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明 | 与站街女的一次长谈 - 走出国门 - 8264户外手机版

  走出国门

第一次走进日本街,是在夜里,嘴里啃着路边摊的越式法国三明治,斜跨着相机就拐了进去,就像走进每一个寻常的街巷。

没走几步,发觉气氛不太对,一路的风尘女子,或坐或立,与来往的人勾肩搭背。心里止不住地跳,想看,又不敢直视,只能一本正经地快步急走,耳边不时传来娇媚又不很地道的中文:“哥哥!”一片黑色短裙,紧梆梆的,胸很低,裙角很短,我赶紧扭过头。又一声“哥哥来嘛”,一片白色长纱,若隐若现,似有若无。耳根子有些发热,飞也似地走了出来,抬头看看巷子口的牌匾,是不懂的越南文,不知是进了啥地方,只是大口喘气,全然忘了身上的相机,回头赶紧按了一张。

日本街路口

回到青旅,心绪久久不能平静。来胡志明是没做攻略的,旅行的新鲜感很宝贵,不想剧透,就像这条街,很让人惊喜不是吗?忍不住查了下,竟是胡志明最著名的红灯区——日本街,是不许拍照的。

第二日上午再进去,想看看光天化日下的样子。同样的巷子口,三个本地阿姨围坐小桌旁,每人端着碗河粉,只抬头看我一眼,又自顾地吃起来。街的拐角处,昨晚分明是一排女子,明晃晃的,今天却是个老奶奶,端着铁缸子在刷牙。与我擦肩而过的,是一对父女,用摩托车载着去上学。

我有些吃惊,黑夜与白天是如此的不同,顶着太阳就没再怕的,定要瞧个仔细。一直走到大门紧闭的小酒吧,灯牌也不再耀眼,才让我相信是同一个地方。散落的几间按摩店,有的已经开了门,探头进去,几个白衣女子,慵懒地在化妆。还有好些个日料店,还未营业。并不是每个门面都做生意,普通的住家也在其中,一楼放着电视,老大爷坐在老派的木质沙发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抬头看看,好像和普通的居民楼没什么区别。

想起徐童的游民三部曲,其中《麦收》是关于妓女的纪录片,主人公牛洪苗,老家在河北,在大兴做小姐,街边的破烂洗头房里,与外地来的农民工嬉笑怒骂,生猛而鲜活,在她脸上,看不到生活本来的苦难,就像她爸爸说的,洪苗是个能人,要托生个男孩,是能闯出来的。只有妇科检查的时候,才一脸担忧,知道自己没事后,又开心得像个孩子。她最骄傲的,是给家里拿钱,看着妈妈数,给爸爸看病置办衣裳。

我和很多人聊过天,真没和站街女聊过。临走的前天傍晚,这想法愈发强烈,任由着脚步走进了日本街,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两边还是白花花的大腿,我强迫自己直视她们的眼睛。这一看不得了,不时有大胆的姑娘过来,直接跨上我的手臂:哥哥来嘛!还是越南味的,估计只会这一句。我礼貌又迅速地挣脱,像个做错事的三好学生,确实没经历过这场面。

夜还不深,街上的行人不多,主要是奔着日料来的,各种日式小馆坐满了人,店都不大,食客多是两三个一起,一张小桌,一口生鱼片,一口米酒,聊得惬意。也有一人独酌的,坐在吧台,偶尔和摆弄吃食的店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点什么。

姑娘们知道还不到她们的时间,都是一副慵懒模样,摆弄着手机,接过姐妹刚买回的泰式奶茶,安静地坐在塑料凳上,与寻常人家的女子并无不同。从旁走过,并不太搭理我,这让我舒适,又找到了街头的感觉,可以自由放肆地观察。

能聊天的人还没找到,我向更深的巷子走去。有人说这里是迷宫,进得去出不来,是个令人迷失的地方。确实,不时就撞到死胡同,兜兜转转,又是刚走过的路。越走越窄,越走越寂静,灯光也变得暧昧,姑娘们黑丝袜,红色高跟鞋,吐着烟圈,气质都不同了些。

不知不觉走到了日本街的边缘,酒吧的对面是低矮的红砖围墙,街角坐着个保安模样的制服男子,让人踏实了不少,可能位置偏僻了些,姑娘们拉客更有侵略性,没等我走过,一排姑娘都站了起来,一片的黑,各有各的妩媚,大有堵住我去路的架势:“哥哥一个人吗?要喝一杯吗?”是流畅的中文。我大着胆子问了句:“能讲中文?”领头的个子不高,浓妆,披肩长发,有些傲娇:当然,想讲什么都行。听不出是什么口音,但我清楚,错过这个,可能就遇不到能聊的了:“那就喝一杯!”

