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圣水,落英满神山——冈底斯的过客(冈仁波齐,玛旁雍措,古格王国 and so on) - 游记攻略 - 8264户外手机版

  游记攻略
本帖最后由 amomentinpeking 于 2018-3-12 06:45 编辑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北岛,《波兰来客》






【概述】

时间:2017年深秋

沿途:拉萨-日喀则-塔钦(冈仁波齐,玛旁雍措,拉昂措)-札达(古格)-狮泉河-拉萨。

这条路人称阿里南线,条件比藏北的阿里大北线稍好,食宿相对方便,但环境仍比较艰苦,海拔多在四千五百米以上,转山时更要在近五千米徒步两天,身体不好的千万慎重,以免发生危险。

请一定提前办好边境通行证,即俗称的边防证。沿途会经过多次边防检查,一旦证件有纰漏将被迫返回,白白耽误时间。建议进藏前在当地办好,手续简单,在西藏办理不仅费用高昂(平时两百每人,旺季会涨到六七百甚至更高),多数情况下还只能办团体证(必须四人以上,且沿途不能分开)。

国庆后已进入淡季,包括北京往返拉萨的火车票和机票,以及在拉萨两个半天的食宿,总共用了还不到五千元,可谓万里穷游。其中,交通费就占了七成,住宿占了一成多,而途中饮食虽然昂贵,但由于时间紧张大多情况下以方便食品应付了事,反而花费颇省。

本帖最后由 amomentinpeking 于 2018-3-2 16:40 编辑


【之一 踏浪】

夜早深了,车窗外繁星点点,“青藏高原是离天最近的地方”,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北斗七星,现在竟然几乎与自己平行,仿佛触手可及,让人不由自主地有想去摘下的冲动。

汽车在尘土中不停颠簸,前方似乎没有尽头。轮下的这条公路叫219国道,它还有一个更著名的称呼——新藏公路,其一端在西藏日喀则的拉孜县,另一端则在新疆喀什的叶城县,因而又名“叶拉公路”。

上午九点,右侧终于现出冈仁波齐的身影,山顶那独特的圆锥形积雪如同一顶白帽,看上一眼便忘不了,而公路左侧的那片一望无际的蔚蓝,则是玛旁雍措的丰硕身躯,后者面积达四百多平方公里。
藏区的神山圣湖多如牛毛,如南迦巴瓦、阿尼玛卿、梅里、纳木错、羊卓雍措等等,但如果是特指而非泛指,“神山”说的必然是冈仁波齐,“圣湖”则一定指玛旁雍措。

藏传佛教徒认为,佛教宇宙观里,三千大千世界的中心须弥山,其实就是冈仁波齐,而围绕须弥山的大海则为玛旁雍措,它们构成了天然的曼陀罗坛城。西藏本土宗教——雍仲苯教(佛教传入后受其影响改良后的苯教,以区别于之前的原始苯教)的信徒则宣称,这里既是苯教始祖敦巴辛绕的诞生地,冈仁波齐又是祖师本人亲自加持过的唯二两座神山之一,因此最为殊胜。

印度人对神山圣湖的尊崇,比藏人有过之无不及。在婆罗门教及其改进版印度教的传说里,凯拉斯(Kailash,冈仁波齐的印度名字,户外品牌“凯乐石”其实用的就是这个词)为主神湿婆(Shiva)的居所。虽然恒河上源的干流在喜马拉雅山脉,但印度人更愿意把冈仁波齐南部的孔雀河当做恒河的正源,这无疑更多出于宗教而非地理因素。

我们从玛旁雍措西北角的即乌寺出发,这座不大的寺院建在桑多白日山上,山顶是赏神山观圣湖的最佳地点之一。据说西藏佛教的祖师之一、同时也是宁玛派始祖的莲花生,当年为降妖除魔曾在此住过七天,在山上留下多处神迹。

桑多白日意为“铜色”,佛教传说中,铜色山乃是莲花生大师居住的净土,由金刚亥姆亲自加持。除了桑多白日山上的即乌寺,一般认为沿着玛旁雍措湖边还建有其他七座寺院,涵盖了格鲁、萨迦、宁玛、噶举等西藏各教派。

过了即乌寺,很快便到了玛旁雍措湖畔。西藏传说中,玛旁雍措的湖底藏着大量宝藏,因为那是雍仲苯教中的财神之一——广财龙王的居所,龙王名麻垂,因此该湖在苯教中叫做“麻垂措”。不过这位龙王虽富却抠,世人很难能得到他的赏赐,故老相传,湖里有一种白色小鱼,晒干了可以入药,治疗风湿很有效,据说正是来自龙王爷的稀少馈赠。

