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辆在旷野群山中驰骋,
有人一直在呐喊。
我将心埋入云海,
心中那个桀骜的少年,
他站在
高山之颠。
金色辉煌的秋天,
苍鹰在天上徘徊,
流云画下明暗不一的影,
风呼啸而来。
记忆是一座沙制的坛城,
一旦双手陷入,
整座城市便会轰然倒塌,
珍视的一切会如泡影般消失不见。
可我还是伸出手,
触碰了它。
陪我去看一场秋天的童话

依旧是2016年。
九月时的
上海已进入秋天,可猛烈的阳光依旧可以透过窗户,向人炫耀他无孔不入的热量。
外面的梧桐树叶绿着发蔫,我扶着窗棱俯瞰人行道上飞速穿行的人流,忽然想念起在
北京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秋天:
瓦蓝的天空,
金黄的树叶,
干爽的天气,
恰到好处的凉爽。
一时间,一个久久渴望却没勇气成行的名字出现在我脑海。
可能只有那里才能拯救我这种一败涂地的生活吧!我想着,手已不受控制地给远在北京的小野发了一条微信:
十一和我去稻城
亚丁!
半个月后,我在
成都机场见到了小野,她裹着民族风的毛呢大披肩,远远就张开怀抱向我快步跑来。
而她旁边那个小短腿是……
“乔巴!我男朋友~诶!愣着干嘛?还不快给白菜提行李!”
“哦哦!”乔巴慌乱又乖巧地接过行李。
乔巴是智商极高的Q大物理博士,因为痴爱《海贼王》里的乔巴,他给自己取了一样的名字。而他本人确实也和乔巴一样,有着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和圆圆的嘴。
小野说:“白菜,大家都已经等在酒店了,明天早上五点就出发,现在已经三点了,你没问题么?”
“没有。”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转头问她,“要一起去吃火锅么?”
“大姐……”小野一脸黑线,从包里掏出一盒泡面递给我:“吃了这个就赶紧洗洗睡吧。”
那时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还没有公映,
对大部分人来说,稻城亚丁这四个字甚至闻所未闻。她神秘又陌生,足以激起我所有的激情和探索的欲望,
于是,在天气晴好的十月,11个人于成都相遇,开始了他们的朝圣之旅。

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
梦境深沉又混乱的尾声,是酒店前台略显困意的morning call。我随口答应,翻身又陷入昏睡,可惜没过多久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小野在外面大喊:“白菜!快起床!要出发了!!!”
我大惊失色地从床上滚落,手忙脚乱地去套衣服,等到我收拾好一切跑到停车场,离预定出发的时间已过去十分钟。我面红耳赤地钻进车,以为会收到其他人指责的白眼。结果发现大家都完全没理会我的到来,各个毫无精神,不是面无表情地吃着早饭就是闭目养神。
不大的商务车挤得满满当当,我快速扫了一下即将一起共度七天的人们:
最好的前排位置坐了几个中年人和一个女孩子。女孩子一声不吭,三个大人小声聊着天。看来应该是一个一家三口和他们的朋友。他们的行李很多,也占了非常多的位置,一个个表情严肃,看起来都是久经沙场不太好惹的样子。
在他们后面坐了一对个子小小的女孩子,长相温柔的那个一头长发,俊美的那个一头短发,她们安安静静地靠在一起补眠,令人遐想联翩。
最后两个靠前一点的位置没有连在一起,一前一后地分布在车子右边。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和一个长得很英俊的男人分别坐着。
最容易晕车的最后一排留给了我们这种迟到者,于是我们把行李塞进仅有的一些空隙里,蜷着腿坐下来。
车队的其他车为了避免堵车都已经先出发了,只有我们的车孤零零地停在夜色中。司机師傅一踩油门,一声吆喝:没关系,我很快就能把他们赶上!
引擎一响,车顿时就飞了起来。