跟着领班进了门,酒吧不大,一个半圆弧的精致吧台,黑色大理石上映着金色暖光,一排高脚凳,调酒小哥擦拭着红酒杯,朝我点了点头。时间还早,我是第一个客人。

姑娘人看起来不大,但笑容很老练:“哥哥坐吧台还是包间?”“吧台怎么说?包间怎么说?”“吧台按酒收费,包间是包间费,啤酒随便喝。”“随便喝不了,我就一瓶的量。”姑娘又笑了:“包间安静,只有您和一位小姐,没人打扰”“那包间吧”。

聊天还得是清净的地方,进了包间,是个小型的KTV房,闪亮的灯球,一小块幕布,俗气的五彩缤纷,服务生拎着一提啤酒进来,把音响摆弄开,声音很大很粗劣,像是越南流行歌,语言不通,听起来闹的慌。

姑娘转身要走:“我把姑娘们都叫上来,您选一个”“我选一个?”“对,您选一个”“刚才楼底下的,都上来”“对,都上来,站一排”“中文有你讲的好吗”“只有我能讲,其他人说英文,您能说英文吗”“能说,但我想往细了唠,得说中文。就你吧,留下。再说那么多姑娘上来,我害怕”。

姑娘捋了捋头发,扯了扯短裙:“我?我很贵”,我被她的直接了当弄笑了:“多贵?”“我是管理,级别高,小费很高”“那是多少”“50或者100万(越南盾,约等于150~300人民币)看您心情”。我心想在越南不少了,你们来钱挺快。“坐吧,咱们聊聊,另外能把这歌关了吗”。

“你不唱歌吗”,姑娘把包放在茶几上,开了瓶啤酒,倒了大半杯递了过来。“我唱的没有说的好,你可以唱来听听”,喝了口酒,挺苦的,我不是爱酒之人。“那我还是陪你聊天吧”,她调低了音量,坐我旁边,又添了点酒。“你是越南人吗?中文哪里学的”,我已不用故作镇定,身体彻底放松了,靠在沙发上打量着她,越南人不高,但脸长得开,像男人,不算东方审美里的好看。“我在吉隆坡做了几年,跟着表哥表嫂学的。”“也做这行?”“对,也是做小姐,跟着表嫂做,只做马来西亚华人的生意,每天打交道,听到不懂的,就记下来,抽空写在本子上,回家跟着表哥学”,她边说边拿过抱枕,抵住了肚子。“你还挺励志的,怪不得能做管理”,我觉着中文并不简单,尤其对于越南人。“表哥也说我学得快,我自己喜欢,英文就不灵,就是学不会。”

“听起来做得挺好,为什么回来了?”我的好奇心毫无遮掩,既然花了钱,就要敞开了问。“胃喝坏了,回家养养。吉隆坡的客人很讨厌,总会灌小姐喝酒”“那你爸妈知道你干这个?”“知道,我们住在一起,他们晚上都会留门”“你几点到家?”“没有客人的话,两点就走了,如果客人玩的晚,我们也会陪,早上五点回家也有”“爸妈不担心?”“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楼下的那些女孩也一样,她们有些是孩子的妈妈,要养家,有些白天还要再做一份工,有些还在读书”,她很坦诚,不卑不亢。

“现在胃好了吗?”我岔开了话题。她自己开了瓶可乐,笑着说:“我只喝这个”。我清楚这就算请她喝的酒,是收费的,我不与她计较,“我不会灌酒,你想喝什么都行,但如果有客人非要你喝呐?”“那就换人咯,我的胃喝不了”,我心想这陪酒女不喝酒,还要卖酒,真是个老油条。“来这玩的日本人、韩国人、还有些新加坡人,他们很好,只是自己喝,随我们的便,我不喜欢中国人,逼人喝酒,还小气。上次就有两个人,从中国来的,让我姐妹连喝了三杯,结账的时候,还抵赖说是两杯,跟我们闹。这里只有我能讲中文,自然是我喊了回去:我们有监控,看看到底是几杯,而且外面有警察,你们不要乱,乱不了的。”

“这里真有警察吗?”“当然,这里治安很好的,每家店都交了钱,每月都交”,没想到是警察罩着这里,“如果不交呐?”“不交的店都开不久,这是规矩。越南很腐败的”,这倒是和马来西亚很像,钱能解决很多问题。

“所以这里做什么,都是合理合法?有客人乱来吗”,我看着她,有些意味深长。她笑着指了指怀里:“我们都用这个”“一个抱枕?”“对,客人动手动脚,就用抱枕把他隔开。一般日本的老头,开些过份的玩笑,不会动我们,但韩国的年轻人不老实。”“那怎么办?”“如果推不过,就换人进来”“换人?”“对,有想挣快钱的”。

我喝光了杯里最后的酒,她起身去开新的,我拦住了:“只能喝一瓶”,“酒是免费的”,“那也别浪费”,“那就当请我了”,她开得很俏皮,笑着看我。

“就打算一直陪酒了?”我头有点晕,脸估计已是通红。“你知道吗?这家店的老板是个新人,之前的老板娘,带了我们三年,对我们很好”,“那老板娘为啥走了?”“她老公不让做了,他很有钱的,在本地有三家公司,这家店就是当年送给老板娘的礼物。”她眼里的羡慕赤裸裸的,“其实老板娘当时也是小姐,和我们一样,她老公当时过来玩,聊得开心,就总来找她,三回两回的,就在一起了。”

“你也在等命中的老板咯?”我半开玩笑的问道,“不,我在攒钱,要开自己的店”,她这次没有笑。

我晕乎乎地走出门,结账时看到好多个零,越南盾就是这样,永远也数不清。夜深了,人们摇摇晃晃的,不是我喝多了,是人们都醉了,好像每个姑娘都在对我笑,其实我们并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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