玛旁雍措海拔将近四千六百米,水深达到七十米,而尤为神奇的是,与青藏高原大多数咸涩的湖泊不同,它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我试着尝了一口,湖水几乎没有味道。

藏语里,“玛”是“不、未”,“旁”为“失败”,“雍”是“碧玉”,“措”则是“湖”或者叫“海子”,“玛旁雍措”合起来便是“不败碧玉湖”。相传,藏传佛教噶举派第二代祖师、西藏最著名的苦行僧米拉日巴曾在湖畔与苯教巫师斗法,最后佛教大胜,苯教的麻垂措从此改名,成了佛教的玛旁雍措。

至于有些汉文资料中该湖的另一个译名“玛法木措”,很可能是翻译过程中的失误,与“常凯申”差相仿佛。因为“旁”这个音在拉丁音标里记作pham,西文转译为汉文时,pham如果按英语发音,就成了“法木”。

1907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来这里考察,夜里泛舟湖上测量水文地质,连续工作了十七八个小时,许多测量结果一直沿用至今。凌晨,他被山湖间壮美的日出所震撼,赫定写道:

“东方发白了,新升的太阳遍视着群山,像羽毛一样轻飘的薄云变成红玫瑰色,湖面上的云影使我们觉得在真的玫瑰园上面荡过似的。”

当年在即乌寺,斯文赫定遇到了寺中年仅十二岁的小活佛,这个真挚而忧郁的孩子厌倦了青灯古佛的单调生活,十分想和探险家一起浪迹天涯,但到临出发的时候,小活佛突然丧失勇气,打起了退堂鼓......

赫定最终独自走了,去继续自己的远行。多年以后,他的著作出版,给我们描绘了一幅颇为惆怅的画面:圣湖边,住着一个孤独的老喇嘛,当他早晚敲响寺内的大钟时,能听见钟声的也只有他一人。但是,钟上铸着的六字真言,却随着声波,将佛祖的奥秘传播到整个圣湖......

朝圣的季节已经过去,可湖边朝圣者遗留的磕等身长头的痕迹仍清晰可辨,砂土上那些有着明显规律的一道道等距离弧线,便是他们为标记身长所划。

朝圣季里除了磕长头的藏人,湖边还有许多印度香客,他们称玛旁雍措为玛娜莎罗娃,梵语意为“心之湖”,传说它在梵天的意念中诞生——因为朝圣者来凯拉斯祭拜时无法找到干净的水源,慈悲的造物主便专门创造了它。

印度教徒平生的一项重要功课,便是来玛娜莎湖沐浴,因为在神话里,栖息着美丽天鹅的圣湖正是湿婆大神的妻子——雪山女神帕尔瓦蒂的沐浴处。这位女神在佛教里称为“乌玛”,也是主演过《杀死比尔》等影片的好莱坞女星乌玛瑟曼名字的由来。

在藏区,山湖都被拟人化了,他们也和人类一样有着七情六欲。与冈仁波齐隔湖相对的雪山是那木纳尼,二者相距一百公里左右。民间故事里,冈仁波齐为男性,另两个为女性,他们之间还曾发生过三角恋,而在另一个故事中,冈仁波齐则为纳木那尼的儿子,后者名字的含义便是“圣母山”。

从冈仁波齐方向望去,那木纳尼脑袋大身子小,长相颇为怪异。不过,虽然坡度看着相当平缓,但它却是高大的喜马拉雅山系的一部分,更是西喜马拉雅山脉的最高峰,其海拔7694米,比冈仁波齐还高一大截,从1905年英国人尝试攀登失败开始,一直到1985年,才由中日联合登山队首次成功登顶。

在海拔六千一百米左右,纳木那尼覆盖着巨型冰川,长度超过十公里,宽度超过六公里,最大厚度更是超过两百米,为中国之最。尽管体量巨大,但人迹罕至,直到2004年,中美联合科考队才成功登上冰川。

两山一湖全景,笔者拍摄。请横过来看,左为冈仁波齐,中为玛旁雍措,右为纳木那尼。

在玛旁雍措西侧十来公里,坐落着另一个湖泊,颜色明显深许多。与生机勃勃的圣湖不同,这里几乎不见人畜,显得极其诡异,它便是人称鬼湖的拉昂措。虽然没有四百多平方公里的圣湖辽阔,鬼湖面积也有近两百七十平方公里,是西藏排名前十五的大湖。

