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巴峰小记 - 山伍成群 - 8264户外手机版

  山伍成群

贡巴峰,海拔5614,坐落在贡嘎主峰西北侧大约10公里处,换言之,近在咫尺。

爬贡巴峰的目的就是看贡嘎。

毕竟贡嘎上不去,要是上得去,也不至于来爬贡巴峰。而旁边的那玛人满为患,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实在不像户外活动,更像大型社交装逼现场。

再加上,我也去过那玛了,实在是简单的像周末一日游加强版。

那贡巴就成了五一看贡嘎最好的选择。

当然,这番逻辑推理都忽略了一个基本前提,为什么要去看贡嘎。

贡嘎是一座山,一座很漂亮的山,一座看过很多次的很漂亮的山。

那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车马劳顿,筋疲力竭的伫立山前,呆呆的看着贡嘎出神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一九六零年,华莱士·斯特格纳在《荒野信》里写道:我们需要荒野,是因为荒野会提醒我们,人类世界之外还存在一个世界。森林、平原、草原、沙漠、山脉,这些景观能给人一种超越自身的宏大感,这种感觉在当今社会已几乎丧失。

或许,贡嘎可以告诫我,我不重要,也可以告诉我,我独一无二。

反正,来就是了。

贡巴和那玛比邻而居,抵达的路线也大抵相同,或者走草科徒步巴望海到贡嘎寺,或者坐车到子梅村再到贡嘎寺。现在子梅村道路虽然颠簸,但中巴车也能直接抵达,再坐摩托更可以直接到贡嘎寺,比草科整整节约一天时间,自然人气旺的多。

但子梅村比草科要多翻一座折多山,堵车的概率大大增加。为了应付蝗虫般的川A大军,惯常的策略是半夜出发,通宵坐车避开高峰期。省时,但费钱。

集合还是在双流机场外,天南地北的小伙伴们纷纷飞来受罪。因为有人飞机延误,集合时间不断变更,我坐末班地铁过来,直接在停车场铺开防潮垫睡觉,反正总能出发,be patient。

凌晨一点多,人员到齐,小巴车进场接人,出发子梅村。我坐在最后一排,精神百倍又困倦异常,车辆摇头摆尾,时不时还来个急刹,感觉司机可能跟我一样在打瞌睡。开到凌晨六点,到泸定服务区下车撒尿。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安静又如此满满当当的服务区,一辆辆车里睡满了人,各个角落里还搭着零零散散的帐篷。为了出门玩,不只是我们这么拼啊。

天光大亮时车子已开上折多山,才七点多,垭口已经有点儿堵车了。翻过折多山,在新都桥吃早饭,我们一车人萎靡不振的下车,被海拔3500的冷空气刺激的才清醒过来,终于又回到高原了。隔壁桌几个仿佛模特般打扮精致,身材容貌出众的帅哥美女让我有点儿恍惚,好像又没到高原。

吃完不论什么都是速冻加热食品的早餐,大家都起死回生,纷纷开始担心起糟糕的天气。五一的川西,几乎必然会下大雪,如果连续下上两天,就只能指望领队们肯开路了,否则就可以打道回府,回家睡觉了。

12点半开到子梅垭口拍照,新婚的奥特曼两口子翻出一个大大的喜字,给苍白冷寂的群山涂上别样的色彩。能有个志同道合同甘共苦的老婆,真是让人恨不得把奥特曼踹下山去。

烂路颠簸到子梅村客栈,话事人木星喊我们修整下,但尽量别困,容易高反。我点点头,上楼倒头就睡,甜甜的像仲夏夜的梦~

晚上六点爬起来,吃完热热闹闹的大锅饭,照例是活动前组会。讲解活动计划,注意事项,技术要求,交钱,领技术装备,整理物资。忙碌完大家早早睡去,楼下还一直有那玛的队伍赶到,宁静的村落早已融进了繁华尘世的喧嚣。

Day1

子梅村 - 贡嘎寺(3700) - BC(4400)

按计划,今天先坐摩托车到贡嘎寺。虽然路途不远,单边车费150一人,可是相当不便宜。但今天实在是生意火爆,摩托车从旁边小路上轰鸣着一辆接一辆往山上跑去,就是没人来接我们的。领队着急上火的转来转去,但这里没有信号,他也只能唉声叹气,责怪村里的调度人不守承诺。等了两个小时,才算把全队十二人都运到贡嘎寺。

不得不提一句,子梅到贡嘎寺的摩托车是真刺激,简直就是越野摩托体验营。路上看到好几个因为不敢坐了中途下车走上去的,也有几个队友中间摔车被甩出去,以至于看到后面上来的人都是一脸兴奋的先问:“摔了没摔了没?”

