰的飞碟云顽皮可爱,像戴了一顶草帽,和我的正好同款。

登记缴费等向导折腾了许久,几乎所有人都走了后才轮到我们进门。出发后轻车熟路,一路超人,虽然已经很久没有锻炼,但这段路还是不在话下。下午一点就到了高 BC,在营地里休息等马队。正跟别的队伍的大哥吹牛时,被叫起来继续走,我们的营地还要往山谷里走上一点,但到达后又有人告诉我们,前面有一片更适合扎营的湖滩,又开阔又平坦。商量了片刻,还是决定再往前走一走,减少明天的难度。

两点多走到海拔 4100 的湖滩,营地的舒适程度震惊众人。嵌在山谷中的月牙湖,流水娟娟,紧挨湖边有一大片平坦草滩,可以在湖中看到雪山倒影,谷底四面环山,都不用担心大风,真是五星级豪华营地了。各自扎营,向导们准备做饭,我还睡了个小小的午觉。吃完奢侈晚餐去山坡上散步,看到了灿烂夺目的火烧云和云海。火烧云褪去,夜色涌来。

山里的夜晚总是特别漫长,尤其是刚被裁员时。白天被进山的兴奋冲散的情绪,又悄悄荡了回来。我辗转反侧,只觉得草滩上的坑洼越躺越硌,隔壁气垫的咯吱声也越发清晰,吵的人无法入眠,迷迷糊糊的挨到天亮。

10 月 3 日

早上气温稍微冷了些。天一亮就起床了,活动下酸痛的身体,沿着湖边闲逛,拍照。因为角度原因,刚好可以看到那玛峰冲顶的路线,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在山脊上排成一条细线,绕过冰裂缝,直达顶峰。原以为前几天的滑坠事故会对那玛峰有些影响,看来是我多虑了。

吃完早餐,收拾完帐篷就早早出发了,今天的目标是 C1 营地,按向导说的有 4900 的海拔,是会艰苦的一天。

刚开始的路程就是在山谷中一路缓上,植被茂密,郁郁葱葱,能望见远处倾泻而下的冰川。路上还有一两处很是平坦的林间空地,都是上好的宿营地。走走歇歇,离冰川越来越近,爬上一个平缓的垭口后,放眼望去,全是连绵起伏的冰碛石海,一直延绵到群山隆起的悬崖下。远处的冰川和雪顶巨大到仿佛近在咫尺。垭口下面不远,能看到几个硕大的营地帐,这里就是 C1 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不对头,掏出手机查下海拔,只有 4500,和之前告知的 4900 整整差了 400 米!。或许这里只是个休息点?下到营地问了其他队伍的留守人员,才发现我们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原计划今天轻装到海拔 4900 的 C1,明天重装到海拔 5500 的 C3,但实际上 C1 海拔只有 4500!再往上是连绵的冰碛石海,只能重装攀爬。难道明天要重装在松动的石海和冰川雪坡上爬升 1000 米?这对我们而言根本是天方夜谭。

在 C1 等到向导和马队后,全队人员开始商议怎么办。向导还是希望我们明天走到 C3,但登顶可能性最大的方案还是增加一天,明天到 5200,后天到 5500。但向导告知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所有食物是按照跳过 C2 方案准备的,也就是说明后天的营地餐需要自己解决。好吧,盘算了下自己准备的食物,我后面得勒紧裤腰带爬山了。作为饿过肚子、总习惯留备份的人,食物短缺的恐慌缠上心头。队友说我像饿死鬼投胎的祥林嫂,一路都在念叨‘吃的够不够’,可他们不知道,我怕的不只是饿肚子,更是这种‘计划之外、毫无依靠’的失控感。

争吵完也还是要吃饭睡觉。C1 其实是个极其不适合做宿营地的地方,是冰川堆积出的无数乱石。就算勉强开出一块平坦的地方,也是在乱石堆上睡觉——大如南瓜,小如鸡蛋,无数锥尖、凸边、突起、陷坑,简直就是睡钉板。把所有的衣服都垫在身下,还是得努力把自己扭曲成契合地面凹凸的形状,左肩被石头顶麻了,扭动一下,换右肩捱着。这个时候就好羡慕队友带的加厚气垫,嚷嚷着一晚上别想睡着的队友躺下几分钟就开始打呼噜了。毫无睡意的捱了半宿,另一个队友看不下去了,把他的背包给我垫在身下,这才算是睡了几个小时。

