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医院日记要追溯到一次令人非常愉快的滑雪旅行,虽然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愉快之后的痛苦,不过好像直到现在为止,也并没有流露出后悔的迹象,看来我真是个愚顽不可救药的人。<br /><br />2005年3月19日 苦难的开始<br /><br />早上六点,火车拉着我们一行十一个疯狂的滑雪爱好者来到了亚布力镇。天还没有大亮,借着月光看到光溜溜的站台,丝毫不见一米五深大雪的痕迹,我们几个知道又上了老葛的当。这个骗子生怕我们不来,电话里告诉我们这边下了一米五厚的大雪。其实他说的也是实话,不过那是在缆车底下的大坑里。<br />到了风车山庄安顿了下来,吃过早点,短暂休息后,大家扛着行头兴冲冲地就上了山。<br />这个季节还上山的人多半都是各地的雪疯子,白天气温已经在零度以上了。老葛上来就急不可待的带了一拔人滑缆车下的野雪去了,永平大哥带了我和佟姐下了几趟六号道,感觉很不舒服, 沃克的雪板又硬又沉,雪又黏又薄,好多地方都露出了草和土,大家都在抱怨雪道太不理想。<br />遛了几圈热身后,大家在山顶集合,准备一起下九号道。我这个菜鸟也毫不犹豫的跟着大家一起冲了下去。<br />九号雪道之前只半个月前上过一次,不太熟悉,虽然路况不好,坑洼不平,不适合做大回转的动作。不过经过这一整个雪季各个雪场的锻炼,我的自我感觉开始虚假良好起来,做了几个回转动作后速度放的挺大。<br />耳边带着“飕飕”的风声好不惬意。没一会儿就到了九号中段,下面是一个陡坡,想要减速左转上缆车站,却不想一个急转人就跟着飞了出去,人还没落到地上我心里就想,这下完了。<br />果然不出所料,雪板高高架起我的右腿迎面急速狠狠地砸在了地上。<br />隔着头盔听到膝盖里“喀吧”一声响,小腿还是向前的方向,膝盖以上的身体却扭到了左边。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霎时从膝盖漫延到了全身,我忍不住痛得躺在地上喊出声来。<br />从学滑雪到现在,大大小小的跤摔了不下上百次,这次却和以往完全不同。雪板的脱离器上山前调的过紧,关键时刻根本就没起到脱离的作用。<br />老葛,于哥和关姐他们离我最近,马上冲过来帮我脱掉了雪板。看到我伤的不轻,怕上来面来的人再碰到我,又把我移到了安全些的地方。<br />尽管痛得要命,不过看到他们在我身边,心里总算是有了些安全感。<br />“还能动弹吗?”他们不敢动我。<br />“疼,不想动。”我强忍着泪。<br />“脚趾能活动吗?”于哥蹲在一边问。<br />“我试一下……嗯,可以。”<br /> “那就好,肯定不是骨折。”大家松了口气。<br />在雪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我觉得膝盖里面火辣辣地疼。永平大哥,刘哥,海涛,熊人,权哥也过来询问我的伤情,大伙儿七手八脚的扶着我慢慢坐起来了,感觉好一些了,不过膝盖以下还是不敢活动。<br />疼劲儿缓过来点儿了,关姐抱着我滑了下去,给我送到了缆车站,葛老大带我上了缆车,史姐帮我做冰敷,我得到了大家无私的关照,虽然膝盖很疼,但心里暖意融融。<br />在山顶的酒吧里差不多冰敷了三四个小时,感觉好一些了。慢慢活动了一会,看见大家玩儿的那个开心,我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穿上雪板又回了雪场。<br />这个决定给我日后造成的痛苦让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悔恨不已。<br />后来医生告诉我,当时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做完冰敷后马上对膝盖加以固定,才能把损伤降到最小。<br />晚上的收板Party很热闹,大家欢聚一堂。我很荣幸的得到了雪友们评选出的首届雪鸡精杯最佳进步奖。<br />痛并快乐着的一天。<br />
