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上的“老虎” - 上海 - 8264户外手机版
本帖最后由 丫头的娘 于 2016-2-11 13:03 编辑
松花江上的“老虎”——
我和闺蜜到达哈尔滨的第一天，和所有的游客一样，在索菲亚教堂喂过鸽子后经过中央大街，啃着马迭尔冰棍继续向前，一路来到了松花江畔。冰冻的松花江已经成为人们天然的游乐场，溜冰，轮胎滑，小摩托，狗拉雪橇，马车……各种为了玩冰应运而生的服务设施非常热闹，于是我看见了‘’老虎‘’。
老虎，是一只阿拉斯加雪橇犬，男生。
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当地人，穿着厚实的皮毛，肤色黝黑。他们有五六只雪橇犬，两两捉对，共同拉一架简易的雪橇，老虎除外。老虎一个人拉一个雪橇，还是大号的，可以承载两个成年男人的那种。
老虎是那么的雄伟，壮硕，他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刺骨的寒风里，粗大的四肢和狡脚趾稳稳地抓住冰面，完全不像其他几只狗狗那样蜷缩着互相挤在一起抵御寒冷。
我一眼被他吸引，忍不住蹲下去拍拍他的脑袋，我的手指插入它的毛发，那样的厚密，我能感受到毛发深处他皮肤的温暖，像茂盛的丛林生机勃勃。
老虎显然也非常喜欢我。他巨大的头颅孩子一样在我的身上蹭来蹭去，喉咙口发出浑屯不清的呜呜声老虎，看把人家衣服弄脏了！男主人制止老虎，吆喝道。于是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一个恰如其分的的好名字。
没关系，我喜欢他。
你可以让老虎拉着你转一圈儿，他跑起来可快了。男主人说，十块钱，便宜得很。
不用不用，他太累了。我相信到这边来玩狗拉雪撬的人，十有八九都会选择老虎而不是另外几个“老弱病残”，因为他那么的雄壮，漂亮，被他拉着雪橇在冰面上奔跑应该很享受，也是松花江上一道很独特的风景。
你看老虎那么喜欢你，你就让他拉一下吧。女主人不甘心，还在用力推销。
闺蜜家也养狗，她一口回绝，不要不要，狗狗太可怜了啊。
可怜什么，阿拉斯加本来就是工作犬！女主人很不高兴，敏感而熟练地自卫。想来他们带着老虎几个在松花江上讨生活，几乎每天都会遇到来自全国各地爱狗人士的这种指责。
你不是可怜他么，那你10块钱给他买肠吃吧！见没招揽到生意，黑脸膛的男主人气鼓鼓的，很不友好。我听出他的揶揄，意思是，你们别整那些虚的，我见多了！
可以啊。闺蜜脱掉手套，费好大的劲从腰包里找出10元递给我。松花江上零下30℃，我们手脚都冻僵，没法利索了。
钱给你了，肠呢？你要记得给老虎吃哦。我说。
怎么能不给他吃呢？你给他买了肠，我肯定就得给他吃，现在就吃！男主人从包包里掏出两根细细的火腿肠（我晕，敢不敢再细一点啊），手里扬了扬，笑了，这是我看见他第一次笑，深深的黑色的皱纹被撑开，刀刻的木头年轮一般。
气氛一下子松弛，我们也笑，剥火腿肠给老虎吃。
为了让美味持续更久一些，我们尽可能剥得慢一点，把肉肠截短一点。
老虎更欢腾了，他几乎立起来，抱着我的胳膊，这时候的他就像一个大小孩，因为吃了太多的油炸食品而发育得巨大，憨态可掬。
老虎几岁了？
女主人回答我，两岁多。
我翻开老虎的嘴唇，他的牙齿雪白，现状完美，没有一丝牙垢。这确实是一只两岁左右的年青的狗狗。也只有年轻力壮的狗狗才会如此壮硕漂亮，无惧严寒。
