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故事——西部以西 - 广西 - 8264户外手机版

  广西

前言

书接上回故事:车师生死线

What matters in life is not what happens to you

but what you remember and how you remember it.

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

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

又是如何铭记的。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这是2019年车师古道一行,我用来给文章收尾的一句话,现在却是这篇故事的开头。生命在延续,很多故事并不因一句话而结束,但是文章却往往需要这么个结尾,不然字数可能难以控制,回忆和想念也会泛滥成灾。和健恩翻越天山之后,其实在西部以西仍有故事,和新疆一别就是六年,六年足以磨灭很多记忆,也可以让人产生很多改变。头三年,我每每想起天山的这一夜,都总是想着再去某处徒步,去经历那濒死的孤独,虽然当时让人恐惧,但是完整回来的侥幸,让我有了种仿佛成瘾的感觉。那与世隔绝的天空,那反射阳光刺眼的白雪,时刻萦绕,在心中不去。我想曾经自己是渴望突破现实的,直到经历了疫情,到现在,我觉得自己已不再有这样的冲动,在人群中,在城市里,人们何尝不是绝缘和孤独的,为什么一定要去某处呢?生命中出现又离开的人,有时仿佛天山雪地里那些脚印,不久就湮灭于风霜,却难免深刻透彻。一切只因有情,有情无罪,却经常受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终于接受了现实:突破现实之外,仍是现实。

小毛驴

下山时我是一瘸一拐的,因为膝盖受凉和负重前行,本来就撕裂的半月板不堪重负。健恩给我拍了一段过桥的视频,活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堪入目,但最重要的始终是活着回来。一番辗转,我们回到了吐鲁番,小毛驴,出发时的葡萄架下。阳光夺目,和那狂风大作的天山午夜犹如隔世,盛哥依旧在院子里忙碌,转身看到我们回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上前迎接。那时候我和盛哥还是刚认识,但不知为何内心却泛起一种类似于游子回归的激动,为了不显得过于业余,我脸上尽量装得平静,一身尘土是无法避免的,一阵老大哥的嘘寒问暖同样无法避免。

“你们出发之后我就听说山上刚下了暴雪,特别担心。”

“其实我上去之前就知道了。”健恩在板凳瘫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看到他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不由得往旁边地上呸了一口口水。

“卧槽,知道你还带加铃上去。还好我给你们拿了卫星电话,以防万一。”

“拿是拿了,但是没用啊哥,这玩意我发现紧急情况下它摇人也来不及啊!”我深有体会。

“不不不,也不能说没用,至少最后还能方便别人找到我们的尸体。”可恶的健恩依旧弄眉挤眼。

盛哥开始详细询问一路的经历,仿佛如此就能参与其中,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位酷爱徒步的老哥,热爱之情溢于言表。我和健恩也是津津乐道,顺势就装上了,上山的过程,和下山的回忆同样重要,这时候客栈院子里出现了几位住宿的姑娘,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都围上来了。在那个天山下的春天,小毛驴正在筹备扩建,虽然不是旺季也有旅客入住,几位年轻的妹子活泼而可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给寒冷的空气增添了些许生机。健恩问我将去向哪里,我说要去喀什,看一看2016年没去成的红旗拉普。妹子们眼睛亮了,其中一位叫桃子的姑娘说道:“哥,我们也要去喀什。”“那你们到喀什再一起租车就好了,可以平摊车费,又安全。”健恩终于突然像个人了,发挥起了做客栈的职业性。我略一点头,留下了姑娘的联系方式,姑娘们当天就要出发,喀什那是后面的事了,眼前,最重要的,当然是喝一场送行酒。

