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眼中的饶剑峰:攀登心中的大山[组图]

登山 11年前


2012年12月在北京召开K2登顶分享会时的饶剑峰 

从一开始纯粹作为爱好,到2012年春季一个登山季内连登三座八千米以上雪峰并在夏季再成功登顶乔戈里峰,饶剑峰在高海拔攀登这条路上,已行了十年有余。登山,对于饶剑峰来说,也逐渐由爱好转为了第二生命般的存在。他曾说,每座山都是一位大神,他从不用"征服"这样的字眼去形容自己登顶时的所感,无论是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抑或不知名的小山头,从始至终,饶剑峰都只是心存敬畏,认真地走好每一步。他借用另一位登山者曾说过的一句话来表达自己对登山的态度:攀登,并不只是让自己去到那个高度,更是攀登自己心里的大山:Climbing mountains outside is climbing mountain inside

最初的选择

2001年,在走过了深圳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后,饶剑峰趁着假期与朋友相约同攀玉珠峰,那是他第一次接触雪山攀登,却没想到,就是这一次不经意间的尝试,永远地改变了他的生命轨迹。众所周知,雪山的攀登难度相对较大,攀登过程中可能需要面临的突发状况和潜在危险也较多,当然,也因此更刺激。回想当年刚开始登雪山的时候,饶剑峰坦言,确实存在着"被看见"和"寻刺激"的想法,大有"抓住青春的尾巴再闷骚一把"的味道,甚至在攀登过程中,也曾有许多"逞能"的情况。登雪山尽管危险,尽管辛苦,但雪山的秀美和攀登的快感仍吸引着饶剑峰一次次从城市重返高原。攀登得越多,就越平静,对于饶剑峰来说,这十余年的攀登历程,不仅仅是数据与成绩的积攒,更是他个人的成长,从一开始的希望被看见到选择常年默默无闻地低调攀登,登山不再只意味着挑战自我,而是自由和灵感的源头,是他与自己的相处之道。饶剑峰曾向许多人描述过他登山时的感受:走得越久越疲累越全神贯注,反而越自在越单纯。登雪山是人与自然的极度体验,在漫长的、相对独立的攀登过程中,他得以在认真迈出每一步的当下,摒除一切杂念,只感受呼吸在胸腔里回响,体会心脏每一次强韧的搏动,与自己对话,与世界同在。

饶剑峰曾在一个访谈节目中说到,登山本身并不会令人变得高尚,除非他愿意改变。一如其他的爱好一样,登山只是其中一个选择,雪山,是他回归自我的地方;攀登,是他无法割舍的宿命。


2009年5月老饶成功登顶珠峰

"十四座"

全部登顶世界上十四座八千米级雪峰是许多攀登者心中的梦想,然而至今为止完成的人并不多,尤其中国人更是屈指可数,作为目前国内最有希望完成这一目标的汉族人之一,饶剑峰在2012年无疑吸引了比以往更多的目光。

饶剑峰与"十四座"结缘还要从2006年说起,那时他刚从珠峰回来,同山友一起去看望之前在攀登加舒布鲁木I途中遇险受伤的西藏登山队边巴扎西时,了解到这已经是藏队的"十四座"计划中的最后一座,而这个计划的完成是所有藏队队员十几年来的梦想。边巴扎西在车祸中身受重伤,却仍想着要亲手把红旗插上最后一座高峰。 同是攀登者,饶剑峰对于边巴的心情感同身受,于是当下决定要把边巴接来深圳,请朋友为他治疗,一切费用他来承担。于是,一番准备后,边巴顺利来深进行了半年的治疗,这期间,二人常常聊起雪山,聊起攀登,也就是在这时,饶剑峰心中埋下了一颗关于"十四座"的种子。然而这颗种子却蛰伏了漫长的三年。


2009年9月老饶登顶希夏邦马峰

从珠峰回来后,饶剑峰一直忙于工作,直到2009年所在公司取得阶段性成果后,身心俱疲的他选择了急流勇退,放弃了地产公司人人称羡的职位,主动请求调离地产公司,只为了再次回到那片魂牵梦绕的圣洁之地。有人曾问他是否后悔过这样的选择,饶剑峰只笑笑,答道:工作挣钱是一个生存的手段,是实现梦想的基础,但它不是一切,更不是最终目的。