只可惜我的司机技术过硬,一路风驰电掣的超了十几辆摩托都没摔一跤,让他们白白期待了。

在贡嘎寺新修的大铁门前集合完毕,交了每人一百的“管理费”,终于开始进山了。

贡嘎寺出发,先是下到河谷,跨到对岸后沿河一路向上,路上会途经那玛峰下BC、中BC、上BC三个营地。往来人畜众多,营地密布,但在河谷里还是见到一头死鹿,躯干上被掏出一个大洞,内脏吃的空空如也。这片山林并不是看起来那样人畜无害啊。

沿河谷爬升的过程其实没啥好说的,这次背负的东西也不算太多,毕竟算下来只有三天时间,包含四顿早晚餐和三顿路餐,全部重量大概40斤。河谷的道路也不算难走,越野跑里都能算高速赛道了。

走过下BC,略微修整,走过中BC,略微修整,走过上BC,略微修整,领队一直叫打头的协作压下速度,结果自己走起来也是疾步如飞,毕竟他们连重装都算不上····对的,这次行程,所有队员都是重装,自背负所有吃住行物资,但领队和协作是有马队的。在上BC看到去那玛峰C1的小径在山谷里蜿蜒而上,来一波当年的回忆杀:一眨眼4年过去了,那玛峰商业队价格都翻番了,我的工资咋不见涨呢。


在上BC继续沿河谷往上,领队先跑去找水源了,毕竟这之上的河谷干成一片石海,不见一滴水,那我们的BC也肯定没有河水可以取用。我还在上BC的山泉灌了1升泉水以防万一。又走了好一阵子,为了抢个搭帐篷的好位置,我把队友都甩在身后,友谊的小船就是这么弱不禁风。下午四点左右,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平坦开阔的山谷,马队已经抵达,马儿们正在悠闲的啃着才长出嫩芽的灌木。我暗自欢呼一声,扔下背包躺平休息。

这片山谷呈L形,四面群山环绕,正对着登山小径的就是贡嘎主峰和卫峰,大片的冰川正从山峰上倾泄而下,时不时还能听到石崩的轰鸣声。而L的另一侧就是本次的主菜,贡巴峰,一样覆盖在皑皑白雪与闪耀冰川之下。这地风景绝美,地势开阔平坦,除了没有水,几乎毫无缺点,它甚至在某些位置还有5G信号。但就是没有水。


找个最平坦的空地搭起帐篷,队友们也陆陆续续赶了上来,领队周边逛了一圈,没有合适的水源,今天只能用山阴处的积雪化雪取水了。化雪取水需要的燃料比烧开水要多不少,看来得省着点用了。

领队和协作从马卸下驮包,搭起一个大大的营地帐,队友们则在周围星星点点的搭起一个个小帐篷,我则开始收雪煮水,准备今天的晚餐——方便面。早早吃完饭,饭后消食还去山谷尽头贡嘎冰川下溜达了一圈。拍拍照,帮帮队友,蹭蹭饭,时间哗啦啦的过去了,太阳西沉进来时的河谷里,霞光漫天,几道长云泛着最后的琥珀色的微光。群山的阴影笼罩山谷,唯有雪峰屹立不动,任凭云海汹涌,滚滚而逝。

吃了一碗木星的土豆炖鸡,又在领队的营地帐里蹭了几杯热茶,一起吹牛打屁,连攀登贡嘎主峰的商业计划书都快吹出来了:“50万,不包活!”

夜色渐凉,回自己帐篷里钻睡袋取暖,恍恍惚惚间,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探头出来一看,原来云海消退,群星与雪山一起显露,大家正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拍星空,我凑热闹趴在帐篷里拍了几张,心满意足。即便后面天气恶劣,狼狈下撤,这一天的风景也足以值回票价了。



这一夜睡在群山环抱中,睡在莽莽荒野里,虽然身边有许多老友,但仍像独自一人,赤身裸体的直面整个自然。我一夜都半睡半醒,一半被大地抱在胸窝里酣眠,一半浮在半空中张望。