从圣湖到鬼湖,徒步要两小时左右,翻越数个山坡和牧场。其实所谓牧场,不过是用一大片铁丝网围起来的空地,这是为了保护环境。

而保护措施看来颇有成效,远处神山映衬下,一群藏野驴正朝着我们探头探脑。这些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是最大的一种野驴,体型甚至超过骡子,它们过着群居生活,警惕性极高,稍有风吹草动便撒开蹄子溜之大吉,时速可高达六十公里,而且耐力极强,往往能跑上个把小时。

穿越牧场,时不时便惊起一只野兔,刹那间傍地而去,脚扑朔眼迷离,安能辨我是雌雄。这里是鼠兔的天堂,啮齿动物繁殖力惊人,牧场早已被它们弄得满目疮痍,看似完好的地表其实下面遍布洞穴,行人稍不留神便会失足陷入。

之所以叫“鬼湖”,除了颜色深暗让人发怵外,更可能因为它是一个没法喝的咸水湖,颜值不够又没用处的拉昂措,遂成了世间各种厄运的替罪羊。既然有了发泄的对象,人们便将能联系起来的一切不幸,都一股脑地怪罪于它。

今天,通往普兰的公路穿越圣鬼两湖之间的陆地,而在旧时,即使冰冻三尺的严冬,人们也很少敢抄近路从拉昂措的湖面经过,因为这个可怕的魔鬼经常发飙,时不时便将行人吞入寒渊。

印度神话里,拉昂措相传是强大的恶魔阿修罗王之居所。大神湿婆之子鸠摩罗出生仅七年,便来这里向魔王挑战,经过一番艰苦搏斗,阿修罗王终于被孩子一着KO。随后,鸠摩罗还捎带脚收拾了其他恶魔,从此被尊为战神。他还有个弟弟,就是著名的象头神伽内什,主管智慧与财富。

一山两湖,笔者拍摄,请横过来看。左为鬼湖拉昂措,中为神山冈仁波齐,右为圣湖玛旁雍措。

清末一位进藏学法的日本僧人记载,每隔十到十五年,这里便会下一场大雨,届时水便从拉昂措流向玛旁雍措,将两个湖连在一起。因此西藏民间传说,双湖是牛郎织女般的两口子,每十几年,丈夫拉昂措才能见妻子玛旁雍措一面。

其实从地质上讲,圣湖和鬼湖在远古本是同一片水域,后来中间干涸,才一分为二,而老百姓则说,两个湖底是相通的。斯文赫定当年亲自考察后发现,确曾有一条河道连接两湖,它就在我们的出发地点即乌寺附近,如遇大降水,两湖确有可能再通。

从拉昂措走回即乌寺路口,再搭上三十多公里的车,便到达转山的大本营——普兰县巴嘎乡的塔钦,也叫塔尔钦或大金。这个已经颇具规模的镇子在神山正南偏西,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仅是个破败的小村落,只有二十多个土坯房子。

现在的塔钦已经与内地城镇没什么两样,遍布宾馆饭店,水电等配套设施也基本完善。它能达到今天的规模,除了国内游人尤其是藏族朝圣者的贡献,来自印度的香客们也功不可没。

据统计,2005年之后的十年间,神山共迎来印度香客八万人次,而从2015年起,又新开通了乃堆拉路线,中方每年接待约一千余人次印度官方香客,一万多人次印民间香客赴藏朝圣。他们中的许多人其实并不富裕,但为了实现夙愿转一次神山,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待续,请继续期待下篇【之二 转山】

【本篇附录】

Day 1,2:拉萨-圣湖-塔钦

里程:1200公里,约24小时

交通:班车

TIPS:

1、拉萨到普兰、阿里(狮泉河)以及札达(车次较少)的班车皆过神山附近,都是每天中午十一点前发车,两个司机倒班,夜间人休车不休,二十四小时左右即可到达,票价六百多元,是去神山最快捷也最便宜的方式。

2、但也提醒,班车空间逼仄,时间一长极不舒服,尤其入夜后的种种睡不着,十分折磨人。第一天晚上以及第二天早晨,会专门停车两次用餐,其余时间都在赶路。中途会经过多次边防检查,需提前准备好身份证和边防证。

3、有的班车并不直接开到塔钦,而只在219国道(即新藏公路)上的巴嘎乡路口停一下,从那里到塔钦还有一段距离,详情请询问司机。

3、拉萨到普兰的班车会在圣湖玛旁雍措与鬼湖拉昂措之间穿行。在即乌寺路口下车,沿乡间公路可以逃票进入玛旁雍措,但其实神山圣湖是联票,只省一处毫无意义。圣湖区域如下,徒步转一圈起码三天时间:

5、从玛旁雍措向西徒步到拉昂措,要走三个多小时,翻越多个山坡和牧场,由于地面到处都是啮齿类动物掏空的洞穴,小心别陷进去。回来时仍要走到即乌寺路口搭车,那里离塔钦还有三四十公里路程。

