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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湘漫记(三)中国天眼

看完花江大桥灯光秀,到达贞丰县城时,夕阳已隐去了余晖,暮色开始四合,我们找了一处临街酒店安顿下来。
贞丰县秦属夜郎之地,清嘉庆皇帝赐改永丰州为贞丰州,1913年设贞丰县至今。总人口43万人,居住着汉、苗、回、布依、仡佬等25个民族,少数民族人口占总人口数的49%。

这座小城安静地偎在群山温柔的怀抱里,节奏缓慢而舒适。推窗一看,酒店后面就是美食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米酒香气和解腻清爽的酸菜味。

下楼找了一家土菜馆,围绕着桌子坐下,老板娘示意我们桌子下面有火盆,可以把腿伸进去,把厚毯盖在腿上,撩开厚毯一看,果不其然,里面有一个电炉,炉丝滋滋的散发着温度,周身上下顿生暖意。

酒足饭饱,回到住所,远处的山形已化作巨大的、沉默的剪影,贴在渐变为绀紫的天幕上。这一夜的睡眠,因此也格外沉实,仿佛被这大地安稳的吐纳轻轻托着。

翌日,习惯晨跑的自己,换上跑鞋,轻轻推门,融入这座小城尚未完全苏醒的脉络里。此时空气是清冽的,带着晨露与草木的甜润。街道空旷,偶有早起的老人慢悠悠地走着,勤劳的环卫工人开始打扫清理。

不知从哪个巷陌、哪户人家开始,一声嘹亮的鸡鸣倏然划破静谧,紧接着,远远近近的应和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这阵久违了的声音,不是嘈杂,而是极有韵律的、充满生命力的交响。东一声,西一声,高亢的,悠长的,穿透薄薄的晨雾,在四面青山的环抱间回荡、碰撞,竟让这空旷的天地显得更加幽静了。

我穿过被誉为贞丰县“母亲河”的纳窑河,朝着城边的文笔塔跑去。相传清代道光年间,贞丰文风不振,乡绅文人便在塔山建文笔塔以振文脉,塔成后还流传着不少奇事。人们说塔内藏有金鸡,每日会出来嬉戏,贪心之人想捕捉金鸡获利,反被啄伤遭了报应;更奇的是这座石塔不用黏合物,却严丝合缝屹立百年,民间都道是山神暗中相助。这座塔也因此成了贞丰护佑文脉、劝人向善的象征。

登上塔边平台,微微气喘,回首望去——整个贞丰县城,正安然卧在群山构成的巨大盆地中央。乳白色的晨雾如轻纱,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与远山腰际缓缓流淌。鸡鸣声从那片淡青色的雾霭深处阵阵传来,清晰又渺远。

此刻,塔是静的,山是静的,我是静的,唯有那声声啼鸣,像心跳,像钟摆,度量着这“世外桃源”特有的、悠缓而永恒的时光。昨夜感受到的那份安稳,此刻化作了更具体的澄明。

带着一身清冽的空气与满心被鸡鸣洗过的澄净,我们离开了贞丰,向着平塘,向着那凝望苍穹的“中国天眼”,去赴一场无声的宇宙之约。

路是愈走愈深,山是愈行愈幽,仿佛正从人间烟火的最深处,驶向科学幻想的最高处。当所有电子设备被留在山外,当换乘的摆渡车在螺旋般的山道上完成最后的攀爬,一种近乎朝圣的肃穆,便屏住了所有的呼吸。

豁然抬头——它就在那里。

群山如莲瓣般合拢,托举着这口名为FAST的、直径五百米的银色巨碗。它并非闪亮的金属,而是一种沉静的灰白,像一枚巨大的、专注的瞳孔,镶嵌在地球古老的皱纹里。它不言语,只是倾听。倾听百亿光年外脉冲星的心跳,倾听宇宙诞生之初中性氢的絮语。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山风掠过索网的低吟。
贞丰县城那充满烟火气的鸡鸣,犹在耳畔,此刻却仿佛被这无垠的静默吸走了所有声息,化作了某种遥远的、属于尘世的回响。从倾听大地生命的啼鸣,到倾听星辰洪荒的脉动,这其间的跨越,让人怔忡无言。
下了观景台,航天体验馆里则是另一番光景。 这里充满了未来主义的声响与光亮。我们其实看不懂什么,孩子们在互动屏幕前兴奋地指尖滑动,模拟着卫星变轨、飞船对接;巨大的火箭模型昂首矗立,闪烁着冷冽的科技之光。这里的一切是动态的、向前的,是人类伸出摇篮、渴望触摸星辰的具象化梦想。它与山上那静默倾听的“天眼”,一静一动,一古一今,构成了人类认知宇宙的完整姿态:既需极度谦卑地聆听,也需充满勇气地前往。

而真正让脚步变得沉重、让呼吸为之凝滞的,是南仁东纪念馆。来这之前,对中国天眼,是熟悉的,而对南仁东,却是完全陌生的。在纪念馆门前,我们怀着无比崇敬之情合影留念。

走进纪念馆,这里的光线是柔和的,时间是凝定的。照片上的他,从壮年到暮年,面容清癯,目光却始终如赤子般执着灼热。展柜里那些泛黄的手稿、磨损的草帽、沾着泥土的登山鞋,无声地讲述着“天眼”诞生前,那段长达二十二年的、筚路蓝缕的“课前准备”。他走遍了贵州上百个窝凼,只为给这只“眼睛”找到最清澈的眼眶。从国际会议上争得面红耳赤,到在工地简易棚里啃着冷馒头,他把自己燃成了火把,照亮了从无到有的漫漫长路。

站在他办公室的复原场景前,那句仿佛仍在空中回荡的话,重重落在心上:“我们搞天文科学的,心中得先装得下宇宙。”
离开时,夕阳正为远山鎏金。回望那洼地中的巨碗,它即将在夜色中开始又一轮深邃的凝望。而我的耳畔,此刻奇妙地交织着三种声音:贞丰清晨那清越的、属于尘世的鸡鸣;体验馆里充满憧憬的、属于未来的喧响;以及纪念馆中,那穿透时间、沉重如心跳般的寂静。

赶路的人,从一处的鸡鸣犬吠,赶往另一处的星辰大海。 这趟旅程,仿佛一场从地心到宇宙的垂直穿越。峡谷是地球年轻的伤疤,鸡鸣是生命不息的号角,“天眼”是文明求索的刻痕,而那个清瘦的背影,则是连接这一切的、永不熄灭的灯火。他让我们懂得,最远的仰望,根植于最深的泥土;最浩瀚的星河,启程于最宁静的内心。
202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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