离别的夜

健恩说带我去吃附近最好的手抓饭,店里我们三人迫不及待的开始了大吃大嚼,还有新疆常规的乌苏。我点了几串腰子,那些年我对腰子有着无可比拟的热情,我从那类似于膀胱的味道里面吃出了蛮荒的自由。此刻,它象征着人间烟火,在往后的故事中,它也不断的出现,直到我离开新疆。我不确定喝了多少,甚至不确定喝了没有,喝酒过程中,健恩用粤语接了一个电话,旁边一桌的中年男子听得真切,待健恩挂了电话就上来搭讪,没成想他俩居然还是顺德同一条街道的,这哥们叫辉哥,往后几年我们又在顺德见过一面,这是后话。不知不觉,两桌就并上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徒步或者出行过程总能碰到这么多凑巧,但是后来我也发现,无论有多少凑巧相遇,生命中也一定有更多分离。

“我和盛哥准备把小毛驴好好弄一下,下次来会有专门的酒吧,你可以在台上唱歌。”健恩往嘴里塞了一勺炒饭,口齿不清地说道。

“整天唱唱唱,我来这唱了三年了,就问你能泡到妹子不。”我笑了。

“刚才不是有三个吗,你可以去喀什接着唱。”

“然后呢?”

“再说吧。到喀什再回来吧,或许下一次,我们可以约个地方,顺德,杭州,盛哥的茶园。”

“我还没去过正儿八经的茶园。好像我没去过浙江。”

“我估计下个月回去,到时候来的话给我电话。”盛哥端起一杯乌苏,插话道。

“这一去,工作有些变动,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再出门了。”我多少有点感慨,一饮而尽。

“五月份我看挺合适的。”盛哥一脸真诚的胡说八道,我不由得笑了:“去你的五月,现在都四月中了。”

人们其实没见过几面,但一见如故。后来我发现自己早已在几年前去过浙江,应该是路过,几年前某个深夜飞到浙江绍兴的我和朋友喝得七荤八素,第二天带着宿醉拿着吉他在某山顶莫名其妙唱了一首《虎口脱险》,然后去了苏州,那是另一个故事。一度我和盛哥淡了联系,几年后我们似乎忘记了对方,却又再一次一见如故。浙江,后来终于有了太多故事。

(详情请见:天目山记事)

唱完这一首,我就离开

离开时是午后,阳光依旧灿烂,宿醉后的阳光总让腐朽的我觉得世界崭新得像假的。我在洗漱间的大镜子前站了许久,天山的风霜后,感觉自己特别英俊,这是第三次来到这里,此刻的寂静仿佛一种无声的沉淀,在生命留下抹不掉的痕迹。小毛驴这个院子有着太多不解之缘。见证相识,见证再会,见证超越,我也见证了它的热闹和寂寥,在慢生活中,收获安静。我收拾好行李去火车站,盛哥出门了,健恩在前台正襟危坐,对着手提电脑十分认真,好像在办什么几个亿的大事,头也没抬的说了声再见,电脑播放着天山上我们一路听的歌曲——《远的要命的爱情》。我好奇地探头看他到底有什么好忙的,一眼看到这货在编辑公众号文章,底稿就是我在山上连夜写的《车师生死线》初稿,我咧嘴笑了,这算什么大事,搁这儿装忙。有人总是讲不出再见,每次都用各种理由冲淡伤感,而我从没学会掩饰,一直像个愚蠢的孩子,在这冰冷的世界中,能一直像个孩子活着应该就是运气太好,我觉得是的。

塔什库尔干

相见时难别亦难,旅程继续,又一次我离开了这里,登上了西北偏西的绿皮列车。曾经从喀什自驾去向阿克苏的路上,我见到这样的一列绿皮火车远远迎面而来,当时还想,这会是何人周渔的火车?再向喀什居然已是车中人。宿醉中我垫着背包疲倦的睡去,清晨,我被大喇叭唤醒,这熟悉的嗓音和脚步我在梦中都能猜到一定是乘务员,“抓紧时间下车,拿好行李物品。”脚步哐哐哐的,礼貌中有一种职业性的不耐烦。就这样,我背着包走在了喀什大街上,一看表已经十点,但是街道极为冷清,十点还不开始摆早餐的生物钟很是牛逼。一夜昏睡我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满街一看啥都没得吃,还以为迎接我的一定是满街的腰子,诶,失算了,真的失算了。

