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另一种蓝 于 2016-5-17 20:42 编辑
旅行的终点是回家:登顶
前段时间上映的《绝命海拔》引发了很多关于登山道德的讨论,我并不想在此赘述自己的观点。
然而除了道德,影片结尾渲染得更多的是亲情与爱情。
劫后余生,最温暖的莫过于家人的拥抱,曾经厌倦着的每一天原本就是如此珍贵。
濒死时,最有力量的鼓励是爱人的声音。
而比起那白色大坟墓上遗落的尸体,更孤独的是在家中等不到归人的身影。
虽然罗静是我偶像,但庸俗的我依然很难理解,到底有什么伟大的力量可以支撑一个母亲离开孩子,多次直面死亡,依然无怨无悔。
如我在以前的文里提到的:当我走累了回来,看到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家人、工作、朋友都在原地等我,我很心安。这份心安不是我喜欢的,却是我最后的盾牌。
无论谁,曾经登上过一座什么样的山,终究要下山,要回归生活。走在人群中,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一张晒伤的脸。
挤地铁、上班、聚会、刷微信、写公众号,火锅总是吃到满嘴流油,骂人可以不带脏字,笑得依然仪态全无。无所谓真不真实,那就是原来的我。
回到7月28日的格拉丹东,正式登山的第三天。
昨晚的帐篷里挤了四个人,我热得连睡袋的帽子都没有戴(睡袋Marmot lithium,舒适温度-18)。睡得还不错,3点不到就被叫醒,没有挣扎太久,因为我要给炉头挪地方。
还是固执的不喜欢方便面,只喝了点麦片,穿戴整齐准备出发。天气好得一丝风都没有,于是把羽绒帽(moutain hardwear)和打劫帽(OR)都留在了C2营地。
由于一名队员临时决定下撤,赤列也有点高反,所以最后出发的是四名向导三名队员,旦增在前面修路,其他协作和队员的一对一服务。
C2开始的坡度便比前两天陡很多,由于边走边修路绳,整个队伍推进的速度比较慢,所以也没觉得累。
有节奏的行走中,只听到冰爪插入雪中的嚓嚓声。这样的海拔,除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安静得好象另一个世界。
三小时后,天空渐渐亮起来,下图海拔6300米。
遇到的第一个大陡坡,近80度,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垂直的。
旦增修路的时候,我们都在后面安静等待,幸亏天气很好,并不冷。

看到这个陡坡时,我有点沉默,虽然之前和向导们开玩笑说反正我轻,遇到冰坡就让他们把我背上去,哪怕扔上去也行。可一旦真正遇到,我明白我终究是要靠自己爬上去的。

头灯很给力,215流明,Petzl Tikka RXP,手套多加了一副,Swany GTX。
想好了要画一张美美的皮冲顶,众目睦睦之下,终究还是没好意思,揉去眼屎就当洗了脸。
山坡很陡,停下的时候,这样往里靠着会让我更有安全感。
太阳在另一边升起,整片山被映得微红。
粉色的格拉丹东。

侧切时的行走倒也罢了,一旦休息就会让我有些无所事从,总是这样笨拙的调整着站立的姿势,怎么样也不舒服。
有时候小风会用脚抵着我的脚,防止我下滑,有时候会刨出这样一块小平地让我站得更稳些。
前方修路的旦增终于示意可以前进,原本状态一般的队员,爬起陡坡来倒是毫不含糊,确实是比我有经验得多。