2005年3月20日 亚布力无聊的一天<br /><br />睡得正迷糊,有人砸我的房门,“大吃,别懒了,起来吃早点了。”<br />“嗯,就来了,就来了…………”<br />我在半梦半醒中用异常清醒而又坚定的语气回答。然后翻身又睡过去了。这是我上学时对付老爸老妈的绝招。<br />直到房门再次被擂响,我万分不情愿的睁开眼,阳光是明媚的,思维是混沌的,眼前的一切是陌生的。大概是我的老年痴呆症又提前发作了吧。<br />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还在风车山庄里。<br />腿疼得不敢打弯,也不能伸直,更别说引身了,这个难受就别提了。<br />不过在大家盛情邀请下,我心里还是愿意和大家在一起,上山就上山吧。<br />穿上雪板下了一趟六号道,膝盖一活动就痛,做不出来动作,只能撅着PP硬拧着大犁式下了山。<br />晚上吃过饭和大伙儿一起赶了七点的火车,一瘸一拐的背着大包回沈阳了。<br />
2005年3月21日 我和医院有个约会<br /><br />昨晚在火车上睡的不好,每次翻身膝盖都阵阵的痛。早上回家洗漱完毕就打车上班去了。<br />我惦着脚走进了办公室,同事们对我的伤显然很好奇,我知道他们一定在猜测我是滑雪受的伤还是打球受的伤。<br />我说,在家摔了个跟头。<br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滑雪受的伤,他们永远都不能体会运动带给我的兴奋和快乐。<br />制了几张凭证,心里觉得不太踏实,想想还是去医院拍张片子吧,不管怎么样,算是对自己有个交待吧。<br />…………<br />“歪猪,你上午忙不忙啊?”<br />“上午?……没什么事儿呀。”听歪猪的语气肯定是没睡醒呢。<br /> “嗯,那好,陪我去趟医院吧。”<br />“大姐,我还没起呢……”<br />“别废话了,我半小时后到你家楼下接你。”<br />九点半接了歪猪直奔骨科医院。这大哥还真有面子,带着我这个瘸子越过了层层候诊的病人直接找到了科主任。<br />“怎么摔的呀?”主任在办公室里很负责任的一边询问我受伤的情况一边拿着我的伤腿捏过来掰过去。 <br />“滑雪摔的,当时雪板没掉,哎哟……”我的伤腿被扭得又痛了起来。<br />“摔几天啦?”<br />“周六摔的,两……啊…………两天了。”<br />“哪疼呀?”<br />“碰哪儿都疼……”我咧着嘴忍住痛老老实实的回答。<br />“磁共震太贵了,做个彩超去吧,看看半月板有没有事儿,左侧副韧带估计肯定是断了。”朋友介绍来的,想让我省点儿钱吧。<br />主任面无表情,我的心却在颤抖。<br />歪猪又搀着我进了射线科。<br />“把裤子脱了躺床上吧。”女医生的语气毋庸质疑。<br />我尴尬的环视了一周,歪猪知趣的退到了门外。<br />女医生在我受伤的膝盖上涂了一大滩粘乎乎透明的果冻一样的东西,拿着探头在膝盖上抹来抹去,然后把我的伤腿弯成各种对我来说有难度的动作,显示器出现的是起伏的波浪形的图像,一时间我无法把它和我的膝盖联系到一起。<br />“你看这儿,左侧副韧肯定是断了,而且不只是一处损伤,关节腔内积液,再看看别的地方。”男关节主任显然对显像的结果比较满意,进一步验证了他的临床诊断。<br />“好像也没有完全断,信号不太清楚。”女射线主任婉转地发表了不同的看法。<br />男关节主任又往外掰了掰俺地残腿,俺地面目当时就扭曲了。<br />“关节松动,明显就是韧带断裂造成的。”专家的权威丝毫不容受到质疑。<br />“你看,她的左膝韧带也比较松,也许是平时经常锻炼的结果,所以不见得是全断。”女主任也一点儿不含乎。<br />“一般这种情况下,半月板也肯定有伤,显影上看不到。”男主任以退为进,步步为营。<br />争论的结果似乎与我无关,若不是检查带给我的疼痛,我躺在观察台上差不多快睡着了。<br />男主任是个很负责任的医生,加上又是朋友带过来的,领着我上楼请到了院长出诊。<br />多方论证,争辩最后的结论是我同时要做关节镜和韧带修补两个手术,而且韧带修补后会在腿上留下一掌长的伤疤。<br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的情绪沮丧到了极点,今天的运气简直坏透了。<br />“那就听医生的话吧,也不用害怕。”出了医院歪猪一直安慰我。<br />“可我根本就没这个心理准备呀!”我慌了神。