有游客围观过来，欣赏这只漂亮的阿拉斯加犬。老虎显然习惯了自己经常成为明星，他自顾自的和我玩耍，他力气太大了，好几次我被他差点扑倒在冰面上。
老虎真的喜欢你。女主人说。
她也是喜欢老虎的。其间有一次老虎把火腿肠的皮嚼了，她急得不得了，一边摸着老虎的脑袋，哄着他，一边把手伸进老虎嘴里硬是把皮给弄出来了。她的神情里满是对老虎真实的喜爱，竟像妈妈对孩子一样。
是啊，其实也没什么分别。我们爱孩子多的是呵护，而他们让孩子干活挣钱，贴补家用，未必就不爱。
两根火腿肠快喂完的时候，男主人“走私”了一段，分给旁边靠在一起取暖的另外两只雪橇犬，他们明显瘦弱许多。看我看着他，他有点不好意思给我打招呼说，给他们也吃一点啊，一点点。
没关系，我可以再买你10元肠，喂他们。
不要不要，10块钱够了！男主人干脆地摆摆手，哈出的气在他的眉头凝结成白霜冰粒。其实，这个举动非常令我有好感，尽管克扣了老虎一点粮饷，但显然他是一个有爱心的主人。没什么比知道老虎有一双爱他的主人更让我开心的了。
我搂着老虎，让闺蜜给我们留影。
不行不行。她大喊，手机冻住了，死机了。
之前在网上，看见别人说东北的冬天要给手机贴暖宝宝，否则会死机，居然是真的。
闺蜜是深知我的，她把手机塞进怀里暖着，一会重新开机，一心想给我和老虎拍合影。好容易开机，又死机。如此反复几次，她手指已经不听使唤。
没关系，接下来的行程是去雪乡，但三天后我们还会返回哈尔滨，到时候再过来。我说，心里想，到时候我要买好多好多的肠，带给老虎。10元两根小牙签，老虎实在吃不过瘾啊。
于是，我和男主人商量，三天后我还来。三天后老虎在不在这里呀？
在！肯定在！一个冬天老虎都跟我们来松花江！男人说。
我说，我要和他拍两张照片。
行！别说两张，你拍一千张都可以！男人的嗓门很大，慨然道，如果我不在，你就跟人说，你们是给老虎喂肠吃的。
毕竟是第一天从15℃的上海飞到-30℃的哈尔滨，冰面上实在呆不久，闺蜜的脸冻到发青，我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匆匆撤离前，我又抱抱老虎毛茸茸的大脑袋，老虎，乖，三天以后过来看你啊。给你带好多好吃的，等我咯！三天后，我们跟着驴友从雪乡一路跋涉回到哈尔滨。我跟闺蜜说，你提醒我啊，去超市买一包火腿肠，你提醒我啊，这次去看老虎要给手机贴暖宝宝……
这天，返回上海的机票是傍晚6点，我们计划2点出发4点到机场。从早晨起床到下午2点，往返松花江看老虎时间宽绰得很。
然而。
上午我们睡了一个懒觉。
起床时又忙着处理微信点赞评论，磨蹭很久。
退房前，又去给亲戚朋友买土特产秋林红肠。
中午，为了答谢一路友善照料我们的驴友，我们请他去大众点评上五颗星的丁香小镇吃最后一顿东北菜。
吃饭的时候，我打包了邻座几乎原封未动的一盘锅包肉，酸酸甜甜香喷喷的肉片老虎一定大爱。
我和闺蜜心里有事，但不好意思催促。我们不能对尚不熟悉的驴友说，快点吃吧快点结束吧，因为我们要去看一只狗……当在礼节范围内缓慢地吃完这顿午饭后，留给我们可以支配的就只有半个小时了。
我们面临着选择。
不得不说，这是非常难堪的一个选择，在现实和浪漫之间，如同我们常常面对的。
结果不言而喻，我们放弃了。放弃了和老虎的内一个约定。
