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拉,将对神的思念写入雪山里


大概是一大早齐心协力鼓动师傅去看了次日出,大家的关系明显熟络了些,突出表现是可以在无聊的路途中分享零食了。
我们和前面那两个小小的女孩子率先聊起来。
她俩的英文名很怪,一个叫seafood,一个叫rebirth。
每当想起她们,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只扁塌塌的咸鱼横在马路上,duang一声又复活在那里弹跳的场景。
没有想到的是,她俩虽然都都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却是资深的徒步爱好者,她俩总是结伴而行,那些我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徒步路线,都走了七七八八了。
“去雨崩那次好几天没洗澡,但景色确实不错。”
“她总嫌弃我拍照不好看,烦人。”
“她体力超弱……”
“滚蛋……”
rebirth有着很好看的眉眼,又因为剪了短发,整个人显得英气十足。
她不说话的时候很沉着,一看就是有故事的女同学。
一年后,我还和rebirth偶尔闲扯几句。
我说:“喂,你当时是不是心情不好才去的稻城,一脸萎靡。”
她说:“这都被你发现了。”
“那现在呢?”
“爽得很,抽烟喝酒烫头。”
“最近怎么不和seafood一起出去玩了?”
“她更爽,有了暧昧对象,发展去了,哪还顾得上我~”
“哈哈哈”


因为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是什么,所以窗外掠过的每一份景色都是惊喜:
在黑色森林里闪着绿光的河流,
马路边穿着红色嫁衣的新娘,
紫色的小花与绿色的短草,
无忧无虑的大黑牛……
面对美丽的大自然我无歌可唱,因此我拦下一位弹吉他的歌手,恳求他给我唱首歌,
简短就好,无需悠扬。






在河旁玩够了水,司机師傅将我们载到一个观测点,
他指着远处告诉我们:“看!雅拉雪山!好看得很!必看!”
我并不知道雅拉雪山是哪座雪山,我从来没有听过,但既然专门停车那想必就很有名了。于是我跟着大家稀里哗啦下了山。
往远处一看,果然好看的不得了。

佛教有一种古老的宇宙论,即巨大的须弥山形成宇宙的轴心,环绕着山的是太阳、月亮以及诸洲。
在藏传佛教盛行的地方,高耸圣洁的雪山总是神灵的象征。雅拉雪山藏语全称为“夏学雅拉嘎波”,意思为东方白牦牛山,它是史书《格萨尔王传》所记载的四大神山之一。
雪山是一种很奥妙的存在,你远远看着他,就能感受到自然的浩瀚与自身的渺小。
但各自雪山的气质是不一样的,有的雪山让你感到害怕,有的雪山让你感觉商业气息浓重,有的雪山则让你感到圣洁。
在青色群山后面的雅拉就能让我感到圣洁。
在一片迎风招展的经幡后,可以看到雅拉雪山山顶峰壁千仞,高不可攀。那里终年白雪皑皑,像一顶闪闪发光的皇冠。
两旁的高山像两队侍卫,庄严地守护于两侧。红松、红杉、杨树、槭树将一年中最为绚烂的色彩奉献,红色与金色与青黛色冷杉、高山栎交织交错。秋叶将满山遍野秋色点燃,绿色的森林又将秋色的绚烂烘托放大。清澈的阳光穿越红杉投下光影,薄雾在林间氤氲……
我不知是雪山让人惊觉有神明,还是神明将崇拜引向了雪山。

在佛教中有四种自然元素:风吹动的是经文旗,油灯的火,通过上升的热气转动法轮,刻上咒语的石头以及推动水动式法轮的溪流。
这些我们视线之内的存在是为了刺激信徒从内在祈祷,激励利他念头。
我认为拥有雪山的藏传佛教是幸运的,因为雪山本身的庄严与无常总能启发人许多。