百无聊赖中,我来到了2016年曾站过的清真寺门前,空空荡荡。

如前文所述,说好拼车的三位姑娘早一天到了喀什。我联系上了桃子,三个姑娘中最像领头人的一位,说领头其实就是能管点事,姑娘们都太年轻,桃子以外的其他两位实在看起来更是毫无经验且毫不关心,就连去塔县必须先办边防证这都不知道,甚至可能不知道什么是边防证。我嘀咕,带上拖油瓶都是看在贫穷的份上,英雄护美的激情对一个老大叔早已是不可能存在的了,我的胃不好,最大的理想是软饭硬吃。根据定位,去到某青旅楼下等待三位美女,等的时间略久,可气的是我还没地方去,到处的店铺都关着门。我这饿肚子的等待多少产生了点火气,半晌的各种梳妆打扮后三人是在桃子带领下楼,桃子是湘妹子,至今我仍记得那一双大眼睛,生活中应该是那种既有能力又有性格的人,年轻人多少有点桀骜不驯,或者起床气,或者也是饿了,桃子和我这比她更桀骜不驯的贫嘴大叔少不了暗戳戳的斗了几句嘴。转念一想我都觉得自己无聊又好笑,没有买到吃的你在这生什么闷气。最后还是桃子从包里掏出了一包零食,“饿了吧老哥,看你这眼睛冒火的样子,几天没吃了?”我两眼一翻,坚决不食嗟来之食,死要面子活受罪。直到将近12点,路上才开始出现了卖饮食的,我们都随便填饱了肚子,气氛复归表面的和谐,大家租过车办理了边防证后去向塔县。

午后,我们路过慕士塔格峰,这座山峰被誉为冰川之父,在昆仑山脉的西端镇守着帕米尔高原,它倒影在卡拉库勒湖中,像仙境,春天的风还没吹到高原,黑云压在峰顶,形成一种奇观。我忽然想到,假如正有人攀爬那山顶,岂不是和我跟健恩那天一样深陷云层。凄冷的空气呼啸着吹过大地,我把车停在湖边,人们下车拍摄,几头牦牛在国道边徜徉,这种顽强的生物仿佛遍布所有的高原,湖边的驿站空无一人,这是不是世界尽头?我不知道。叹了口气, 2016年在喀什错过的塔县和慕士塔格,三年前留下的执念,为了这一眼,我居然再次跑了这么远。我想有时做人真的不能太执着,不过执着一向是我的属性。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略带遗憾的惆怅,也许慕士塔格峰离得太远,也许是在天山对雪山的恐惧还没褪去,也许是对小毛驴未卜命运的担忧,也许是为了刚离开的朋友们,说不清楚为什么。很多事可能就是这样,也许你来了,也许你得到了,感觉也就那样,甚至是烦恼。就是这样,你只是喜欢追逐,我对自己说,这也没什么烦恼的,这座山在你之前早已耸立,在你之后依旧耸立,很多人在你认识之前也存在,在你离开之后也依然存在,只不过和你再无关系,那来没来过、认不认识又有什么太大区别呢?人生,怕的只是回不去,我多数时候可以回去,回不去的是身边的人。既然回不去,留一点神秘,留一点距离更安好。不过,刚在天山都经历了生死边缘,是该学会随性,既来之,则安之。人的改变不是一时的,这些念头逐渐在生活中改变着我,我后来也终于改变。