苏格兰小说家和诗人娜恩·谢泼德描述凯恩戈姆山脉时说:“没体验过夜宿山中的人,算不上真正理解大山。潜入梦乡的过程中,大脑会趋于平静,身体渐渐融化,只剩下知觉尚在运转。入睡前这些静默感知的瞬间,是一天中最有价值的时刻之一。卸下所有的执着,我和天地之间再无阻隔。”

第二天,好几个队友都说似乎整夜没睡着,但又不像失眠那样疲惫焦躁。领队说,这是高反了。

Day 2

BC(4400) - C1(4800)

从BC到C1其实没有多远,爬升也就从4400到4800,算是悠哉的一天。早上也就慢慢的起床吃饭收拾,但我实在是太习惯早点出发早点到达的准则,又是第一个上包出发。今天要上雪线了,出发前就穿好雪套。看天气,薄薄的云层遮不住湛蓝的天空,应该是个好天气。

穿过山谷、小河,沿着滑坡似的石海,沿着山脚向上攀爬,时不时有小雪粒飘落,抬头望望天,却还有阳光穿透云缝,扫过广阔的谷地。背后贡嘎群峰时隐时现,云雾像随风摇摆的纱丽裹在裸露的巨岩上,与千年的积雪融为一体,分不清是雪还是云。

我们进入雪线,雪白的雪,漆黑的石,上面是同样雪白的云雾和湛蓝的破碎天空。世界是如此宏大,又如此简单,一切物体在尺度上都超越人的想象,而运动着的我们渺小如沙砾却是这世界最不可忽视的存在。世界在颠倒,石头浮起来,我们走在天上,云朵纷纷坠地,溅起漫天的雪花。


12点多爬上一段陡峭的山脊,积雪已经有30公分厚了,协作说C1就在山脊的下面,我抬头张望,看到了巨大的球形营地帐,陷在一片白茫茫的山坳里。看来是跑不脱要在雪地搭帐篷了。

从山脊上斜溜到营地,因为这里是山坳,积雪更厚一些,估摸有40公分以上了。而且天色忽然转暗,大颗大颗的雪粒扫射似的砸下来。领队一边在雪地上铲出一方平地,一边催我们抓紧搭帐篷:“大雪来了大雪来了,抓紧搭帐篷!”

但在雪地搭帐篷,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儿。如果慢慢把雪踩平,这么厚的雪能让人踩到高反,而且不论怎么踩,肯定都是坑洼不平的,睡在上面就好像睡在石堆。我干脆放弃治疗,直接抱着一块马队的坐垫在地上滚了几圈,直接开始搭帐篷。反正晚上也睡不了几个小时,凑合凑合得了,最着急的是在大雪把一切都弄湿前搭好庇护所。心急火燎气喘吁吁的把帐篷搭起来,雪实在太厚,地钉只能横着埋进雪里压实,风绳干脆就放弃了。刚把背包塞进帐篷里,嘿,你猜怎么,雪停了!!!

高原的天气就是这么奇葩,前一秒大雪纷飞,后一秒艳阳高照。我钻进帐篷里整理睡袋防潮垫,一屁股坐一个大坑,换个位置,再坐一个大坑,雪地就是这么烦人。收拾了不到十分钟,晒崩了。帐篷里气温飙到三十度,阳光隔着帐篷晒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爬个雪山,没有高反,没有失温,结果中暑了,那可就太搞笑了。钻出来乘个凉,隔壁队友也在抱怨太热了,然后就脱了衣服去拍裸照,来来来,我也来拍一个。

后续把睡袋摊在帐篷上面防晒,总算是能在帐篷里安心休息了。下午住球形营地帐的商业队也到了,几十号人好不热闹,看别人吃饭喝水住宿都有人伺候,好生羡慕,只好躲在帐篷里看小说。三点钟又开始下雪,但气温还是太高,雪落在外帐上化成水,滴滴答答流成小溪,过了一阵子又结成冰壳,一抖帐篷哗啦啦碎一地。到了傍晚,终于堆成雪包,把帐篷四角都埋了个严实,这下不用担心帐篷刮跑了。

晚饭直接用抖下来的新雪烧水煮面,加了一大把猪油渣,吃的满口流油,恨不得腻死过去。最后实在吃不动了,挖个坑偷偷埋在帐篷旁的雪里,俗话说的好,大雪可以掩埋一切罪恶。

Day3

C1(4800) - 山顶(5500) - 贡嘎寺 - 子梅村 - 成都

冲顶前一夜总是睡不踏实,眯一会儿醒一会儿。凌晨一点多,商业队就起来了,人嘶马叫的。两点钟闹钟响,商业队出发,我们起床。吃了半个面包,嗑了根肠,穿戴好技术装备,开始缠绳子。昨天雪套底下的带子意外断了,晚上割了段风绳,摸索了下最结实的雪套捆法,木星还赞助了我一双防水袜,加上我自己一双雪袜,应该能扛过去。