<br />“也是,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歪猪小心翼翼地说。<br />“歪猪,谢谢你陪我去医院,我下午还是去趟医大再看看吧,毕竟开刀对我来说不是件小事。”<br />告别了歪猪,回到单位又请了半天假,这个破单位规矩真他母亲的多。<br />“姐夫,在单位呐……我过一会儿到你们医院去……没什么事儿,就是膝盖扭了一下,你帮我找个权威点儿的大夫看看啊,一会儿就到啊!”<br />“怎么弄的呀?这么不小心。”姐夫是医大二院的麻醉师,我到的时候正穿着医院的绿大褂站在手术室门外等我。<br />听我讲完了大概的情况,姐夫让我等等,闪身又进了手术室,剩我一个人在手术室门口形迹可疑缩头缩脑的张望。<br />没一会儿姐夫又带了个同样穿绿大褂的人出来了。<br />“这是骨科的白教授,你把情况再跟他说一遍吧。”<br />我象祥林嫂一样又背诵了一遍受伤的经过。<br />看起来白教授的医德不错,至少对待我的伤腿并不粗暴。<br />“能蹲下去吗?”<br />我扶着沙发勉强蹲了下去,痛疼又再次牵动了我的面部神经。<br />“走两步看看。”<br />“蹲……蹲…蹲着走?”我怀疑自己听错了。<br />“对。”教授先蹲在地上演示了起来。<br />“啊,不行,疼!”我刚迈步就觉得膝盖里的刺痛。<br />“看情况半月板和韧带都有损伤,拍过片子吗?”<br />“做过彩超。”<br />“那个看不出来,稳妥些还是做个磁共振吧,贵点儿,不过也只有它能看到里面的情形了。”<br />“好。”我没犹豫。<br />不过,我从没想过拍张磁共震片子会这么麻烦。<br />下午四点钟,我从医大二院的教学楼出来到前院的门诊楼挂号候诊,然后又是对着门诊大夫再次详细描述我的痛苦不堪的摔伤经历。医生开了单子,我再去地下室划价交款,射线科并不在门诊楼里,我惦着脚又回到教学楼。拆的乱七八糟的院子里留下了我N趟一瘸一拐的身影。单子交上去排号,我坐在一边等,直到晚上八点多才轮到我。<br />等候期间收到了欣岩发给我的短信。<br />“腿好了吗?现在感觉怎么样?什么问题?”<br />我回,“在医院呢,感觉不好,医生说要做半月板的手术。”朋友的问候让我倍感温暖。<br />从医院回到家都快十点了,在医院折腾了十个小时,也没有最后确诊,心情挺郁闷。<br />不知是被医生捏的还是心理作用,回家后膝盖痛得更历害了。<br />
2005年3月22日 生命在于折腾<br /><br />上午去单位上班,给九斤打了电话下午陪我去医院取片子,朋友的帮助总是令我难忘。<br />下午一点半,我在办公室已经坐立不安了,急于想要知道最后的结果。<br />跳上车又跑到了医大二院,到急诊楼取了片子。射线科的诊断报告上写的关节囊少量积液,仅此而已。<br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还有些得意。心想还好没有在骨科医院住院,不然白白挨两刀,多遭多少罪啊。<br />重新回到门诊楼挂号,拿着磁共振的片子拿给骨外的医生看。<br />靠,又要我讲了一遍受伤的情况,真TMD崩溃。<br />“没事儿,回去好好休养吧,近期别做剧烈运动了。”<br />“真的没事儿吗?”可我心里倒不踏实了,怎么结果会和骨科医院差这么多呢?心想还是再找个大夫看看吧。<br />“姐夫,门诊看了片子说没事儿,我心里没底儿,你再帮我找白教授看看吧。”<br />姐夫拿了片子又带着我找到了白教授。<br /> “你的片子我看了,先别太乐观了,这个报告不够准确,你拿回阅片室让他们再给你重新出一份报告。”<br />我有点懵了,又拖着腿把报告和片子重新送回了阅片室等待明天的结果。<br />晚上十点和九斤的一班朋友吃过了饭回家,上了一会儿网,全无兴致。拖拉着残腿一个人上楼睡觉了。<br /><br />2005年3月23日 无尽的等待<br /><br />请了全天的假,下午海涛要去医大看眼科,说好了接我去取片子。<br />早上在家多睡了一会儿,起来后拿了吸尘器吸净了地,想要擦擦地板却怎么也蹲不下去。<br />郁闷。只好拿着块抹布把够得着的地方擦了一通。房间几天没有好好打扫了,到处都是灰。<br />等到一点多,海涛还是没有动静,我有些沉不住气了。<br />“喂,海涛啊,你下午过来吗?