三位姑娘在湖边尽情拍照,留下了美好的照片和回忆,我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苍老,或许说是多日流浪的疲倦。风太大,没有激情的我灰溜溜的关上车门,没多久桃子也上车,我随口问道:“为什么来这里?”问了又觉得自己确实无聊,你自己又为什么来这里,以前这种问题我是从来不问的,不过桃子此次回答得却很认真:“我辞职了,出来走走。”我瞅了她一眼,这姑娘身上透着一股倔强之气,也是,年轻人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辞职这事儿离我实在太远了,我在岗位上几乎就是那种毫无所谓随便拿捏的,毕竟再憋屈我也不敢随便掀桌子,面对利益我一般选择装疯卖傻,嬉笑怒骂,荒诞不羁。诶,大家是如此不同,虽然有代沟,走到这都是缘分,我点点头发动了车子,桃子反问:“老哥你呢?”我一时语塞,本想也虚拟个类似于辞职潇洒走一回之类的理由,想了想,还是实诚的说道:“我是不敢辞职的,我只是在三年前错过了这个地方,今天有空就来了。”两人又聊了几句健恩和小毛驴,健恩对我是西行路上重要的朋友,可是在很多旅客的记忆中,他可能和客栈后院的毛驴也没有本质区别。我给桃子描述了自己第一次来小毛驴的盛会,那一天的吉他,合唱,烤羊肉,桃子似懂非懂。说起小毛驴这个地方多少有点上头,我说道:“你是不没住过青旅,这种才是最有意思的,健恩告诉我他在塔县住过一家有吉他的青旅,我们今晚看看那,看看有没有活动。”桃子点头称是,小毛驴勾起了我的离愁,此刻它已远远在身后,但我没想到,一直到今天我也没能再回去。

高原的道路,峡谷总有一种莫名的破碎感,车子不停穿梭在帕米尔,我们在下午来到塔县,塔县全称塔什库尔干,汉代为西域蒲犁国,明代属叶尔羌,清代隶属莎车府,1954年成立塔吉克族自治县,历史悠久,是古丝绸之路的南道主口,隶属喀什地区,地处帕米尔高原东麓,是全国唯一与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三国接壤的县城。这个地区平均海拔4000米,典型的高寒山区,光能资源良好,宝玉石资源种类多,东陵玉10万吨以上,居全疆第一。矿泉水、冰川水、温泉水等资源丰富,境内生物资源丰富,有雪豹、棕熊等高原特有的珍稀品种。但是这些不要紧,或者说不关我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个:传说塔县是我国唯一原生白种人聚集地,居民多为塔吉克族,高鼻深目,皮肤白皙,自带混血感,遍地都是美女。当然,在到达之前我也只是听说,有个朋友让我来帮看看是不是传说中的这样,仅此而已。

塔县位置

塔县美女(网图)

酒吧

西部以西,天黑的特别晚,下午四五点和中午也差不多,毕竟我们在太阳下降的方向,我们在高原之上,站得高看得远。大家搭伙吃了个大盘鸡,外加牦牛火锅,菜谱和餐厅又是桃子敲定的,我是选择困难症重度患者,其他二位美女更是想法都没有,吃饱之后,我才明白这几个人连住的都没怎么找,对这种出行习惯我早已没了脾气。想起健恩提的那个地方——凯图青旅——他信誓旦旦说那里有一把吉他,晚上可以玩。这么晚今天也去不了红旗拉普,反正没啥事做,于是就开车带队寻了过去,所谓凯图,就是k2的谐音,对于我这个看过《孤高之人》的人来说,再明白他的意义不过:k2=乔戈里峰,比珠峰更难攀爬,8000海拔以上冬季至今无人登顶的山峰,这座山也在塔县境内。来到青旅,这就是一座二层楼,在县城的某个角落,实话说这个县城似乎每个地方都像角落。我不记得是什么原因没有住在凯图,三位女士倒是安顿下来了,我到青旅二楼看了一下,有一个酒吧,也确实有一把琴,夕阳的光透过窗玻璃洒落在满是异域风情的厅里,空无一人。