6、经过多年发展,塔钦的接待能力已相当成熟,从条件最好的喜马拉雅.冈仁波齐酒店到黑乎乎的家庭旅馆,各种档次任君选择,而价钱自然随时间季节波动颇大,涨降幅度可能十几倍甚至更多。镇上饮食以川菜为主,近年也开了好几家东北菜馆,可以想象,菜品的价格远高于内地。

(说明:由于8264是旅游网站,因此本文做了一定精简,只保留游记部分,而略去宗教史地等相关内容。如想看全文,欢迎进入微信公众号“京华小屋”寻找相关文章。)



【之二 转山】

早八点,四千七百米,一轮明月仍高高在上。

朝圣者大多选择巴嘎乡政府所在地塔钦下榻,该乡正好位于神山圣湖之间,“巴嘎”就是“中间”的意思。虽然人们都聚集这里,但西侧六七公里外的经幡广场才是传统意义上的转山起点,两者之间有景区摆渡车通行,不过费用颇为昂贵,而这段距离坡度平缓,即使徒步也无妨。

路上,几只大狗如影相随,便是赫赫有名的“转经犬”。对于这些生灵,人们的评价两极分化,有人说它们生性温顺,之所以尾行仅仅是为了得到转经者的残羹冷饭果腹;也有人却反驳道,起码其中一些居心叵测,因为转经沿途有四大天葬台,而藏人、印度人都以在神山升天为荣,往往故意来此等死甚至找死,故而死者多得秃鹫处理不完,剩下的就都归了狗,它们食髓知味,已经对人肉有了浓厚兴趣。

据说,前些年一女子单身转山,不幸葬身犬腹,千万当心啊!说者眉飞色舞,听者毛骨悚然......关于这些转经狗,当地有句俗话:“它不饿,你什么都不是;它饿了,你什么都不是。”

终于,升腾的太阳驱散了阴影,挥舞的光剑,照亮了远方的那木纳尼雪山。

走了约一个半小时,终于到达转山起点——经幡广场,这个小山包果然到处经幡飘扬,一堆堆玛尼石刻后面,神山露出了真容,我们正看着它的西南面。

虽然高度在冈底斯山脉只能排老二,但冈仁波齐却常被当做主峰,这恐怕与它几乎对称的金字塔形让人过目难忘有关,所谓宝相庄严,莫过于此。

冈底斯山脉东连西藏中东部的念青唐古拉山,西至中印巴边境的喀喇昆仑山,全长一千六百公里。这个词乃藏梵混合,“冈”是藏语的“雪”(有时也发‘康’音),“底斯”则是梵语的“雪”,至于"仁波齐",其实就是常听到的“仁波切”,“冈仁波齐(康仁波齐)”便是“雪大师”或“雪活佛”之意。

据说直至公元十二世纪末,尽管神山已闻名遐迩,但当时尚没有明确的转经之路,香客们都是自说自话。有鉴于此,朱巴噶举派的古仓巴活佛立志要开创一条标准转山路线,当他来到经幡广场所在地探路时,突然发现地上石头显现出佛像,大惊中赶紧磕头礼拜,这里因而俗称“磕头岗”。

不远矗立着著名的“双腿佛塔”,塔座中间贯通形成一条洞,号称“冈底斯之门”,据说从中钻过可以去除一切罪孽,因此洞里堆着很多旧衣服,相当于把罪孽都解脱了。其实这个洞很宽敞,大多数人都能轻松钻过,所谓“解脱”似乎不是一件难事。

远远便能看到那根二十来米高的经幡柱,也叫玛尼杆,外面裹着一层层牦牛皮,看着相当壮实。这根因为尤其巨大,被称为“塔钦”即“大经杆”,“塔钦”地名由此而来。

藏人尊称它“甘丹塔钦”,做为西藏最神圣的塔钦之一,只有大昭寺周围的几根塔钦堪堪与它齐名,而八廓街东北角的那根大经杆其实还与神山的甘丹塔钦有密切关系,二者都是为了纪念同一位英雄。

十七世纪初,拉达克王国(今印控克什米尔的拉达克邦)入侵,吞并了整个阿里,而西藏内部当时正忙于政教纷争,根本没功夫顾及。直到半个世纪后,五世达赖喇嘛为首的西藏地方政府已相当巩固,终于决定反击。

西藏远征军统帅甘丹才旺是位蒙古贵族,当时已在扎什伦布寺出家,此次重任在肩,不得不脱下袈裟重披甲胄。在甘丹才旺指挥下,远征军成功收复阿里,并乘胜追击势如破竹,一举攻陷对方首都列城,最终,拉达克向西藏称臣纳贡,之前始终独立或半独立状态的阿里地区,从此成为西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维持至今。