一步步的,眼看冰壁就在面前了,我不知所措的问了一句,怎么爬。小风边爬边示范,说是把一手镐尖砸进冰壁固定,另一手抓着上升器,再用膝盖抵住雪坡作为支撑点。
不知是我依葫芦画瓢象那么回事,还是天生蛮力起的作用,我竟然上去了。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是靠一股傻劲把自己拉上去的。
一身蛮劲的我此时毫无节奏可言,上去后小风问我累不累,我呼呼的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出,一个劲儿的点头。想到那些一上高海拔就呼吸困难的人,不由充满了敬意,如果全程喘成这样,我可能坚持不到最后。
上集之后,旦增纠正了我的那段关于登山1/3看体能,2/3看高原适应能力的话,他原话是:从登山者个人角度讲,体能只占30%以下,高山适应能力占40%以上,其余还有心里素质、意志力、装备等因素。
由于在登山时从未感到过不适,即使登格拉丹东适逢生理期,身体状况也还是很好,所以我对自己的意志力一直是心存怀疑的。既然从未经受过考验,我没资格空谈什么坚强和勇敢。
没有什么矫情的话可以写,在山上时,我的思维是空白的,简单的只想往上爬,什么梦想、人生、自由,一个字眼也未曾出现在我脑海里。
小风在给我拍下面这张照片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愤愤的在嘀咕:拍什么拍,还不赶紧伸手拉我一把。
冰镐Camp
天已完全亮了起来,修路还在继续进行,旦增修一段路,示意ok后,我们便前行一段,速度比较慢,所以有足够的时间看风景。


至此,带来的路绳已部用完,可还有最后一个陡坡需要攀升,于是小风到后面去收了一段路绳,这样的路面,他竟然是可以小跑的。。。
旦增继续修路,最后一个大雪坡了,再上去就是平坦的五四广场。

此时侧面的雪坡差不多是这样的陡度,下面是冰川。
路修通了,继续前进。
最后一段雪坡也很陡,但距离不长,依旧是靠着蛮力,几下就上去了。
帅气的回头。爱死了这张照片,做了很久的头像。

下图应该是小风爬这个陡坡前,往下拍的照片,这是我们来时的路
上去之后,便是一片开阔,难怪会被称之为“广场”。
路绳已经全部用完,尽管路看上去十分平坦,但隐藏的冰裂缝到处都是。
全队结组前行,登山经验不丰富的我,这是第一次结组,感觉很奇怪,节奏是身上那根绳子在控制,太紧太松都不好,完全不自由的感觉。而在6600多的海拔没有任何不适,结组的速度对我来说也确实有些慢了。
队伍忽然停下,我有点茫然,不敢伸脚,探头一看,原来是旦增在敬献哈达。
每一个山者都应该心存敬畏,对不可测的自然,对不可知的神明。

下图的路绳固定在裸露的岩石上,这是去年北大山鹰社的路线。大家很奇怪他们为什么选择这样一条攀登线路,旦增笑说,这倒是象周鹏的手笔。后听小烟说去年山鹰社登格拉丹东前,下了好几天的雪,也许是想避免雪崩的可能,才把路修在了岩石上。
路过那块岩石,便到了登峰。我有点惊讶,轻轻的说一一句:啊,到了?连我自己也回想不出当时的心情,莫非是没有预料的艰难,便没有臆想的兴奋?
这张乖乖的登顶照放朋友圈时,竟然有朋友评论说透过我眼神看到了平静。神评论啊,我也是醉了。
想好的pose,想好的拥抱,想好的跳跃,一样也没有去做。
只是傻乎乎的各种组合拍着合影。(以下图片有可能和以前几集的重复)
(全队合影一:小风、我、王悦、桑珠、次旺、山林之神)
我们第一支登上格拉丹东的商业团队,感谢马卡鲁。
(全队合影二:我、王悦、桑珠、次旺、山林之神、旦增)
(我和所有向导)
(我和小风,再谢〜必须声明,我是标准瓜子脸,只是高海拔会脸肿,和小脸合影的效果很惊悚)
(我和丑丑。我和丑丑有个约定:他会是世界上飞得最高的猫头鹰)
(所有登顶的队员)
全队登顶时间是上午11:00,今天计划撤到大本营,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所以在顶峰并没有逗留太久就开始下撤。
对于没有什么冰雪坡行走经验的我来说,在这么陡的雪坡上侧切下行比爬升要难,脚踝感觉始终是扭着的,害怕侧滑,重心总是下意识的往内倾斜,扭脚的感觉便更加明显。
高山靴终究不是自己的,大了大概一码,下山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前脚掌疼得厉害,明白定是起泡了。每每使劲把冰爪插入雪地时,就感觉所有的力量都在集中敲击我的水泡,简直是自己在给自己上刑。这种疼痛甚至超过了小脚趾盖掉了的疼痛,所以一直到下山我才发现指甲盖也掉了。
下图有些恶心,我只是来秀可怜的,请各位看官不要嫌弃。
比起13小时转完冈仁波齐大面积干瘪的水泡,这次的水泡小巧而又丰满,疼痛度更高,所谓“吹弹得破”也莫过于此吧。
只在玉珠峰练习过一次冰雪坡下撤的我,终于还是发生了点小问题。在下那个80度雪坡时,我有些紧张,因为已经完全忘记了动作要领,下到一半的时候侧滑了一下,整个人被挂在绳子上,象只孤零零的蚂蚱。
这边我看着最近的次旺大叫救命,那边的小风未作任何保护从雪坡上急速下撤。冰爪带下的冰碴落在我脖子里,凉凉的,有些痒,有些暖。此时该做什么,我全然不知,只悠悠的挂在路绳上等待救援之手。
后来一直起身,便被问是否害怕,我笑答不怕。真的不怕,如之前所说的,在这样协作左右,我从无畏惧。