10 月 4 日

早上天蒙蒙亮,队伍就出发了,我明白向导还是希望今天能赶到 C3。但今天这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加上马匹上不去,人人都背起了 30 斤的大包,难度更是翻倍。在起伏的石海里走了快两个小时才到山脚下,这里开始就是几十度的大陡坡和永远不知道会不会滑落的碎石。出发好几个小时后,碰到了从 C2 下撤的人,他很认真的告诉我,你走了快三分之一了。这真是个好消息啊,我感动的都快哭了。

边爬边歇的走到中午,终于到了冰川边缘。雪白的冰川像凝固的巨浪,冰缝中能看到翡翠般的绿光,哗啦啦的融水肆意流淌,这是千万年前凝结的水啊。沿着冰川边缘继续爬升,已经有队友撑不住下撤了,剩下的人也个个疲惫不堪,但 C2 营地依然看不到影子。向导给我们打气,翻过这个山顶就到了。望望越发陡峭难行的山脊,感觉这个打气不打也行。

山脊上走起来是真痛苦,一般是迈上三四步就得停下来喘上一会儿,爬上十几块石头就瘫在地上歇息几分钟。但风景也是真美啊,越走越高,冰川也就越看越广阔,明后天要攀爬的雪山全貌也慢慢展现在眼前。这一片浩瀚的白!!我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冰川,巨大到让我产生了无力感,我们如此渺小,真的妄想征服这一切吗。

山脊虽然漫长,但一步步前进,总有走完的时候。下午三点,山脊线终于走到头,来到一块崎岖的平台。平台尽头就是冰川,往前一步就是冰雪的世界了。这里就是 C2,十几顶帐篷已经星罗棋布的散在四周。领队看着筋疲力尽的我们很快做了决定,扎营,活动延长一天。

C2 和 C1 营地条件差不多,也是在乱石堆里找凑合住的地方。挑了一块儿挨着冰壁和悬崖的角落,扎营,睡觉。天气风云变幻,一阵晴天一阵大雪,我从冰壁下的融水湖里洗了把脸,真是冻人心魄。C2 营地在悬崖边上有微弱的移动信号,但只有华为手机可以收到,于是我头顶周围一直热闹无比,上网的、蹭网的、信号断了哀嚎的、直播的、找人的、下撤的,世间百态,人世炎凉。我偷听到热点密码,蹭了半个小时的网,嘿嘿。

因为没有补给,晚饭需要自己解决。但大家都没有带额外的食物,只能从路餐里抠出一点填填肚子,我虽然还够,但考虑到下山时间也可能要额外延长,只能尽量节衣缩食,吃到五分饱就够了。倒是热水管够,向导们一口气烧了七八锅开水,我也是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

这一晚倒是睡得很好,白天实在是太累了。

10 月 5 日

今天目标是 C3,海拔 5500+。路程强度都不大,算是半修整的一天。早上 9 点半才出发,第一步就踩上冰川,开始纯冰雪路面。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冰雪简直要闪瞎人眼,就算戴着雪镜,还是晃眼的很。年波贡嘎的巨大主峰裹着厚厚一层冰雪,矗立在我们眼前,层层叠叠的冰川上,有一道细痕和几个蠕动的黑点,那是昨天出发的队伍。

我们也很快就迈入冰川腹地,冰裂缝、冰洞、冰壁、冰桥、沟槽,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旁边的冰裂缝大张着嘴,一眼看不到底。穿过几片冰缝群后,我们在和缓的雪坡上挪动,被太阳炙烤的浑身发烫,被雪面反射的阳光刺的睁不开眼。走到一点钟,才看到 C3 的帐篷,半埋在厚厚的雪里,了无生气。向导决定再往上走一点,找片平坦的地方扎营,但也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


雪地露营一直是件麻烦事,尤其是海拔 5500+的地方。先铲雪,然后踩平,有些一脚踩个大洞的地方还得补雪。走路还能心平气和,搭帐篷搭的快要高反了。搭好帐篷,向导们开始烧水,我又灌了一肚子。有队友开始哭诉肚子饿,有队友开始分享食物,有队友已经睡了过去(就是我)。搭帐篷时还碰到登顶完下撤的队伍,聊起来似乎后面的路段不算难。

这一夜睡不了几个小时,但我仍然睡了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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