班师途中藏历四月十五日的“佛吉祥日”(即萨嘎达瓦节),甘丹才旺将军在神山脚下举行盛大法会,纪念来之不易的胜利,并为死于战争的亡灵祈福。会上,一根巨大的木柱拔地而起,人们纷纷挂上神圣的经幡,将整个山谷装点得五彩斑斓,这便是甘丹塔钦的起源。

甘丹才旺担任了阿里首任地方长官即嘎本,随后再次遁入空门,余生为自己在战争中的杀生忏悔。至于八廓街东北角的那根大经杆,则是西藏地方政府为纪念甘丹才旺所立,里面装藏着将军的长矛。

之后每到萨嘎达瓦节,各地百姓都会聚集神山,将甘丹塔钦放倒更换经幡,除文革等特殊情况,该活动数百年来没有间断,经年累月,遂成藏人最盛大的宗教集会之一。可惜去时朝圣季已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早不见踪影。

甘丹塔钦东北不远有片红土平台,便是著名的色雄天葬台,据说就在这里,转经狗们培养出了对人肉的独特口味......

经幡谷地东北方向有条岔路,通往冈仁波齐南侧的因揭陀山,据说后者是前者的护法神。环绕因揭陀的转经小环线称为内转路,沿途分布着色龙寺、江扎寺等庙宇。相传内转路由噶举派另一支——止贡噶举始祖仁钦贝开创,而朱巴噶举古仓巴开创的冈仁波齐转经大环线,则被叫做外转路。

按照传统,只有外转十三圈后才有资格内转,由于门槛太高,因此内转路人烟稀少,而且环境艰辛,不止一处要贴着岩壁前行,上面经常落石纷飞,没一定福分还真应付不来。

藏人认为,山属马,湖属羊,上个马年是2014(藏历木马),下个则为2026(藏历火马)。相传在冈仁波齐的本命年转山,一圈相当于平时十三圈,因而届时香客极多,其中除了虔诚,恐怕也不无取巧的成分在内。但要注意,马年转山虽然积分翻倍,可必须在藏历四月十五以后开始才算数。

十月上旬的山间已十分寒冷,水洼边结了一层冰壳,冈仁波齐的巨大身影倒映小潭,安宁如许,直让人感觉岁月静好。但在藏人传说中,这里却是佛苯两教激烈争斗的战场,米拉日巴尊者与苯教法师斗法的故事至今在民间广为传颂。

据说米拉日巴曾亲手将圣湖玛旁雍措举上天空,当苯教巫师举起一块巨石,他便回敬以两倍大小,这些大石头至今尚存,而神山岩壁上还留着双方斗法时踏下的脚印。

外转路上有三座寺院,第一座是离经幡广场两三公里的曲古寺,藏语叫曲古贡巴,因主供曲古佛像(指寺中的自生无量寿佛)而得名,其本名则为涅波日宗寺,始建于十三世纪,属于朱巴噶举派,原寺毁于文革,1985年重建。位于山腰的寺院是观赏冈仁波齐西面的绝佳位置,但朝圣者跋涉至此,恐怕已无多余精力爬山了。

据说,这尊曲古佛像是观音转山时亲自找到的,菩萨随后送给古格王,供奉在古格一座寺院里。某天,寺院怠慢了来乞讨的七位苦行僧,等他们离开,佛像随后就再也找不到了,过了很久,古格王才打听到,佛像竟然在遥远的神山的一座小庙里出现了。

这还了得?国王大怒,立即派兵去抢回,古格大兵杀到寺院,把绳子套在佛像上就往外拖,他们使出吃奶力气,佛像仍纹丝不动,最后只得罢休收兵,佛像就这样永久留在了曲古寺。

过了曲古寺便进入峡谷,冈仁波齐渐渐被右侧的山峰遮挡,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路程里很难看到。

虽然朝圣季节已过,但零星的转山者仍随处可见,外转一圈将近六十公里,汉人通常需要两天或更多时间,而许多藏人一天即可完成。当然也不绝对,有些来自海拔较低地区(比如拉萨、山南等)的藏人,转山时同样几步一歇,即使生活在近四千米的日喀则人到此也常气喘吁吁。

冈仁波齐外转之路的长度众说纷纭,即使现代测量技术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一般认为在五十到六十公里之间,具体取决于您是走大道还是抄近路,是贴着山边还是绕着小溪,是爬山进寺院逛逛还是三过寺门而不入等等因素。