3点钟,队伍开拔,漆黑的夜里不见一颗星星,但至少雪停了,也不算冷。踩着商业队开出来的脚印,在快到膝盖的雪里开始爬坡。

走啊走,大概一个小时,就追上了一队人,似乎已经有人开始下撤了。夜色里的冲顶路其实没什么记忆点,就是盯着脚下的雪窝,跟着前面队友,机械的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五点钟左右,坡度终于变陡了,在一处小平台全员上冰爪,领队去前面打保护挂路绳。等待中,天蒙蒙亮了,能看到云雾在山脊翻滚。爬上几段陡峭的雪坡,沿着石壁横切,脚下就是落差几百米的悬崖,然后是长长的山脊,巨大的冰川在我们身侧张开大口。





我们也慢慢追上了商业队的大部队,然后就是漫长的堵车。云雾悄无声息的笼罩了一切,或者是我们悄无声息的步入云端(全部业务上云也能这么平滑就好了)。一串长长的人链逐渐模糊,消失在雾气中,人链慢慢的挪动一步,传导到我,我也挪动一步。狭窄的山脊注定只能这样消磨耐心,这真让人绝望。

在我昏昏欲睡的又挪完一段路绳后(甚至还超车了几个),协作说已经到离顶峰一步之遥的平台了,看看海拔,5500多,时间是9点,已经出发6个小时了。前面商业队长长的被绳子连起来的人链,还是在云雾中缓缓挪动,消失在又一段山脊上,这个场景总让我想起奴隶贸易。队伍在平台上修整时,不知谁说起下撤,我立马表示赞同,后面只有两百米路程,几十米爬升,但看商业队的速度,估计还得两个小时才能磨到,我实在是没耐心一步三歇了。领队也趁热打铁,表示到这里也算登顶了,可以拿到登顶证书。队伍很快统一思想,下撤!

在平台热热闹闹的拍完个体照合照,拍完合照拍纪念照,等到大家都心满意足,我一马当先开始下山,贡嘎寺的可乐在呼唤我!

在这么厚的积雪里,上山容易下山更容易,迈开腿用脚后跟往下踩就行,陡坡亮冰乱石统统被埋在雪下,除了偶尔踉跄一下,都不用担心滑坠。当然,有人会试图屁降,但雪太厚太软,屁降根本滑不动,比大步下山还累。我正低头专心走着,听见后面有人惊呼:“贡嘎!”一抬头,天哪,不知何时,云雾散去,贡嘎群峰几乎直戳到脸上。最为显眼的贡嘎主峰鹤立鸡群,金字塔形的山棱高高耸起,直插山巅,几缕旗云在几乎完全裸露的山顶流淌。广阔的山谷在我脚下跌落延长,一片纯白,直至被黝黑的岩石浸染淹没,消失在远方。四周雪峰环立,巨石危岩,壁立千仞。一痕我们踩出的蜿蜒小径划过雪坡,曲曲折折。这是让人热泪盈眶的景色。我们本不该在此,却偶然撞进这陌生的世界,并被她容纳。我们不是征服者,不是占有者,甚至不是挑战者,挑衅一座山吗?我们只是匆匆过客,看一眼风景,回去把故事传说。







热泪盈眶完还要回到现实生活,毕竟今天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11点多下到C1营地,队友的一口可乐给我续了半条命。收帐篷,装背包,几乎一口气没歇,12点多又开始和队友继续下撤。一直走到下午4点,终于到了贡嘎寺,中间在下BC休息时我几乎直接睡了过去——已经马不停蹄走了12个小时了。到贡嘎寺的最后几十米爬升真是让人崩溃,我当时脑海中只盘旋着“可乐”两字。到贡嘎寺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两瓶可乐,喝了个痛快。

坐摩托回子梅村,在客栈一边休息一边等队友,晚上10点多终于到齐发车。一路颠簸,看着夜色消退,晨光渐起。早上八点到成都双流,散伙,打车回家,洗澡睡觉。睡前称了一下,比出发前轻了10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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