密果说:佛教不只是一个空洞的名词。是可以在空气中呼吸到的温和,初级所有生活在佛教国家中的人,是一种对所有众生善意的态度。
挂起经文的经幡。不论吹过这些祈祷文的风吹向哪儿,愿他所碰触到的所有众生,能从他们的痛苦中或是痛苦的因中得到解脱,愿他们能经验快乐以及快乐的因。




我们驱车来到塔公草原,这是“菩萨喜欢的地方”。相传公元641年,文成公主进藏途经此地,随身携带的释迦牟尼佛像开口生根,不愿起程,公主唯有留下一尊复制造像,让佛音从此响彻草原。
塔公草原之上,一片虚幻的理想境界时刻照临真实人间。
法界之上,“夏学雅拉嘎波”超拔出时,莹洁剔透,如钻石般遗世独立。


我们缓缓走入塔公寺内,里面荒草丛生,只有一些虔诚的信徒在转经筒。
几个小喇嘛嬉笑着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的镜头,最小的那个孩子开心地跳了起来,高高地比了个v字,笑声霎时回荡寺堂。

上次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喇嘛,还是很多年前的青海塔尔寺里。
《冈仁波齐》中,藏民们在绵绵白雪中唱道:“我们都来自同一个母亲,幸运的人当了喇嘛,不幸的人去了远方。”
我曾经不太理解从小就当了和尚的人,我不明白没有经历红尘滚滚的生,又何来大彻大悟的活?
但我最近明白了,一直侍奉神的喇嘛是最有福气的,而这福气的原因,正是因为能一辈子不问俗世,只追求形而上。
我最近时常沉浸于书海,观看艺术与文学书籍,常至深夜,满足又快乐。可是当遇到一些槛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资格一直这么轻盈地活着,该接地气的,该奋斗努力的,一样都少不了要去做。
所以幸运的当了喇嘛,不幸的,只能在奔赴远方的旅途中,寻求心灵暂时的依偎与解脱。

忽然听见一阵喧哗,一群人哗啦啦全进了寺堂里,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风脱鞋混了进去。
里面供着许多鲜花,酥油灯的香气袅袅萦绕。

进去以后才知道这里有个志愿者老师,不仅在这里讲解塔公寺的由来,还教大家如何五体投地磕长头。
有一句谚语说:“如同山顶不可能积水,傲慢的顶上不可能积累真正的功德。”
礼佛便是表达敬意的一种方法,不是对一个神敬意,而是对究竟智慧和代表究竟智慧的人致意。
对一个在佛前跪拜的人,佛的智慧以及它所给的开示有极重要的价值。向这智慧致意的同时也是一种谦虚的举动,可以对抗傲慢,而傲慢形成的任何深层转化的障碍,傲慢阻止智慧和慈悲的显现。

老师说:跪拜不只是一种机械性的动作,当我们用两手,两个膝盖和额头同时碰地,我们创造出五个点,表示我们期盼净化五毒——贪、嗔、痴、慢、疑——把它们转化成五种相应的智慧层面。在我们起身的过程中,当我们双手在面前滑向自己时,我们想:愿我能把所有众生的痛苦聚集在我身上,解除他们所有的痛苦。
用这种方式,让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的所作所为能远离普通平庸,把我们带回到心灵修持的道路上。

我问老师,为什么要念咒,念咒有效吗?
她回答道:咒语的意思是保护着心的东西。
不是害怕心会遭遇什么灾难,而是担心心会被干扰。
念诵能够帮我们让心的表层运动平息下来,让我们更清楚的看到表层底下的本质。
我身起身落,心中念叨着心愿。
老师说,佛家祈福应为万生祈福,如果世界美好,每个人的生活自然不会太差。深以为然。
那么,愿智慧之光能够在我内心升起,也在众生内心升起,不止是这一辈子,在未来也是如此 。