我在家呢,哦,还没开完会啊,那好,我先去了,我们医院集合吧,不见不散。”<br />阅片室在医院的二楼,没有电梯,我心里暗暗叫苦。一个大办公室里二十几个人各忙各的,也没人理我,好不容易叫住一个面目和善的实习医生,问报告出来了没有?<br />“你去门诊楼取吧,报告出来都送过去了。”<br />“不会吧,昨天你们告诉我要我来这儿取的呀。”言而无信,巨反感。<br />“你先下去看看吧,没有再上来。”她根本就没体谅我的痛苦。<br />“我腿有残疾,不大方便,再说没有我还得再上来,麻烦您帮我问一下吧。”我心里这个火。<br />“那我再给你找找。”实习医生还算有良知。<br />没一会儿,她又转身回来了。<br />“等一下吧,片子在这儿,报告也的确有问题,不过得等一下,结果只能主任改。”<br /> 核着压根儿就没看呢。等了半天我的右腿站得酸胀,先是靠着门,后来倚着墙,实在累得受不了了,厚着脸皮向办公室里的人讨了个椅子,等了两个多小时,新报告才出来。<br />我迅速扫了一眼结论栏:关节囊少量积液,左侧副韧带损伤,右侧副韧带损伤,前交叉韧带损伤,后交叉韧带损伤,半月板撕裂。<br />靠,还有没有全乎地方呀!<br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拿了新报告又回到了骨科门诊找到了白教授。<br />看完了片子和报告,白教授让我做好关节镜手术的准备。<br />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心里一直在说,不会吧,怎么可能这么严重。<br />“白老师,除了手术不能保守治疗吗?”<br />“可以先上一个月石膏,更遭罪,半月板要是不长合还得拆了手术,而且容易落下关节强直的毛病。不及时治疗,关节磨损了,肯定要影响以后的功能。算了,还是稳妥点做个手术吧,不用怕。”<br />我没辙了。<br />“好吧,那我这就办住院手续,您帮我安排手术吧。”<br />海涛陪我回家取了东西, 我当晚就住进了医大二院。<br />看来四月的羽毛球比赛是参加不上了。<br />
2005年3月24日 住院第一天<br /><br />除了我,病房里其它两位病友都有陪护,昨夜在一片鼾声中我居然还能睡的很香,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br />白天在病房里呆的实在腻歪,没事儿在病房外的走廊里闲转。骨科的生意看起来很好(请原谅我这么说),每间病房人都满满当当的,充斥着各种各样骨伤的患者,出出入入的都是陪护的家属。<br />同屋两个病友中十八床的大姐因为骨折从春节住到现在,腿里加了金属支架,一直不能下地,吃喝拉撒全在床上,据说至少还要三个月才能出院;十七床是一个四川来的打工妹,被车撞得韧带全部断裂,半月板损伤,第一次手术到现在四个多月了,腿还不能伸直。就在我住进来的前两天她又来办了住院,准备做第二次手术;我是十六床,一个为滑雪摔得生活快不能自理的疯子。<br /> 医院实行的大概是军事化管理。早上护士长来查房的时候,让手下的一帮护士把我从家里带来的床单、被单和睡衣统统换了下来。<br />我现在正穿着医院统一发放的蓝白条相间快洗糟了的病号服在走廊里闲晃,感觉就像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犹太囚徒。<br />趁着行动还算方便,洗洗头发吧,要不还能做些什么呢。<br />对了,得给家里打个电话了,手术要家属签字。<br />
2005年3月25日 不眠之夜 <br /><br />早上起床就开始紧张,今天要手术了,昨晚护士小姐就嘱咐我不要喝水,吃东西,不然麻醉的时候食物会回流呛到气管里。<br />爸爸和妈妈也都过来了。还好,只顾心疼了,并没有严厉训斥我的滑雪罪行。<br />早上主治医生来查房,我问几点能上台,他竟然也不能够确定,只是要我等。<br />听说二十四个手术室今天要做一百多台手术。<br />到了中午还没有上台的消息,我已经开始感觉饿了,心里又恐慌,心里没着没落的难受。<br />下午两点多,同屋的川妹子被推进了手术室,她和我是同一个医生做关节镜手术。<br />妈妈说,快了,她回来就该你了。<br />五点十五分,手术室来接人,听到护士在走廊里喊我的名字,我的心跟着一颤,心想逃也逃不掉了。