到目前为止,虽然用很多历史文化来粉饰一段旅途,说那就是
旅行,然而几个月前就买好的往返机票,预定好的旅馆,有攻略的行程,无一不在暴露自己的懦弱与懒惰——这分明只是一次舒适且已知的
旅游罢了。
而真的旅行是漫长的辛苦,人与马
徒步跋涉,一路迎向未知的经历。
于是我只好在熟悉中制造一些陌生。
比如虽然我这次依旧是报了团,密密麻麻的行程也早已写在网页上,但我并没有看。
蒙住自己的双眼去迎接我的无知与未知,仿佛这样才会有些许旅行的样子。
总之,我只知道我的终点,是一个叫稻城亚丁的地方,至于他到底是怎样的。
抱歉,我也不清楚。

一觉醒来,已不知道在哪个山头。
昨夜下过几场湿雨,大片的云朵在山间盘旋。
师傅说,拐过这道弯,要日出了啊!
树荫摇过一阵阴影,忽然就有金光照耀进来。
我们惊呼着,看着太阳在身边升起,把云照得金光发亮。
互相看,每个人都沐浴在金光里,
脸上的细微绒毛是透明色的,
瞳孔是琥珀色的。
余光瞥见右前方的情形——那个白白胖胖的女人和那个英俊的男人正在亲昵地分享同一块肉松面包。
她端着塑料包装,宠溺地哄着他:慢点吃哈~
我疑惑地偷偷瞅了很久,又和小野互相视线交流数次,最后才勉强明白这是一对小夫妻。
看起来似乎女生更喜欢对方一点。
总之这种搭配看起来也蛮神奇。

等太阳全部盛开时,師傅让我们下车活动下筋骨。
我迎着阳光抬头一看,惊喜地呵了一声:
居然是
四姑娘山!
高原上那些著名的雪山大抵都是神的代表,但四姑娘山不是。
代表神的雪山通常难以攀登,而四姑娘山却亲切无比。
而四姑娘这个名字之所以对我来说很熟悉,是因为学校
登山队的登顶首站通常选在这里。
由于学长学姐们总用“练练手”这样的词来形容四姑娘,于是即使我现在只是远远眺望,在心中她却仿佛也是一个迟早可以轻巧征服的存在。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盲目自信又盲目快乐着。

休息点万分热闹,人们秩序井然地排队与地标性石头合影,
我们仨在烧烤摊升腾起的烟雾中来回瞎逛,有时忘记了,生猛地从一块石头上duang一下跳到地上,顿时大惊失色地观察起自己是不是有高反的迹象来。
高原反应像是一把高悬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令人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对我而言,高原上的一切生命都显得那么脱俗好看,又是显得那么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在这种环境下,陌生人之间就显得疏于交际。
同车的其他几个散散漫漫不知去了哪里,而另一些早上车的人也懒得催,
再想起刚才,司机师傅说给每人发两瓶氧气后大家争抢的样子,配合着眼下的美景,我忽然有些失望,
可能来这里还是该召集好朋友一起来,可能报团真的是自己太草率。


去往甲居藏寨的车程更显得沉寂,出于拘谨和不信任,大家只是简单地做了下只有网名和出发地的自我介绍。
还是学生的小野和乔巴像个异类,活跃又坦诚。作为TOP2学生,乔巴的学校为他引来了大量好奇心,七嘴八舌的问题一时围了过来,
作为同行者的我并不喜欢这样过多的关注,于是往窗边靠了靠。
车辆在山间摇晃,阳光若有若无,
此时我沐浴在光明里,他俩沉浸在黑暗里。
可是他们真诚快乐,仿佛他们在光明里,我在黑暗里。
我有点心惊,怎么工作了短短半年,仿佛一切都变了,
与他们相比,我就像只受惊的食草类动物。
刚才习惯性地逃避,不信任,礼貌的客气,
这样冷漠的我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毕业后我初次步入社会时工作是电话客服。
虽然只是暂时的实习锻炼,但毫不轻松:
每天没完没了地“接客”,嗓子没两天就得了慢性咽炎,
上班不能带手机,不能带纸笔,杯子没有盖盖子就是不合规矩。
而与身体折磨相对的,是心理上无休止的折磨:
因为信号不好怎么都听不清描述、业务不熟不能快速找到解决方案、过度紧张说话磕磕巴巴、相关规定不能如他们所愿做的业务,都会使原本就心烦气躁的客户大发雷霆。几乎是全国各地的脏话都听了个遍。
再加上生活上各种有的没的,一直和人和平共处,不希望生活有太多摩擦的我一度抑郁到天天回家哭,甚至想让好朋友推荐他的心理咨询师给我。
那时候一种难言的焦虑和后悔笼罩着我,让我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很多人的失落,是违背了自己少年时的立志。
好在自然总是给人自省的机会。
阳光与阴影交替在群山中出现,
一排排绿树一旦遥远,就细小如脸上的绒毛。
要说历史与文化,川西的每一个景点似乎都乏善可陈,
可是它们根本不需要多余的文字和故事陈述什么,
它爆裂地美着,美就是美本身,
用金色的群山,
用碧蓝的高空,
用盘旋的孤鹰,
美得攻城掠地,简单粗暴,不容一句反驳,
而我短暂20年贫乏的游历,根本产生不了矜矜理性可以抵抗这番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性邀请,
面对如此秋景,
唯有赞叹,
唯有臣服。