外转之路全程海拔近五千米,最高处达5648米,徒步转山已属艰难,而似乎这并不足以体现虔诚,因为许多藏人是磕着等身长头来此的。

与汉人主要为自己或亲人祈福不同,藏人的发愿往往宏大许多,常为世间众生甚至世界和平祈祷。偶尔有富人雇别人替自己转经,但对这个笃信宗教的民族来说,此举既不普遍也不易被大家接受。

路上也有驮运的牦牛,据说多数行李属于印度人,这些来自低海拔地区的香客们身体常常吃不消,不但行李没法自己背,就连人也走不了多远,经常要骑马转山,从而给当地藏民每年带来一笔不菲收入。

又走了两个小时,神山终于再次显现,此后便开始了缓慢的上坡。与南面和西南面覆盖着厚厚的雪帽不同,西面的山体积雪呈条状分布,一层层黑白分明,颇似川藏路上波密的松多巴热山(即著名的盔甲山)。

出于美好的想象,人们往往一厢情愿,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附会为种种神迹,而冈仁波齐神山脚下的转经之行,更成为一次通往神迹的旅程。比如,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便被藏人坚称是马头金刚所化,另一块石头是格萨尔王的马鞍,怀孕的妇女上去骑一下便能保证生儿子,其身侧的三座山峰则是“长寿三尊”(无量寿佛、观音菩萨与白度母)......

若两天转完,第一天的行程二十余公里,除却高反缺氧,一路上倒也并不艰难,只不过阿里荒原色彩单调风景平平,虽处处遍布各种神迹,但那些都是为藏人朝拜,外行很难体会其中妙处。]

时不时会有苯教徒迎面而来,友好地打个招呼,道一声扎西德勒,便擦肩而过,无论美丑胖瘦,今生再也无缘相见。与佛教徒顺时针转经不同,苯教徒遵循逆时针方向。

出发七个小时后,终于抵近第一天转山的终点止热寺。它也译为哲日普寺,属朱巴噶举派,原寺文革中被毁,1986年重建。该寺据说由古仓巴始创,传说他当年转山探路时突然遭遇一头野牦牛,也不知怎么着,竟然悟出此牛为女护法神狮面空行母所化,来为自己指点迷津,遂跟随野牦牛前行,直至它消失在一个岩洞前。

古仓巴于是开始在此洞修行,并将其命名为“止热”,意为“母牛角迹消失处”,后来人们以该洞为中心建立寺院,成为朱巴噶举派圣地。

止热寺在藏人心中地位颇高,即使拉萨人过来转山,也多坚持住在里面,因而寺院旅馆常常人满为患难求一宿,这也难怪,因为它刚好正对冈仁波齐北面。

从寺院望去,神山北坡呈对称的金字塔形,犹如刺破苍天锷未残的剑锋,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崇敬之心。许多香客声称,岩壁上呈现有吉祥的卐字,以及六字真言的首字“唵”。

不过如果剔除宗教因素,仅为第二天赶路方便,住河谷对面山坡上的简易房更佳。宿营地的旅客中,除了国人还有群老外,瑞士人,德国人,韩国人,以及一个胖胖的印度人,他们属于同一团队。此前中国政府为方便印度香客,专门搞了朝圣签证,但今年中印边境局势紧张,听闻天朝最近已收紧朝圣签证,很奇怪他是怎么进来的。

团队导游是个有趣的藏族青年,此前他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将这片四处漏风的板房院落,描述成令人神往的“best hotel”,等老外们到了方知上当。对我的疑问,他回答很简单——胖阿三是美国籍,不占天朝配额。

我又问:那他怎么称呼冈仁波齐呢?莫非直接叫凯拉斯?导游嘿嘿一乐:“Shiva's Lingam.”笑得贼忒兮兮,颇为猥琐。

哦,湿婆神的林伽!梵语“林伽”的本意是“标志”,但在印度语境里,这个词一般指的就是湿婆的那话儿——这位毁灭之神还兼任着生殖之神,而庞大的林伽便是其标志。

古印度诗歌写道,魔王肆虐天地无人能敌,梵天预言只有湿婆之子才能杀他,众神费尽心计撮合了湿婆与雪山女神,盼他们早生贵子。两口子在冈仁波齐一洞房便是百年,经年累月流下的白色液体,堆积成神山那顶厚厚的白帽子,可湿婆仍意犹未尽。

神灵们被他超强的能力所震撼,同时也越发心急火燎:老大,这么搞不行啊!咱大伙儿撮合你俩,是为了趁早儿生娃打怪,可不是让你们拍片儿!有点儿专业精神好不好?放眼世界,你的对手在看书,你的仇人在磨刀,你的闺蜜在减肥,隔壁老王在练腰!我们必须不断学习,否则必将被学习者超越!