<br />我自己爬上了手术室的推车,在走廊里护士给我打了一针绵长无比的安定,好几次我都忍不住问打完了吧?<br />疼倒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走廊里好多人在那儿卖单儿看我打P针。<br />通向手术室的路好像很长,手术室外走廊上的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我,目光中有关注也有好奇,四周令人窒息的安静。或许此刻他们的亲人就正在手术台上接受着生与死的残酷考验吧。<br />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却越发的恐慌起来,手心里都是冷汗,紧张的好像什么都忘记了,大脑一片空白。<br />“把衣服都脱了吧。”护士的语气冷若冰霜。<br />“啊?!!!还要脱衣服吗?不……不就是膝盖做手术吗?”我躺在手术台上,看到周围的男医生,脸有点发烫。<br />“一会儿要麻醉,衣服碍事儿。”护士小姐麻利的整理各种我只在电视上见到的监护设备。<br />没办法,我只好在大家的注视下脱掉了身上的病号服。按照麻醉师的要求,我抱着伤腿尽量弓着身子,好让麻醉师和助手在我的脊椎上把麻醉药打进去了。<br />主刀医生白教授过来看了我一眼,“怎么出汗了?热吗?”<br />“不是,是我太紧张了。”其实当时害怕远多过紧张。<br />左臂上被缠上了血压带,身上被粘了各种监护设施的连线,护士帮我盖上了手术室里的绿床单,还好,没有让我尴尬太久。<br />

P最先没了知觉,渐渐的腿也跟着麻了起来。<br />麻醉师用针扎了我的膝盖一下,<br />“疼吗?”<br />“不确定,能再扎一下吗?”<br />没人理我,一块帘子隔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到天花板和无影灯。我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工作了。<br />我忽然很紧张……<br />“医生,我腰以下没感觉了。”<br />“正常啊,麻药起作用了嘛。”<br />“不是,我是想问,那……那会不会大小便失禁啊?我很不好意思。<br />“应该不会吧。”<br />他居然想了一会儿,那意思是不是还有可能呢?<br />“世上最难受的死法大概就是饿死了吧。”我小声嘟嚷着。<br />肚子叫了好一会儿了,差不多二十四五个小时没吃东西也没喝水了。<br />“手术后六个小时内也不能进食,看来你还得挺着点儿。”医生说。<br />我后悔为什么手术前没有好好大吃一顿。<br />还是麻醉师比较负责任,问我:“现在什么感觉啊?”<br />“上半身癫痫,下半身中风。”我说。<br />我知道他是想问我有没有什么不适,麻醉类药物对人体的毒副作用很大。<br />“想睡觉吗?”<br />“睡不着啊,这两天在医院净睡觉了。”<br />“我可以让你睡着。”<br />“不了,谢谢!我还是想清醒点儿。”<br />…………<br />手术中每隔五分钟一次的自动测血压对我来说是一场接一场的恶梦,手被充气的血压带紧箍着,手冰凉冰凉的抽作一团,惨不忍睹,怎样用力都掰不开,同时伴随着心慌气短。<br />“护士小姐,我的手快抽成鸡爪子了,怎么回事儿啊?”我可怜巴巴地向身边的护士求助。<br />她过来俯身看了一眼,“哦,血压带有点儿缠紧了,我帮你放开些。”<br />手的抽搐症状缓解一些了,可不舒服的感觉还是让人难以适应。<br /> “白老师,我的伤重吗?”我小心翼翼地问。<br />“还好,韧带应该没有全断,内侧和外侧的半月板前角后角都有撕裂,我给你修理了一下,不给你下钉了。”<br /> “白老师,我以后还能滑雪吗?”<br />“能。”他的注意力明显没在我的话题上。<br />“还能象原来那样吗?”<br />“嗯……和原来一样。”<br />真的吗?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br />七点钟,手术终于结束了,我被推回了病房。<br />爸爸妈妈把我抱到床上,我那条可怜的缠满了绷带还插着管子的腿,已经被护士小姐用架子支起来了。