磕完长头,起身忽然感觉一阵头晕噁心……
小野立马扶起我,却又忍不住调侃我:“进了庙就不舒服,你一定是个妖女~”
乔巴说:“我们去外面吃点东西吧,那些烤土豆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在这里都没什么吃的,可能低血糖了。”
“好……”我虚弱地又晃回大草原,在阳光下安安静静地啃了一串烤土豆。
说实话,真难吃……


离集合时间还有一会,其他人都去买水果了,我一个人边逛边晒太阳。其实我想买一套藏服,但是街上都没有合适的款式。
有时候趴在临街店铺的玻璃桌台上,看着那些好看的石头和星月菩提,想问问多少价格,又问不出口。
看店的女人不太懂汉语,她穿着好看的绛红色藏袍,衬得她黑色的皮肤异常有质感。她的耳朵上挂着嵌着大块彩色宝石的金首饰,身上也串着大粒大粒的蜜蜡。
我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些石头价格能被抬得那么高,但我知道此刻它们被她戴得特别好看。
外面的阳光很耀眼,仿佛能把每一处阴影都照亮,店堂里却暗暗的,很阴凉。时钟嘀嗒地摇着摆,她安静地做着手工活,偶尔抬起头对着我笑笑。
时光缓慢被我虚度的感觉空前强烈,明明这里不是未经开发的处女地,这里的人却似乎依旧保留着纯朴和平和。
如果可以,我想用一年的时间换当下这一秒,不回头,也不向前,就在当下就很好。

新都桥:绚丽的光影,伟大的黄昏



太阳逐渐下滑,
黄昏的光线在新都桥迷人地晃动。
车儿沿着川藏公路前行,一条浅浅的小河与公路相依相偎地蜿蜒流淌。旅馆渐渐多了起来。
满眼蓝色、白色、金黄、黑色、绿色的饱和色块,阳光在山脊上画出一道道优美的金色弧线。


司机师傅忍不住赞叹我们的好运,他说前几次走这条路线时都会碰到雨雪,新都桥好久没这么明丽过了。
我们问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说也就一两周以前。
因此他建议我们趁天还没有黑,应该爬到山顶上去看一看。山上诸多美景,错过了下次就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何况傍晚的云彩缭绕着雅拉雪山,夕照下的雪山温柔慈祥,可以许个愿望。

于是我们纷纷下车去爬山。
山下有无数做生意的小童,他们牵着自家养的山地小马问我们要不要惠顾生意。
其他人都选择徒步上山,因为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个一两百米的小山包。我却觉得十分疲劳,权衡之下选择了骑马。

第一次在山上骑马,还要与其他马“会马”,也是新奇的体验。
我听着胯下小马疲劳的喘声,感受着它脚踩悬崖边的害怕与颤抖,不禁为自己和为它一齐捏汗。
好在最后还是顺利地来到了山顶上。

经幡在风中烈烈作响,我觉得好冷好冷,头隐约开始痛起来,像是有一个甩不掉的套子,又像是有一个箍子逐渐收紧,
我心里暗觉不好,
一直担心的高反,可能要来了。

小野因为疲惫不愿意上山,只是吩咐乔巴和我一起上来拍点照片带回去给她看。
乔巴一路上问了好多小野的喜好,满脸都是疼爱。
我问乔巴有没有什么心愿,乔巴说:“小野想要环游全世界,我就陪着她,一直陪着她。”
我眺望远处的雅拉雪山,夕阳已经为她披上了一层粉色的轻纱。
关于他和小野,内心诸多担忧,只是现在我的立场上,沉默倒是最好。
于是我岔开话题,转而问乔巴:“物理专业都很了解宇宙吗?”
他说:“不是,只是有一些细分的系会专门研究。”
我好想问他,一个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会相信世上有神吗?
这个神又是怎样的存在?
神是不是最早的大数据使用者?
既然造物的法则如此简洁,那么我们是不是一种被造物?
不过最后我还是在心中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翻了个白眼,告诉乔巴我们该返程了。
这些问题,只有天知道。