饶剑峰选择了海拔八千米以上的希夏邦马峰作为他调职后的第一座雪山,也就是在这一次成功登顶后,他明确了"十四座"这个艰巨的攀登计划。目标已然明确,于是2010年春节期间,经边巴扎西介绍前往加德满都联系上了长期与罗塞尔合作的尼泊尔登山服务公司,并计划春季攀登马卡鲁峰或洛子峰,后偶然听说有杨春风组织的中国队准备攀登道拉吉里峰,饶剑峰出于对自己英语口语水平的不自信,虽然之前与杨春风素未谋面但想想首次走出国门还是跟同胞在一起较为稳妥方便,便加入了他的队伍。冥冥之中似乎是老天爷有意安排这样一个功课给饶剑峰,这样一个一言难尽的、由一连串看似巧合的偶然因素所最终导致的一起震惊全国的山难。

饶剑峰是幸运的,最终被营救下山,但同队的另外三位队员则没有那么幸运,他们永远的留在了山上……饶剑峰听说了队友遇难的消息后,眼泪夺眶而出,哑着嗓子脱口喊出了一句:"没准备好,上来干什么!"

危险和死亡,是每个攀登者都必须认真面对的一个严肃问题。在饶剑峰看来,既然做出了登山这个选择,就必须为这个选择负责任,危险和死亡都是不可预知的,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去避免、去为之做好各种精细化的准备,攀登者都是为了成功而来,因为同时他们也为可能发生的失败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当意外发生时,无论是谁,都无能为力。

据饶剑峰回忆,由于在山上长时间脱水脱盐,刚回到加德满都时他仍然昏昏沉沉,需要大量休息来恢复体力,安静温暖的宾馆和风雪肆虐的山上简直是天壤之别,恍惚间,饶剑峰又想起了那两位摔下去的队友,他曾听夏尔巴们说,那种情况也许并不会即刻置人于死地,却又是在无法被营救的高度,曾经朝夕相处的队友此刻也许仍在山上孤独地等待着,等待着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救援,同时,死亡带来的无限恐惧和绝望如那刺骨的寒冷缓慢侵蚀着身体……回过神来,饶剑峰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难以言喻的巨大悲痛唯有用眼泪来表达,他说,那时心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当时摔下去的是自己,可能现在还活着,正在绝望中等待、慢慢地衰竭……第二个念头,还要不要去登山。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对于当初的选择感到迟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山,是会杀人的。当初在营地初次听闻山友遇难时撕心裂肺地喊出的那句话,不仅是对同伴生命消逝的痛心疾首,也是对自己的警醒。

身体逐渐好转的饶剑峰并没有选择马上离开,而是留在了加都,协助因山难事故而成为众矢之的的组织者善后,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是最后一批离开加都的人。回国后,等待着饶剑峰的是铺天盖地的媒体报导和各方视角的山难实录,这一切逼迫着人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些山上惊心动魄的时刻,一遍又一遍地直面心中的恐惧,却也就是因为这些,令饶剑峰再一次坚定了攀登的决心--他不愿就此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结束这个刚刚起步的"十四座"计划。队友的不幸让他开始明白,登山也许并不像他原先以为的那样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如果他想要做得更多,就必须继续,并且要"被看见"。从道峰回来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饶剑峰又登顶了马纳斯鲁峰,这让他又重新坚定了"十四座"的计划。


2011年5月老饶(后)登顶干城章嘉


2012年4月老饶登顶安纳普尔娜峰

2011年中,饶剑峰出发去了干成章嘉峰,其间冲顶和下撤时长达22小时的不间断行进令饶剑峰印象十分深刻。干成章嘉峰不仅海拔高度排名世界第三,其难度也是相当高,天气变幻莫测,饶剑峰攀登前足足在山上等待了四十余天。在这过程中结识了许多在同一登山季到访干成章嘉的来自其他国家的攀登者、甚至还有国际知名的登山家,通过和他们朝夕相处,饶剑峰大有收获。他们的专业和专注都令饶剑峰为之叹服,于是饶剑峰开始由此再一次检视自己曾走过的路:只有良好的觉察和深省才能让自己在前进路上不再为同样的问题彷徨。而无论是出发前漫长的等待还是攀登时无尽的跋涉都成为了饶剑峰自我修行的一部分,他整理自己的内心,试着放下一些东西,从每一个的脚印里悟道,他像一个僧人一般执着地追逐着雪山的灵魂,在漫天风雪处皈依本心。