腰以下还是没有什么知觉,看来麻药的药效还没过去。<br />爸爸问我疼不疼,我说你现在给我一刀我都没感觉。<br />手术后的第一夜不能枕枕头,我就平躺在病床上。<br />爸妈在我的床头不安的踱来踱去。<br />没过了多久,麻药开始渐渐失效了,腿慢慢的疼了起来。起初还只是丝丝缕缕的痛,跟着疼痛愈加明显了起来,里面是火一样的灼痛感。最难过的是感觉腿又沉又累,累得就象刚跑完了全程马拉松。<br />夜里十点,想睡也睡不着。差不多三十个小时没喝水也没吃东西了,嘴唇干的快要裂开了。总是一个姿势躺着,说不出来的累,腰像悬在半空一样的难受,搁在架子上的伤腿重量好像全都落在了脚跟上,早就压麻了。腰以下只有左腿还可以活动一下,其它的地方动不了,身体所有接触床的地方早都压麻了,累得我想哭。我仿佛觉得从来没睡过这么硬的床,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br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明明觉得已经挺了好久,问妈妈几点了,得到的答案总是和刚才不过一会儿而已。<br />疼痛、困倦和疲惫同时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br />同屋的大姐很体谅我和川妹子的痛苦,说你俩难受就喊两嗓子吧,喊出来能好受点儿。<br />我实在忍不住小声呻吟了起来,眼泪跟着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br />隔壁床的川妹子也在强忍着痛,不多一会儿,我也听到了她小声抽泣的声音,估计现在也是和我一样难过得要命。<br />“妈妈,你让护士给我打一针止疼吧,我快受不了了。”我苦苦哀求。<br />“我已经问过了,打了麻药伤口不容易愈合,女儿你再忍忍吧。”我知道妈妈此刻也心疼得不得了。<br />夜长的无边无际,痛忍受得没完没了,我真想放声大哭一场。<br />妈妈站在床边看着我束手无策。<br />漫长而又痛苦煎熬的一夜,这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br />
2005年3月26日 又是痛苦的一天<br /><br />天快亮的时候才断断续续的睡了一小会儿,今天是手术后的第二天,我躺在床上还是不能动。手上挂着滴流,腿还架着,膝盖里还插着导流管,样子挺惨。<br />我和川妹子昨晚还好,虽然难受但也基本上没有扰民。<br />隔壁病房一素未谋面(直到出院我也没见过他)的大哥大清早就开始杀猪般的嚎叫,估计是手术后麻药劲儿过了,叫声凄惨无比,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生生就毁他手里了。<br />不知道是疼痛减轻了,还是对痛苦逐渐适应了,感觉比昨晚稍好一些了。<br />上午开始陆续有朋友来探望,看到朋友们关切的目光,我的心情也好多了。<br />妈妈昨晚一夜没合眼,今天看起来很疲惫,我让她回家睡一觉,换了爸爸来照顾我。<br />住院的时候贼拉天真,根本没想过手术后下不了地,自己上不了洗手间,就要了个三人间。<br />今天想后悔也来不及了,结果每次方便都极其不方便。<br />早上来查房的医生帮我整理了一下膝盖上插着的导流管,好让里面的积液能够正常流出来。<br />可惜动作不算太温柔,至少是把我弄得很痛。<br />躺的实在是太累了,不能翻身,我的腰快断了。<br />
2005年3月27日 今天可以下地了<br /><br />昨晚房间里依旧是酣声一片,三个床上的病人远没有地下三个陪护家属睡得香。<br />医生说今天可以拔管了,太好了,至少可以活动一下了,躺的人都快僵了。<br />不过没想到会那么痛,护士小姐看上去很温柔,下手却一点儿不含乎。<br />折腾了半天,连怕带痛,眼泪又很丢人地流了下来。<br />后来爸爸告诉我,插到膝盖里的管子差不多有十厘米长,而且是用线缝在腿上的,妈呀。<br />朋友一拔儿拔儿的来探望,挺开心的。病房里又多了好多漂亮的鲜花,还有很多好吃的水果,有人关心又有人可以陪着聊天,即使是生着病也觉得幸福,感谢我的朋友们。<br /><br />2005年3月28日 谁疼谁知道<br /><br />今天已经可以拄着拐下地了,腿还不太敢吃劲儿,不过能活动总是件好事儿。<br />我的主治医生说我可以自己走,不要用拐,不过我还是比较怕疼。<br />每次在走廊他看见我拄拐走路,总是一副不屑的口吻,<br />“喏,有那么痛吗?不要拄拐,好好走路。”<br />我要是能好好走路,我还用那破拐干嘛呀,拉风啊。<br />我有一种想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的强烈冲动。<br />在这之前我还是躲着他点儿吧。<br />