开车累了,我瘫坐在酒吧厅里某卡座,办妥入住手续的女孩们围坐过来,我问道:“晚餐还要一起吗?什么时候吃?”三位女士对视一眼沉默了,桃子有点尴尬的说道:“哥,不好意思,来之前我们看了攻略,以为这里没有吃的,然后在喀什买了八盒方便面,今晚我们要集体聚众吃面去了,刚已经立下毒誓,不吃完不回家。”我听完差点吐血,都2091年了还有这种攻略,更还有相信这种攻略的人,我说早就听说有大学生被拐卖的,起先还不信,现在真的信了。“不是,你们就知道让我开车,买泡面的时候倒是没想过叫我,万一真没吃的我饿到了怎么办?”三个女孩支支吾吾,桃子说:“大不了我们舍己为人,匀两盒给你。”我摆摆手起身转身走了,吃吧吃吧,你们好好吃,加个卤蛋。

我在导航随便搜了个旅馆下榻,门口就有一卖腰子的。什么玩意塔县没吃的,吃住一应俱全。老板是外地人,一家子三口共同打理,北京人我觉着应该是,口音是京片子,很热情。收拾好之后我停好车就出了门,好像也没什么能收拾的,就多穿了件外套。掏出地图一看自己已经在我国地图最西边,气温负二度,在街头孤独的走着,感觉越走越熟悉,这地方可不是像极了拉萨?低低的云层,贫瘠的山头,枯黄的树木,一望无际的蓝色,那些眼眶深陷而鼻梁高挺的人纷纷路过。一路上的店多数是和生活很贴近的,裁缝店,卖衣服,菜店,小小的门面却也让人体会到当地人的节俭勤劳。我信步走到步行街路口,狭小的入口仅能容纳两人并行,刚要往里进,突然一台电驴从身后猛然插到我的面前,差点把我带翻在地,我暴跳如雷,刚要跳起来问候,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名身材极佳的塔吉克妹子,她还回头抛了个媚眼,甩尾溜走,笑着说了声:“不好意思啊哥哥~拜拜。”这眼神让我瞬间从局部有雪变成到晴天微风,行,你漂亮你干啥都行,下次最好再瞄准点,干脆直接把我撞到后座上得了。

我认真的说一句:再好看的妹子,开车也还是得小心点。当然,不好看的就更要小心。

青旅酒吧的酒开始于天抹黑,我微信问桃子喝不喝,她说孙子才不喝,洗个澡就下楼。刚开始酒吧它就没人,我们坐在柜台前各玩各的手机,无话地喝了半晌。直到天黑透了,我也上头了,酒吧才从刚开始的两三个人喝到满堂皆座,所有卡座三三五五聚上了,二手烟的烟灰弥漫,和所有喝酒的地方一样,一到时间立马不知道哪里出来这么多人,气氛开始热烈大家夸夸而谈,看来我还是没调整好时差。我让老板找出健恩说的那把吉他想给桃子来一段,才发现这破玩意已经烂无可烂,只是一具尸体,调了半天全体打品,而且弦锈得让人相信,按下去可以直接去医院打破伤风针。在旁边调了半天,无功而返的我叹了口气:“桃子,哥帮不了你体验青旅的精髓了,不道你喝咋样,反正我是把自己灌得差不多了。”桃子抿嘴笑了:“你酒量不行。”我擦,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说你确实有两把刷子,喝这么久你不晕?拿过来她手里的易拉罐一看,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喝的这啥玩意,居然是奶啤,乳酸菌饮品,赫然写着“无酒精”三个大字。我服了,无酒精你叫什么啤,虚假广告不是。

