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塞到深处的裂缝里，微蜷，必要时拧一下才能涨住，左脚尖斜放进脚边的窄缝，膝盖回正，脚尖牢牢地拧在裂缝之中；此刻你的右腿顺势kneebar在喇叭形裂缝的外侧，正确的方法是用大腿前侧和脚对抗knee住，而我总是会用到膝盖，边痛边调整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攀爬……
这是黎明立柱区的一条经典线路——挖蛤蜊，除了涨手涨脚的痛苦之外还要忍受kneebar的疼痛，把整个身体塞在裂缝之中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爬，作为新人攀爬效率极低，我像一只蜗牛一般咬牙坚持着，但依旧几步就满头大汗。特别是当你爬到快结束发现裂缝小到手指都塞不进去，试了好几种方式都无法前进时，疼痛感、无力感以及夹杂着疲劳的委屈感突然袭来：我究竟为什么要来受这个苦呀？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黎明。
本来以为没有第二次，毕竟去年的痛感让我刻骨铭心。还是要感谢这次黎明攀岩社区的公益活动，给了我一个再来黎明的理由：再给传统攀岩一次机会吧，我想知道究竟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对这疼痛感着迷？如果实在受不了这种疼痛，凑凑热闹摆摊卖粉袋也不枉此行。越来越对自己宽容，跟着身体的感受行动，没什么一定要坚持的事儿。
摆摊初体验
从昆明开车到黎明需要七个小时，五月一日下午两点入住时光客栈，还是熟悉的院子，霎那间仿佛又看到了去年我们一群人在门前煮咖啡的场景，浓浓月色，伴着音乐飘出咖啡香气，仅仅回忆都觉美好。
大块的红色砂岩、不算繁荣的红石街、淳朴热情的乡里人，还有隔音不太好却漂亮的木质房屋，它们都组成了黎明。五一假期的黎明是热热闹闹的黎明，热闹到仅有的几家饭馆时刻满桌，街上的旅店罕见满房，进出黎明的拼车时刻吆喝，它突然变成了真正的景区，属于攀爬者。
到达的当日没去岩场，带着淡淡的兴奋溜达，几百米的街道还没走完就遇上了五六个昆明岩友，大家打招呼寒暄，仿佛我们还在昆明。摆摊的地方非常随意，就是一块平台堆了几张桌子，甚至连个椅子都没有，自然晚上也没有照明灯。
我摊开自带的地布，像大理大街小巷的摆摊者一样，把带来的粉袋和一些攀岩周边尽量整齐的摆在地上，自此，摆摊初体验就开始了。我的第一个客户是上午刚认识的岩友，刚从包里拿出来蓝色编织袋改造的粉袋就被叫住了，她端详着，仅仅不到一分钟就决定买下，嗯，这个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真是我来云南的精神写照！
摆摊卖手工是一个很特别的体验，你制作了它，你为它赋予了感情，收到别人的夸奖你很高兴，但是由于它是孤品卖出之后你又有一种淡淡的不舍……我并不会为所有的手工产品赋予感情，但每一款制作之时都是带着欣赏的态度来做的，那种制作产品拿到手中的喜悦和爬完一条线路是一样的，微小而具体，让人上瘾。把手工作品铺开让所有人一一观看的感觉也有点奇怪，像是把你的一部分自我铺开让别人品评，有些害怕又有些冒险感，甚至会抱有期待。
当天傍晚摆摊一个多小时卖出去两个粉袋和一个挂饰，基本抵了到达黎明的路费，这个结果对于第一次摆摊的我已经相当满意！晚上8点，分享会开始，我匆匆收摊去听分享会，而隔壁的摊主还在换人守摊，黎明的晚上是要穿两层羽绒服才不觉寒意的，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意识到，摆摊这件事最难的其实是守摊，有人没人都要守着才是最困难的，而我偏偏不是这种人。
谁能想到我来黎明摆摊的经历就到此为止了呢？后面的几天每天早八晚八的在岩壁上攀爬，脑子里想的都是爬裂缝，剩下的这些粉袋再也没能有时间拿到摊位上去过，反而是在赠送相熟朋友的过程中卖出去了两个。想来都有点好笑，自己都没预料到此行竟如此热爱攀爬裂缝……
此行是自己头一次把手工产品拿出来接受岩友们的审视和意见，收到了一些好的反馈，还接收到了更多岩友的需求：希望可以有能装下手机的口袋，内衬可以装暖宝宝让大家冬天攀爬以及更多图案的定制……甚至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传统攀回去还打算研发一款传统攀手套！本是一个兴起的爱好，回去要好好开展一下这项业务啦，甚至感觉有些好玩！
传统攀为什么更自由？
攀岩的人基本都会听别人说：传统攀是更加自由的攀爬。以前我一直不理解，直到我学习了传统攀先锋，好像理解了一点。
传统攀先锋比运动攀先锋更复杂困难也更危险的原因是：传统攀先锋是运动攀先锋?定线员的角色！运动攀爬的都是定线员思考过的线路，定线员定线的时候就会思考挂片之间的距离，每个挂片的位置，甚至要在安全的前提下考虑线路的美观性，所以运动攀我们只需要安全的攀爬就可以。但是传统攀就不一样了，黎明的裂缝线路已经天然生成了，你要自己思考线路，思考机械塞的放置位置，不同宽度的裂缝选择合适型号的机械塞，在自己稳定的攀爬姿态中放置，甚至还要精准稳固的放置……除了攀爬，很多时候你还在创造一条属于你的线路，毕竟每个人的身体条件都是不同的，用到的技术动作、放置的塞子大小、位置也都是完全不同。