每当产生冲突的时候，被尊重的总是现实，而被牺牲的总是我们那小小的、敏感的、弱不经风的浪漫情怀。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们是盘算过的，叫一辆出租车往返一下松花江，见到老虎给他吃肉，照片也不用拍了，就立刻返回，半个小时紧巴巴的应该也是可以的。
但是，如果堵车呢？
如果司机故意绕路，或者不肯等我们，返程叫不到出租车，误了飞机便是大概率。
老虎干活的摊儿并不在江边，要走进去至少300米，如果我俩心急慌忙的，谁在冰上滑倒摔得不好了骨折了那可怎么办？
各种可能性一万头草泥马从心头碾过……碾得最痛的，是我们意识到我们必须爽约，乖乖地理智地提了行李箱，
滚去机场，不再让小浪漫小情怀折磨我们。
呃，我们真的没有为了一只狗浪费掉两张机票的矫情和底气。
我们的浪漫其实真的很有限。
去机场的路上，我们都很沉默。
车窗外的哈尔滨离我们越来越远。
在机场的等待中，在回上海后的日子，在很快到来的新年，在微信红包的漫天飞舞之间，在晌午还懒散的被窝里，我无数次地想起老虎。松花江上器宇轩昂无视严寒的老虎，他单纯的快乐，他憨厚的撒娇，他北极熊一样粗大的脚掌。
他肯定忘记了我。我只是无数欣赏他的游客中的一个，而我，却真的无法将他忘记。
我不太明白自己。
浪漫情愫，一直以来都是蛋糕上的点缀。它是我们生活中的必需品吗？它在我们的生活中被允许占多大的比例？我们又肯为它付出多少代价？
不管怎样，我深知一点，那就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能够打动我们的将越来越少，所以在失去它的时候，我会如此的心痛，念念不忘。
哦，松花江上的老虎！
也许，有一天我会重返松花江上，带好多好多他们说的那肠，来看你。
我知道，只有冬天，你才会在松花江上。
我知道，我不能太迟，趁着你还年青，我还能冲动。
那样，我就必须狠狠心，无视来回机票的昂贵，无视冗长的请假，无视东北的干燥和水果缺乏，无视已经游玩过亚布力和二浪河，等等这些事实，只为来看看你，只为补上心中久久不能愈合时不时要痛上一痛的那个小缺口。我会有那么浪漫吗？
我的浪漫只是徘徊在亚麻衣服和小说书法之间，还是深入骨髓？谁知道呢？
一切皆有可能。
也许，就在下一个冬季，我会棉靴棉帽全副武装地一步一步在松花江上寻找老虎，那只挥之不去的阿拉斯加犬，它在松花江畔11点钟的方向。我身边，一定是我的闺蜜。她真的会陪我发疯。尽管表面看上去她与浪漫毫无关系，但她骨子里确实就是无边的风情，好似二浪河松软的白雪下堆砌了一整个冬天的干柴，就等着一颗火苗……为了一个承诺作废两张机票属于矫情，为了一只狗重返松花江那是浪漫。也许就是这样的。谁知道呢。
（补记）每当寒风凛冽，开始把松花江的水一层一层吹冻凝结时，无聊了一个夏季的“老虎”就活泼泼地出发了。
每天早晨，老虎矫健地奔跑在松花江上，一圈一圈又一圈，不同口音的男女老少看见老虎时都喜悦地尖叫，赞叹不已，他们抚摸他，搂着他粗壮的脖子拍照合影。完成任务后主人会给他吃香喷喷的肉肠，这是老虎最幸福的一刻。
好脾气的老虎无忧无虑，目光清澈，撒开四蹄小马般飞奔时，松花江便成了一个巨大无边的锣鼓，被他的厚脚掌捶得咚咚作响。
老虎从不愁苦从不抱怨，他还是一个顽皮的精力充沛的孩子。他太年轻了，还无法理解另外几个年长的雪橇犬的
愁苦虚弱和不堪重负，更不会担忧自己的未来……
我想，之所以对老虎念念不忘，是难忘在艰辛的生活面前，他保持着的单纯的快乐，弥足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