天上的云与地上的影,
变幻莫测又美丽多端,
像是自然的眼波流转。
忽然间,紧张的心就松弛下来。
生活中有这么多微小又毫无意义的事情,只因为每天都出现在身边,就占据了所有情绪,使之变得糟糕。跳出来看,其实很多人和事都没那么重要。
韶光太好,怎么走过都是辜负


车子卯足劲一股脑开,居然真的和其他车同时抵达了甲居藏寨。
我对这个寨子是充满向往的,之所以选择坐车慢慢往稻城开,就是因为川西大地上还有一些地方莫名地吸引着我。
“甲居”在藏语是百户人家之意。藏寨从大金河谷层层向上攀缘,一直伸延到卡帕玛群峰脚下,整个山寨依着起伏的山势迤逦连绵,或星罗棋布,或稠密集中,不时炊烟袅袅、烟云缭绕。

奔驰了一上午,我们都饿了。观景台上十分热闹,带着香味的烤玉米烟雾将我们包裹其中。乔巴自告奋勇去买玉米,我和小野两个人就一同坐在石台上看着他的背影。
我们悠闲地晃着腿,观看山峦上云影的滑动。
“颜控,这好像不是你的类型。”
“他不可爱么?”
“可爱归可爱,可你不是一直喜欢长腿壮汉帅哦巴么?”
“嗯……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反正我喜欢聪明的,乔巴就很聪明。”
“这样啊……怎么认识的?”
“三月那会和求学长复合而不得,意外还知道了一些事,打击得够呛,觉得世界一片黑暗,一度都准备自暴自弃去约了。舍友看我天天半夜两点坐在走廊台阶上哭,决定给我办个联谊缓缓心情,就这么认识了。他对我很好,我也挺喜欢他,大概这样就够了。”
我回头看小野的侧脸,她漂亮的眼睛低垂着,睫毛盖住了眼神。整张脸毫无波澜,没有笑容,说起自己的感情故事就像在说别人。
可我知道小野,她是个浪漫主义者,追求激情与感觉,她不可能就这么安稳地把日子过下去。


我还记得大二那年,她刚和学长在一起的样子,
兴奋,快乐,手舞足蹈。
她语无伦次又极为耐心地对好奇心泛滥的朋友讲了一遍遍他们怎么好上的故事:
她去他们学校上选修课,本来坐在第一排,结果那个教室的电脑意外坏了,只好临时挪到隔壁教室。
因为动作慢了,她拎着包坐到了第二个教室唯一的空位上,隔着她三个座位的是学长——他从不掺和校外选修,只是课堂刚好挪到他自习的教室,老师又是他喜欢的老师,他便没有走。
他们交流的第一句话,是学长用好看的手指挑起了她埋头苦做的书页:
清华版的高数书,你也是数学专业的么?
后面的一切顺理成章,
她说她只是在备考,这道题不会做。
他快速地做出来讲给她听。
她说她要吃遍北京高校,问有没有对外开放的食堂。
他说“顺便”可以带她去食堂吃面。
告白那天,小野还在那里死皮赖脸地蹭校内WIFI,
“学长,密码是多少?”
短信发来:密码,DOVE。
DOVE,
那年的流行词,
拆开来就是do u love me