见诸神苦口婆心,湿婆终于勉为其难从善如流,只见月圆之夜雪山之巅,“种子”从林伽倾泻而出,一发而不可收,魔王的毁灭者——战神鸠摩罗便诞生其中,而随着洪流奔涌,印度第一圣河恒河也形成啦!恒河正源其实在喜马拉雅南麓,但印度人却一直执拗地认为,他们的圣河只可能也必须发源于冈仁波齐,这座世界的神山。

寒夜刺骨,屋外早已低于冰点,但璀璨的星空,却让人在dao般的风中忘却了温度。突然间,一个不厚道的念头油然而生——冈仁波齐上方那道直冲霄汉的银河,岂不正像湿婆林伽喷涌的“种子”?

我们的邻居有着强烈的宿命感,在印度人看来,所有都是神安排好的:梵天创造世界,毗湿奴保护万物,湿婆则在毁灭一切后又让它们重生,如此周而复始,宇宙就像巨大的车轮......

待续,请继续期待下篇【轮回】

【本篇附录】

Day 3:塔钦-止热寺

里程:25公里,约7小时

方式:徒步

TIPS:

1、这一天的道路比较平缓,难度不大,尽管海拔很高,但仍能保持约四公里的时速。从塔钦到经幡广场的七公里路可以搭车,徒步一个半小时左右。再走两三公里约四五十分钟到曲古寺休息,继续前进六七公里,一个半到两个小时后到下一个补给点,再过六七公里相对陡的山路,便到达终点止热寺。

2、沿途有两个较大的补给点,一个在曲古寺下面,一个在止热寺前五公里左右,都是帐篷或板房,出售方便面、瓶罐装饮料、酥油茶以及一些小食品,价格尚可接受(如一桶泡面十元),因此没有必要携带过多食物。

3、止热寺及河谷对面山坡的帐篷板房都提供食宿,寺院附近避风暖和,又有许多神迹,不过次日转山时得穿过河谷才行,起码多走两公里路,而山坡上虽寒风凛冽,却便于出发。

4、据悉,内转因揭陀山有一定危险性,沿途许多路段没有明显地标,如果没有藏民指引很容易迷路,建议谨慎尝试,一般到色龙、江扎两寺附近远观即回。

5、深秋季节,冈仁波齐的星空极其绚丽,但月光较强的那些天只能在上半夜拍摄,到了下半夜月亮便会悬于神山之上,遮盖掉所有星光。

(说明:由于8264是旅游网站,因此本文做了一定精简,只保留游记部分,而略去宗教史地等相关内容。如想看全文,欢迎进入微信公众号“京华小屋”寻找相关文章。)

st长工 发表于 2018-3-3 23:56
本帖具备了十足的煽动性,是一切户外爱好者躁动的根源所在,应该打压,应该狠狠的打压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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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别......
本帖最后由 amomentinpeking 于 2018-3-22 02:20 编辑

【之三 轮回】


国王问道:灵魂永恒吗?

比丘回答:灯要灭了,就着余焰再点上一盏。那么,火光是原来的火光吗?

不到七点,一片漆黑中,转山的人们又陆续出发了。

一开始就是大上坡,预示着这天的艰难。远处,星星点点萤火虫般的微光,都是转山者的头灯手电,其中肯定有人正忍受高反的折磨。沿着止热寺对面的山坡,爬了约一刻钟,来到一个三岔口,再向左是条河沟,一座由几片木板组成、勉强可称为桥的东西横跨其上,挂满经幡几不可辨。

提心吊胆过了摇摇欲坠的木桥,黑灯瞎火里,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陡峭的碎石路上,五千多米的空气冰冷刺骨,更加剧了体内不适,身临其境,才明白这种折磨根本没法事先想象。剧烈跳动的心脏,拼命要挣脱胸膛束缚,以及拉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奇怪肺息,越来越让人疯狂。

夜色仍未消散,疾风不停贴身掳掠,似乎要搜刮掉所有的温暖,抬头却是另番画面,神山在最后一组星星的簇拥下,正静静矗立天际,仿佛亘古不变。耳边突然没来由地响起了马洛里的名言——“为什么登山?因为山在那里!”

八点半左右,第一缕阳光终于到达冈仁波齐之巅,借着日照金山的机会小憩片刻,平复下呼之欲出的心脏和马上炸裂的肺部,真乃人生极乐。

相传,米拉日巴尊者与苯教法师那若苯琼为争冈仁波齐互不相让,遂相约凌晨比试,哪个能先登顶,神山便属他所有。争胜心切的那若苯琼半夜便偷偷骑上法鼓,做法摸黑向上飞去。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眼看就要抵达,可就在此时太阳终于升起,随着第一道曙光射向神山,米拉日巴乘着阳光瞬间降临巅峰......