然而青旅始终是青旅,你总归在这种地方,昏暗的灯光下能遇见很多人,略带暧昧的音乐中,口沫横飞的,郁郁寡欢的,吹牛逼的,找刺激的,混口饭吃的,怀揣很多目的,很多心情,很多目光,昏沉坦诚奸邪都有,不必问姓名来历,那都是过场,毫无意义。深夜甚至有一位穿着制服的女孩到来,与光怪陆离的气氛格格不入,她说自己是来乡村支教的,下课过来放松放松,“我过来得两个小时呢。”老板点头示意,熟悉的为她端上酒杯,一看就是常客,酒吧这种地方肯定有它的江湖。一小年轻嬉皮笑脸地端着酒杯过来问她在哪个村里支教,要不要送回去,被她斜了一眼,“和你说你知道在哪吗?”倒是和桃子攀谈上了,原来俩人居然是老乡,女孩也是怀揣梦想,几年后支教结束应得的待遇、未来去哪里都想得很清楚了,侃侃而谈,非常大气,历练使人成长。我想到一路来的风沙,确实够苦的,一个人能规划自己的人生是很棒的,至少我就没什么规划,我点点头祝福这位年轻姑娘,敬了一杯表示了衷心的敬佩。待到想要喝完这杯还有三杯,桃子急忙把我拉住了:“喂喂,你别喝了,明天害得去红旗拉普,可别把我们几个人拉到路边沟里去。”支教小姐姐豪气干云的一饮而尽,哈哈大笑,于是我只能偃旗息鼓,带着醉意离开凯图,从这个小城的东头,一个人穿越到另一头,回旅馆。街上已经空无一人,那些裁缝店、衣裳店早已关门,只有一些便利店还透出些许微光,我看到了一个新华书店,招牌很有精神。身边不停歇的都是呼啦啦的风声,冷到刺骨,吹到我歪歪斜斜,路灯下的影子拉得老长。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天山上的帐篷,也孤独如斯,但当时至少身边还是有健恩这个狗子,此刻好像这西部以西只剩下我一个人徘徊,距离灯红酒绿越远,这一份独行的自由越浓,越体会,夜就越重,越走,寒气越沉,疲倦和寒意渐渐涌上整个身体。我仰望月夜,为何我们总是如此流离,无论曾经拥有过多少,转眼都飘散如烟。叹了口气,每次喝完能这么想至少有七八成了,我想,不喝也是对的,谢谢啊桃子。又走过了下午的那个步行街路口,步履蹒跚中想起了那个骑电动车的塔吉克妹子,我心里念叨到:要是这时候有这么个妹子能把我拉回去,那可是比亲妈还亲,一定要搂紧她的腰,不然喝多坐不稳摔下去咋办。嗯,现在要是再这样撞过来,我可得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躺地不起了,就问你扶不扶吧……

破吉他和新华书店

红旗拉普

一夜无话,出发红旗拉普。红其拉甫是帕米尔高原上的一个通外山谷,素有“血谷”之称。氧气含量不足平原的50%,风力常年在七八级以上,最低气温达零下40多摄氏度,波斯语中也被称为“死亡之谷”。因喀喇昆仑公路从这里经过,便成为连接中国和巴基斯坦的主要陆上交通枢纽。口岸至塔什库尔干县城130公里,至喀什市420公里,至乌鲁木齐1890公里;至巴基斯坦苏斯特125公里,至巴基斯坦北部地区首府吉尔吉特270公里,至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约870公里。因受高海拔和冰雪天气影响,红其拉甫口岸曾经每年4月至11月开关,12月至次年3月闭关。直到2024年,随着一带一路的需求,红其拉甫口岸从季节性开放转变为常年开放。为此,不知多少边防战士付出了多少艰辛和血汗。我们沿着国道行走,一路依旧荒凉,令我没想到的是念了三年的红旗拉普,还有十来公里距离就封路了,四月中,天气依旧不可控,不开放也正常。我们在最后的设卡点掉头,没有看到国门,但是我倒也并不觉得遗憾,内心很平静。三年前我一家来到喀什,是一位热情的大姐邀请我们同去红旗拉普,说可以带进去看看,当时因为“怕麻烦别人”的心理我断然拒绝了,而今天呢?我问自己,为什么你让生活留下遗憾,为什么你怕麻烦别人,其实你只是怕别人同样麻烦你罢了。看着桃子三人不无遗憾的神情,我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错过就是错过,天涯海角的错过,再也不会回来,我也没有任何办法。不过你们还年轻,总有更多机会的,我默默在心里祈祷,希望你们往后的生活中,更少遗憾。