风起了,空气愈加寒冷。
山下建筑物的灯光逐渐明亮,
我忽然想起《三体》末尾那首小诗:
“太阳落了下去,山,树,石,河,
一切伟大的建筑都埋在黑影里;
人类很有趣的点了他们的小灯;
喜悦他们所见到的;
希望找到他们所要的。”
卡子拉山:逆着婆娑的人流,向着荒芜的山丘


随着天数逐渐增加,我们离稻城亚丁越来越近。师傅说我们今天要翻一天的山。于是每个人都把氧气瓶翻出来猛猛吸了几口。
小野已经吸掉了两瓶氧气,乔巴劝她少吸一点,怕到时候到了亚丁更依赖氧气。小野斜了他一眼,他便缩到一边不再作声。

昨晚还好没有高反,我们一起吃了牦牛肉火锅,大家情绪都很高涨。
大概是因为火锅暖身又暖心,大家又敞开了些心怀。
一顿饭下来,我发现那坐在最前排的一家三口实际上并没有前两天看起来的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男主人南哥介绍他们都是长沙人,每个假期全家都要一起出游。他喝了几口酒,情绪高涨,话逐渐多了起来。
南嫂先是一声不吭地听着,后来觉得他话说的有点多,就拼命扯他袖子给他眼色,试图让他少说点,只是没什么效果。
南哥说他以前在国企里也是一把好手,长沙的洗脚房他也是摸得一清二楚,如果下次我们去长沙,一定要找他,带我们去吃香喝辣,逛遍洗脚房,然后再舒舒服服回家。
我们非常开心,表示去长沙一定会找地头蛇南哥,吃臭豆腐,做马杀鸡,当一回正宗弗兰人!

饭后店家在室外搭了个KTV台,人们就一波波跑去抢麦。
我们的司机师傅是在藏区长大的汉族人。三十岁出头,皮肤黝黑,剃一头精干的短寸。他不苟言笑,几天下来都没有与我们有什么交流,等待时默默抽烟,只在有人迟到太多时吆喝几声。
我之前一直没怎么注意到他。直到他成了麦霸。
寒冷的夜风中,师傅唱了一首又一首刘德华的情歌,沧桑又深情。
在大家的尖叫欢呼声中, 这个常年在外面跑长线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一丝快乐的表情。
那晚他唱了好久好久,仿佛要将身体里的所有的激情都挤干净。

到康定时,南哥快活地在我们的怂恿下唱了首五音不全的《康定情歌》。
师傅指着不远处帅气黝黑的肌肉男们说:康定都是康巴汉子,烈得很,要小心。

路边等候的小贩看到我们的车纷纷围了过来,有的人则表示一定要在这里上厕所,师傅明显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车。
这不停不要紧,一停就出事了。
一个孩子强制拉开了我们的车门,将酸奶端到我们面前一个个问过去买不买。因为我们刚才休息的时候刚好买过酸奶,此刻没有一个人有购买的意图。于是这孩子大声叫嚷起来:你们凭什么不买,在我们这里停了车,还不买!顿时外面那些人全部围了上来,大声斥责我们居然不照顾他们的生意。
司机见状,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糖给孩子,好言将他哄下车。
又将他车前台放的三罐红牛全部发了出去。
等到确认全部人员到齐,车门上锁,他大吼一声,让开!
我们这才冲出包围。

今日翻越的几座高山,都是我活到目前的岁数都不曾到达过的高度。
我越来越喜欢高山。因为人生的起伏,境遇的顺逆,各种风景都在山上。

越成长,越能听懂李宗盛的《山丘》
“不知疲倦地翻越 每一个山丘
越过山丘 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 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 再也唤不回温柔”
有时坠到黑暗里头,心心念念催自己向前走,
向前走,越过山丘,以为从此会海阔天空,
谁知越过山丘,才发现早已无人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