(下撤时,向导们都提着一颗心,小风亦收起了单反,只有我还在用DC拍着)
在午后太阳的直射下,雪地开始松软,冰裂缝亦无处藏身。深一脚浅一脚,陷了便尖叫一声。大腿经常陷入雪地动弹不得,每次借助外力被拉出来后,我笑得象个孩子一样,好像是什么好玩的游戏。
不过有时候整个人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滑过冰裂缝区就不怎么好玩了。我一边茫然的嘀咕,哪里啊,哪里有冰裂缝,一边乖乖的把自己摊成一张兽皮反身下滑。
如果说登顶是对体能的考验,那么下撤是对体能和意志的双重考验。更重的背包,更远的距离,兴奋与热情已被耗尽,心中所有的思念便是BC的营地。而向导们更是要背负起两个营地的帐篷和公共装备。旦增、桑珠、次旺除了身上背的大包,手上还拖着重重的装备。
小风看着他们,很不好受,问我,给你多少钱你愿意干这个?我摇着头坚定的说,给多少钱我也不干。
而带领队员们下撤的小风,身上也是背负着百来斤的东西,到换鞋处还把我的冰爪、高山靴使劲找空挂在他那挂无可挂的大背包上。我倔强的说我可以,他仍是不理会,也许是觉得一个女人不该背这么重的包。

算起来已是第三次从ABC撤到BC,这一次的感觉与前两次截然不同。我开始明白登顶时觉得不累,那就对了,因为下撤需要消耗更多的体能。
换上了相对柔软的徒步鞋,脚上的水泡反而愈发的疼痛,拖着残破的身子,怎么走也看不到大本营的灯光。
事后听说回来的那段路发现了传说中的棕熊,而那时的我们哪会有什么闲情逸志东张西望。
次日早上,听同帐的小烟说,我哼哼叽叽了整晚,不知到底是累还是疼。
后记
回到上海,看到漫天的灯光,我想,这真是个奇妙的世界,同一片天空下,有人看到星星,有人看到灯光,有人想念星空,有人迷恋灯光。
事后有人问我,格拉丹东和雀儿山哪座更难,我没有登过雀儿山,但队友都登过,答案是一致的,显然是格拉丹东更难。
而我也很想把格拉丹东和我曾经心心念念的终极目标慕士塔格作比较,据向导们说,慕峰的难在于登山周期比较长,而格拉丹东比慕峰更险。
旦增问我登山时是否害怕过,我说没有,他说他有,他修路时看着那样的山体就担心会出事,攀登这样的山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幸好大家都平安。
非常欣赏一位夏尔巴向导说的话:登顶不是你征服了山,而是山接纳了你。
每次认识新朋友,他们总会惊讶于我的高原体质,威胁说要让科学家解剖我。我笑道,这是科学得不出的结论。
其实,我总是会幻想,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特殊体质,让我可以离诸神更近。
早在有些体能一般的朋友登顶慕峰后,它便已不是我目标,不知道下一座山是哪里,但我知道我不会放弃,努力攒钱,故事还会继续。
最后,我感谢我的家人,从未奢望过得到他们的理解,但他们从未成为我阻力,更感动于他们最终的骄傲。
从小到大,我便在他们的纵容下长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没有世俗的成功,不是任何人的期待,我是我自己的喜欢。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