2005年3月29日 象猪一样的生活<br /><br />昨晚,川妹子的老公再次发出了撼天震地的呼噜声。我们仨平时挺能忍的都有些吃不消了,翻来覆去的到半夜谁也没睡着。<br />十八床的大姐一直在不停的叹气,我索性坐起来继续在床上写我的医院日记。川妹子后来也实在忍无可忍,却怎么也喊不醒他。<br />我关了灯再次准备进入黑甜乡。<br />这大哥的鼾声让我想起了杀气腾腾的古战场,比战场似乎还要嘈杂,反正我觉得无论用什么样的比喻都不足以形容它的威力。<br />黑暗中我只听旁边“唏唏唆唆”的响,川妹子不知在床头摸到了什么扔了出去。砸过去了也没什么反应,动静一点儿没见小。没过了一会又听见“啪”的一声,这回不知道什么又招呼过去了。地下的人“嗯”了一声又睡过去了,房间里的声音依然地动山摇。最后只听“乓啷”一声巨响,倒是吓了我一大跳。<br />就听地下的人说“怎么了怎么了?”我觉得他差不多要从地上蹦起来了。<br />我趴在被窝儿里笑得快断了气。<br />第二天早上才看见地上的一应各式物品,从塑料袋到病志,居然还有个铝饭盆……<br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过的是猪一样的生活,我一直担心自己也会象猪那样胖起来。<br />自从能下地以后,每天吃过饭我都会跑到护士站去称体重。感谢医院恶劣的伙食,它们严重影响了我的胃口,以致于我在半个月没有任何运动的情况下,体重不升反降。<br />她们都在抱怨医院的伙食,只有我心里在暗自窃喜……<br />
2005年3月30日 园丁的一天<br /><br />每天早上起来照例要去浇地上的花,她们俩个一直戏称我为园丁。只是护士小姐一直在抱怨,地上这么多花,车都推不进来了。<br />今天很无聊,看着窗外,风好象很大的样子。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春天,风那么大,又脏的要命。<br />心里挺得意,心想不用顶着大风去上班了,嘻嘻。<br />天天在病房里呆着,都不知道现在出门该穿多少衣服了。<br />昨天朋友过来,几个人坐在床上吃芒果,朋友削芒果的技术很高,我们几个差不多吃了快半箱。洁白的被单上留下了一块块的黄渍。今天护士过来看见了,直皱眉,估计是她一定以为是那什么呢,哈哈……<br />晚上吃过了饭,闲的要命在走廊里来回转,转到电梯间看到还有几个能下地的病人也在这儿溜达。<br />有个男孩两个胳膊都架着,我和他闲聊问是怎么伤的。<br />“让人砍地。”他说的轻描淡写。<br />我却吃了一惊,看他一副乖乖的样子。<br />“看你也不像是惹事生非的孩子呀!”我说。<br />“是他们砍错人了。”<br />“那够倒霉的了。”这个结果我倒是没想到。<br />“也没什么,都已经这样了,往开想呗!我现在就想得亏没砍了脑袋,不然还有今儿个啊。”他倒是真想得开。<br />“我比他还倒霉呐!”旁边一病床上的小伙子把话接了过去。<br />“你这是怎么伤的呀?”我每天都看见他的家人推着他和他的床出来散心。<br />“让车撞地,四个月了骨头还接不了呢。”<br />“这车撞地可真狠哪!”我说。<br />“本来撞了一下也没什么大事儿,TMD该着倒霉,后面又上来一个车一下就从我腿上轧了过去。”我听得胆颤心惊。<br />“我知道你是滑雪摔的。”<br />“哦……”我有些奇怪。<br />“整个病房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你现在老有名了。”<br />唉,不管是什么方式,俺总算是出名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