运动攀的手点脚点相对固定，动作也就相对固定，而传统攀就非常不同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题答案！它不给定你任何动作，就只有大自然赐予的一条裂缝，等你去创造自己的作品，更自由，当然也更有风险，就和人生一样。
当我说喜欢爬缝的时候究竟在喜欢什么？
“我喜欢上爬缝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莫名自问，我究竟喜欢爬缝的什么？
喜欢涨手涨脚的痛感？挤在岩壁中无可奈何的挣扎感？两只手各种变换姿势终于涨住的兴奋？上高脚用力站起来的成就感？好像我也不知道。
脑子里闪过一些攀爬的场景，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满头大汗依然在挣扎的自己，在难点各种尝试折腾手疼脚疼依旧不放弃的自己，不同风格裂缝学习新动作的自己，爬完适合自己风格线路很有成就感的自己……所有的这些瞬间，都是我在缝里专注的状态，与其说我爱上爬缝，不如说我喜欢爬缝的自己。
当我在墙上缝里的时候，整个人会进入一种极致专注的攀爬状态，脑海里只有向上攀爬这一件事，只能看到面前宽度的裂缝，不断涨手、涨脚、尝试，像是进入了一种冥想状态。缝里的自己仿佛拥有了一股力量，忍着痛咬牙坚持，即使很累也要鼓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再坚持爬几步，一次次的自我说服和鼓励，自我暗示相信自己的脚，用尽全力站起来，直到终点。
以前我总是执着去问“当你做×事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最近几年自己才悟出了答案，什么都不想，只是做当前的事情，只是攀爬。我总想在语言里寻找一些复杂的答案，但攀爬让我知道语言是多么贫瘠，不是所有的感受都需要表达，有时候就只是感受，跟着心走。当你在墙上的时候，当你面对不同宽度的裂缝时，当你遇到难点时，心里非常纯粹，只是在想如何解决当前的问题，如何通过当前的路段，我并不会焦虑下一个难点无法度过怎么办，不会多想下一条线路的难度，就只是勇敢的、独立的面对当下，解决当下的问题。
攀爬真的是最活在当下的一件事了吧，与其说我喜欢爬缝，不如说我喜欢爬缝的自己。
Be patient with yourself
来黎明的这些时日都在跟着小熊老师攀爬，看着他带新人，一次次有耐心的讲解着基础动作，我也不知不觉间感受到了什么。
我算是一个比较着急的人，总是很着急的学到什么，有时候对自己要求颇高，自己打击自己。去年研究手工粉袋的时候，刚开始做出来的产品总是各种瑕疵，我一次次地低落叹气，甚至自我怀疑，他就会很有耐心的跟我说，“新手不就是这样的吗，一开始总会有各种瑕疵呀，吸取经验改进就好了”，就是在这种鼓励下我不断的调整状态，最终更新迭代到现在还不错的产品。看到小熊老师不断指导这些刚来体验传统攀的新人攀爬时，我又想到了那个自我怀疑的自己。传统攀就是很难，又痛又难，月亮的尖叫（经典5.9）很多新人动不动就是起步半小时，爬半天才能爬完整条线，甚至一大堆人根本爬不完，各种沮丧受挫情绪都会随之而来。成年之后的我们好像很少再做小白了，急躁的社会让我们用想用最短的时间获得最大成就，很多时候都忘记了小白阶段的艰难曲折，于是自我打击、自我怀疑。但其实小白就是这样的呀，跌撞、痛苦、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努力，像极了二十多岁刚踏入社会的我们，我们的教育总是在提倡我们进步，但其实我们更应该多给自己一些耐心，就像小熊老师对新人一样，一遍遍的重复动作细节，不停的鼓励，专注攀爬，积累攀爬量，总会有进步的。
或许，我也应该多给自己一些耐心，不只是攀爬，还有生活的其他方面，沉下心来，慢慢积累，只要你不停下，一切都会变好的。
去跟具体的人交往
“过具体的生活，不要只是停留在想象”，这是我今年对自己的要求。
本次黎明攀岩活动真的很像一场岩友大聚会，我见到了很多未曾想到的“网友”。关注了很久的研究攀岩人类学的老师、久仰大名的一些顶尖攀爬者、已经是网络好友的攀岩朋友……大家聚在一起当面交流，或喝点酒，或只是在岩壁下交流一些技巧，话语之间透着各自的生活状态和精神气，甚至不知不觉间又见到了更多不同的人生样本。
我喜欢岩圈里的不同，各种不同混杂起来竟还能有一种新奇出现，像是喝到了微醺状态，兴奋上头，一切都被允许。和以前听故事不同的是，以前的我总想找一种人生样本去模仿，想看到一种可能性再去做，此刻的我却只是接受着一切，我已经明白了：我只能去走自己的路，没有任何一种人生样本可以模仿，因为世界只有一个我。
喧嚣过后，黎明又恢复了平静。寥寥几位常驻岩友，日常话题离不开攀爬的虐和痛，愈难愈不舍得放弃，越虐越上瘾，就像人生，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