塔县还有个地方可去,叫做石头城,位于县城北侧,是新疆境内古道上一个著名的古城遗址。城堡建在高丘上,形势极为险峻。城外建有多层或断或续的城垣,隔墙之间石丘重叠,乱石成堆,构成独特的石头城风光。去不了红旗拉普我们就去了石头城,印象不深,吹了一阵风,离开。路遇塔吉克族小学生放学,我停车礼让人行道,他们通过时,热情的向我挥手致意,我也在驾驶室里挥手致意,多么可爱的人们,现在已到时间说拜拜。

回到县里,再次入住昨天的宾馆。老板娘和她女儿一家人正在唠嗑,看见我就是一口自来熟的京片子:“哟这么快!您今天没上切啊!”我乐了,手指了一下天花板,用略带南宁普通话的东北腔回应:“我这上切又下来了呐!改革春风吹满地啊!啥都没看到,我为自己感到悲哀!”其中“悲哀”俩字,我用上了本山大叔的盆腔发音技巧。“您这个可得注意身体啊!得咧给您换一有窗户的屋,不然可得喘不过气来诶!我上次就是陪着几个客人,红旗拉普,上切又下来,下来又上切,诶我,好几天没缓过劲儿呢!”我乐了,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我笑道:“谢了您嘞!我出去找点酒喝切!回见!”独行侠的哀愁经常在半夜出现,但是快乐却像日光一样明亮,你不试试,又怎知道?

帕米尔的冰川

路是原路,起点变成终点,喀什就在眼前。回到喀什之前,我们路过了一个帕米尔的冰川,这是意外之喜,沿着未开发的道路我们一路行走,原来春风已经进高原,梨花已然在山谷里悄悄盛开,远看冰川是让人震撼的,反而盘到半山腰却是有点身在此山中的索然无味了。在山腰的路尽头,我们停车驻足,桃子四顾后问我:“你有没有发现空气有点不太对。”我皱皱眉,此刻整个天地确实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郁,和昨天的阳光明媚犹如云泥之别。“这好像不止是天气问题,”我说,“我感到空气中有一种不透明的物质存在。”桃子点头,“我也是。”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物质是沙,当天沙尘暴已经由西向东逼近喀什地区,但我们一无所知。

沙暴

在沙暴来临前我们终是离开了,在路上,我再次回望后视镜的雪山和峡谷,后视镜仿佛浓缩了整个旅途,甚至整个人生。再见帕米尔,我觉得自己应该很久都不会再来了,确实果然很久。人,始终会变,从2013年前第一次出发,昆仑山下的热泪盈眶,到2019年天山跨越生死后的淡然,再到2025年经历过那么些事,这个夜晚深刻的回忆,我想自己一直努力不停的在进步,学会把一些负面的自己,渺小的自己抛弃,转变看待世界的心态。有些历练确实是在旅途完成的,人还是会继续变,被现实继续羁绊,但是这些旅途的感受,这些历练后仍能坚持的赤诚,将永远刻画在皱纹里,那是我们生而为人最重要的东西。

我把三位姑娘送回了出发的青旅,独自把车送回了租车店,然后住进了三年前喀什那条街,对面就是医院,楼下就是药店。我的胃因为喝了太多冰冻啤酒或者吃了太多烤肉而抽搐不止,我想起朋友曾经介绍的一种药:和胃整肠丸,对于胃疼效果很好,缺点就是吃起来很像屎,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那一次,整条街的阿兹古丽和买买提,就我一个内地人在闲逛,一家家药店找药,一家家肉店吃腰子。药很难找,几乎找遍整条街才找到;而肉不在多,要点是试试看哪家更肥更嫩,哪家的腰子更狂野。不要急,反正有大把时光。从下午到晚上,我走走停停,真的独自走完了那条街所有的烤肉店,每到一桌坐下就掏出和胃整肠丸就着腰子啃,遇到过三五妙龄维族少女语言不通而无法搭讪,遇到过络腮胡大叔盯着我疑惑的眼神,也遇到过可爱的孩子主动过来为我唱了一首。我问孩子要不要吃烤肉,维族大姐们闻言都赶紧冲我摇手笑,那都是多么好的人儿啊。语言不通,有时并不是人们的障碍,不信你看看,买单的时候,他们一定能为你算出数目,而听不懂的你也绝不会多给错一个子儿。我翘着二郎腿啃腰子,吃完就换一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仿佛所有细胞都弥漫进那些飘动的烟火。好多年,哪怕独处甚至出走都没有这么坦然“虚度”。这西部以西的城里,阳光灿烂呆到万家灯火,我一句话都没对任何人说,独自感受自己一个时代的结束,仿佛从此对于大西部,再也无欲无求。