我原以为他们会白头到老,
只是年少的感情能走到最后的都叫幸运儿。
几年下来,每次吵完架小野都拉我抱怨:“星座测试说两个射手座死活不合适,能不能走到最后要看缘分……”
“星座书你都信,幼稚……”
是啊,
一个幼稚,一个轻狂。
在一起时生命还苍白宛如白纸,任谁都能不怀好意地用自己的彩笔在上面划上几道。


乔巴跑了回来,小心翼翼地端着玉米递给小野。
“烫,慢点吃……”
小野啃了一口,赞叹还不错,乔巴便憨憨地笑起来:“好吃待会再买一个。”
毛姆说,今年的我们已与去年不同,我们的爱人亦是如此,如果变化中的我们依旧爱着变化中的人,那可真是令人惊喜的意外。
对感情上起起伏伏的小野来说,和乔巴在一起也算得上是现世安稳了。
毕竟浪漫的,总不见得就是幸福的。
我忽然觉得自己瓦数太亮,笑笑晃到了一旁。


刚抵达甲居藏寨时,司机師傅特别小心地嘱咐我们:千万别说我们是从成都开过来的!
因此当一个戴着大黑墨镜的警察叔叔忽然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紧张地往后退了几步。
刚才师傅嘱咐我们说自己是从哪里出发的来着?
不记得了……
我故作镇定地对着警察叔叔傻笑起来。
可他一开口就让我大跌眼镜:“我们所长想见你。”
“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个戴着大黑墨镜,但是大肚翩翩的矮警察冲我微微点 了点头。
我心虚地转头看司机師傅,发现他也正心虚地看着我。
“为什么呀……”
“哦,我们要拍一些宣传照片,希望有游客听我们所长讲解的镜头,可以麻烦你出一下镜嘛?”警察叔叔腼腆地笑笑,边说边扬起手中的单反。
听到这句话,一颗悬着的心霎时就放下了,“可以啊~”、
所以如果你们下次去甲居藏寨,如果在宣传栏看到一个衣着诡异的游客,她手握玉米,一脸如痴如醉地认真聆听着派出所所长讲解着壮美江山,那想必就是在下我了……


群里的第一次互动,是我们都想第二天想去看日出。
虽然我们包的车里只有我们和司机师傅,但微信群里却还有好几个工作人员。出于安全与管理方便的考虑,他们坚决反对我们私自改变行程的提议,但天高皇帝远,我们还是偷偷找了司机师傅。
一顿撒娇下,師傅表示明早只要我们四点半起得来,他就开车带我们重新上山看日出。

第二天大家自然是兴奋又整齐地爬了起来,乖乖让師傅重新载上了山。
清晨的高台上聚满了
摄影师。
每个大师都能找到自己摄影的灵魂地,但我没找到,所以作为俗人只能拍拍日出聊以自慰。可等我也展开三脚架后忽然发现,自己没带电池,电池放在酒店充电!
这就尴尬了……还好作为一个
佳能狗有天然的优势。我一个个找过去,终于看到了一个拿着1d的大哥。
“大哥,你有多余的电池么”
“有呀~”
只见他展开了腰包,里面整整齐齐排着至少五块电池。
“怎么会有那么多电池!!!”
他得意又神秘地笑笑:“过两天,我要去色达拍星轨。”
"哇……好羡慕……”

如果说这次旅途有什么遗憾,那大概就是色达。
几年前我在高铁上翻看一本杂志,里面对于色达的描写令我心驰神往。
“夜晚的色达亮起千盏灯光,与天上的星辰连成一片,一明一灭,仿佛宇宙的呼吸。”
那该是何等的壮观!
只是这次因为假期不够未能顺道拐入色达,我想,等到明年这时候再补上就是了。谁知回来没多久就听说色达开始拆迁改造,不复旧颜。
一擦肩就是再也不见,此时再悔恨当时没有的勇气,一切皆晚。

我们看太阳的金光照在山尖上,云雾在旁边飘忽不定,却如同相框般完美地圈出了金顶。
这般的日出与我过去看过的日出既不同又相同,此时的我与过去的我既相似又不同。
到底还是庆幸来到了这里,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