高海拔的攀登,意味着攀登者永远只能考虑当下要走的这一步,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下一步可能发生什么,只有一步一步踩稳走好,由无数个全力以赴全神贯注的当下去构筑攀登的整个过程。而若是一旦发生了什么,也只能接受。因为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它就是发生了。世事难料,我们无能为力。只有在发生之前,时刻警醒、觉察、甚至小心翼翼。对于一个攀登者来说,危险意识是很重要的,但又绝不能被它吓倒,饶剑峰说:攀登就是"时时可死,步步求生"。

经过干成章嘉的历练后,饶剑峰将下一个目标定在了巴基斯坦境内的加舒布鲁木I峰。不料,就在巴基斯坦的斯卡图准备进山的前一晚,饶剑峰遭遇了车祸。当时送医只被诊断为皮外伤,头部缝了13针,同行的队友在他出事后第二天就照原计划出发,留下饶剑峰在旅馆一个人等待伤势好转。这一等,就是两个星期,期间饶剑峰还一直坚持适量的运动,希望能够追上队友的进度。可当饶剑峰去医院复查时,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令人愤怒的结果--这一次较为彻底的检查竟显示饶剑峰不仅在之前那起车祸中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更糟糕的是左腿小腿腓骨骨折,右膝盖髌骨撞裂!无奈之下,饶剑峰只好打消了继续进山的想法,立即飞回国内治疗。不久后,从巴国传来队友成功登顶的消息,而此时的饶剑峰,还在病床上养伤。


2012年5月10日 老饶登顶马卡鲁峰Makalu


9天后的2012年5月19日 接连登顶洛子峰Lhotse

在伤愈后的2012年春季,饶剑峰一鼓作气连登安纳普尔纳、马卡鲁、洛子三座八千米级山峰,并在夏季登顶世界难度第一高度第二的乔戈里(K2)峰。提起这令人瞩目的成绩,饶剑峰却说,一开始其实并没有给自己做什么硬性规划,结果一切竟然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发生了,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也只能感叹"实在幸运"。

问起"十四座"对于饶剑峰的意义,饶剑峰轻松却又不乏认真地回答,"十四座这个目标,是我给自己生命中的一份大礼"。饶剑峰认为,这是一个很明确的存在,可以作为计划,但绝不是"任务"。如果哪座山不成功,那也只是"尚未达成"而已,只要人没事,就可以再来。他不希望自己坚持了那么多年的爱好被这十四座山给"绑架"了,他会十分享受去努力完成的感觉,和这整个攀登过程。


2012年7月31日 老饶站在了K2(乔戈里)的顶峰

为了自己登山

2012年饶剑峰一共攀登了5座八千米级雪山,其中有四座成功登顶,这是他个人攀登史上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可同时这也意味着他这一去就是整整154天。之前谈及登山与工作、家庭的冲突,饶剑峰认为这其中的关系是需要好好协调的,但未必一定把它们放在对立面上。登山,只是个运动项目,而他恰好喜欢这项运动。生活中有很多选择都需要我们去面对取舍。

高海拔雪山攀登在许多地方都还是一个小众的圈子,这其中也许有一些客观上的限制,但更多时候让人们却步的并非山的高度而是心中的不熟悉、不习惯、不愿意。这样的极限运动能让人在不断地触碰自己边际的极度体验当中,获得一种能与死神争夺自己命运操纵权的喜悦,即便这是一种错觉。正因如此,人在主动进取和臣服之间,感受到了自由。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同样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或者耽于工作或者耽于家庭,人们总是有理由。而在饶剑峰看来,这些都是人为制造的两难。

这并不是鼓励所有人都去登山,而是每个人在生命中,至少可以有一次为自己想要做的事全力以赴。至少,可以一试;至少,不留遗憾。

文/饶子君 配图/大鹏
2012-12-21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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