我明白,我那刻近似于御剑飞行,羽化成仙。


后记

那个年代我不怎么注重拍照,六年后我在微信通讯录找到了桃子,请她帮助,补充提供了一路的很多照片,并采访她的感受。

——“如果你不提,我都有点忘了是哪两位小姐妹了。”

——“都是偶遇的,都不认识。”

——“辞职。是的,特别是那个时候,我记得好像刚好是过年回来放完假,那个老板没给我发整个月的工资,给我发了1500,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就放完假,综合下来上了半个月的班,他给我按天算的,我本来就是全职员工,他给我按天算,按天你造吗?”

——“就是说,后面2019年12月不就疫情来了嘛,就感觉还好出去了。”

——“六年后的现在回看这些照片,蹦出的第一想法是:要不要再去一遍新疆?我庆幸没有出现’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感慨,在对美景和别样体验还有着强烈欲望的年纪去了该去的地方,有些图像和文字是需要被记录的,我佩服加铃哥在这高度信息化时代下保存精神依靠的执着。”

六年,桃子的容颜我也多少模糊了,我们成为了擦肩而过的人,因为这篇文章我们又交叉了些许时间。与我初见的印象相符,后来那些年,桃子也一直在出走的路上,遗憾应该不多。也许对她而言旅途不是出走,我希望不是,毕竟出走总带着太多悲怆、感伤和疑惑,而有些感慨不是出走能解,出走者只是从一种痛苦到另一种。我希望她是旅游,跟团也行,轻奢或者重奢那种,旅游总是比出走轻松得多,别追问人生如何如何,更别问别人为什么这样那样,这些问题只会给你更多困扰痛苦,弃子的人更解脱,但也有的人注定一直在路上,去苦行,去探寻。

最后还是吃上了特么的泡面

人生贵在返璞归真,吃来吃去还是继续花生米,跑来跑去都在一亩三分地。仍能记得那个吃了太多腰子的夜晚,收拾好行李后,我还是忍不住买了花生米和乌苏,六瓶,我把它们整整齐齐的摆好,再一瓶瓶打开,独自喝完。感到过于寂寥打开了电视,有点声儿也好,电视里出乎意料播放的是一部老片,《重案六组》,那是少年时的印象,季洁的大盘子脸如此亲切,我忽然想:是不是她真的不会老?打开窗,端着啤酒,独自在城市边缘的高楼向下看,远处可见喀什老城,我知道老城正在翻新,旧貌换新颜,它也如同季洁一样似乎不老,但我们却是会老的。眼看沙尘从远处而来,弥漫整个喀什天空,就在西部以西,我默默干了这几瓶,敬天山,敬帕米尔,敬所有人,N年后,也许再见。无论N是多少,希望到时候,你不再扬起沙暴送别,仍还能认出我这真诚的眼神,也希望归来时,都仍是少年。

在这无尽夜里/你想到会老去/再多想一想/

不是会 却是已/你不贪恋所谓青春/只是扪心自问/

当你不得不离开/谁会记得/人们总把选择/说成是无悔的/

只是夜深人静/你真的不后悔么/你曾经动摇过/但是谁永远坚定呢/

只是你扛了下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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