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比如神山南面的岩壁上有道明显沟痕,藏人传说,那若苯琼突然看见米拉日巴以光速白日飞升,吓得大惊失色,一跤从法鼓跌落,那道痕迹便是鼓上的绳子被拖着留下的,看起来颇为形象,而山脚下还有个大坑,据说是那若苯琼掉地上砸出来的。

手脚并用爬上一段陡坡,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上面竟然是大片平地,但至此却无丝毫喜悦,反而莫名的紧张扑面而来,若不是冉冉升起的太阳驱散阴雾,那种刺入骨髓的恐惧定让人头皮发麻。这也难怪,此处便是神山圣湖最大的天葬台清凉林,名称来自佛经故事,乃传说中八大尸陀林之一。

风萧萧,如泣如诉,天葬台空无人烟,只有遍地衣物不时随风飘动。一些是家属留下的死者遗物,但也有不少是转山人特意放在这里,据说在此供奉一件随身东西,就相当于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因此不乏帽子、围巾等方便携带的小物件,亦可剪下一缕头发或几片指甲,象征抛下孽障重生。

天葬有着固定的仪式,尸体运送到天葬台场,天葬师先要用柏树枝松叶架成一个香堆,点燃之后压上糌耙,这叫烧桑。当桑烟在台上升起,烧焦的糌粑味弥漫在天空。附近的鹫鹰便就要飞过来了。天葬师对尸体进行解剖、支解,然后把肉喂给秃鹫,就连骨头也要捣碎,与酥油糌粑混合成小团以便秃鹫入口,最后一点不剩,意味着把遗体彻底奉献。

藏传佛教认为这是一种功德,能赎回生前罪孽,有利于灵魂转世。尸体被神鹰吃得干干净净,带到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最能体现物质的轮回和生命的生生不息。

藏传佛教寺院都有这样一幅壁画:生命之轮被一个巨大而凶猛的魔王四掌支撑着,他就是阎罗法王,又名阎摩狱主,藏语称“辛杰曲嘉”,代表整个世界都控制在其掌中的“无明”,头上的五骷髅冠,象征着五根、五幻想、五逆罪和五蕴。

轮中心有三种造化物,鸡代表贪欲,蛇代表瞋恚,猪代表愚痴,佛教认为,贪、瞋、痴是有情众生的三毒,即导致愚昧的三个根本原因。又说公鸡表现渴望和眷恋,毒蛇象征愤怒和仇恨,公猪体现愚昧无知和妄自尊大,它们导致众生陷入烦恼,成为“无明”的受害者。

外围由六部分组成,即天、阿修罗、人、畜牲、饿鬼和地狱六道,故称六道轮回图。六道又称六界,每界各有菩萨坐于莲花宝座,以其慈悲心肠,协助灵魂在轮回里竞争,以图更好转生。芸芸众生都在六道轮回里上升或下堕,当造下恶业时,就会堕落,清除恶业或获得功德时,便会升级。

转山路上有些季节性小水潭,在人们的演绎下,它们成了去除罪孽的净化池。据说即使犯了杀生大罪,只要在里面洗一下手,无论屠夫还是强盗,都能在轮回中免受堕落降级之苦。

人们往往把灵魂不灭、投胎转世这些说法当成佛教固有的理论,其实在印度这原本是婆罗门、甚至更早的理论,佛教认为,所谓“六道轮回”,其实是“有情”(大致相当于生命体)的死亡导致组成生命的基本因素分崩离析,分离后的种种因素又在因果锁链的作用下发生新的聚合,并非很多人想当然理解的那样,存在一个不变的、恒常的灵魂,在六道之中反反复复地投胎转世。

天葬台过后更加艰难,两小时也走不下四公里,期间竟要爬升三百多米。沿途几乎全是陡峭上坡,所谓的路,其实就是人们于乱石中见缝插针踩出的土径,嶙峋突兀间蜿蜒曲折,许多地段宽不足米。

蹒跚而行,只能看见脚下的路在前面山坡或转弯突然消失,等走到了才发现根本不是尽头,就这样走过一道道坡一个个弯,谁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绝望,其实并非突然发生,而是逐渐积累起来的,起码在当时,心头竟涌上一种冲动,怀疑“我”是否真地存在,灵魂似乎正在离自己远去。

灵魂不灭的观念在早期佛教中被称为“神我”观,毫无疑问是属于异端邪说的。佛教四项基本原则即“四法印”中,有一项便是“诸法无我”,学者认为它的含义历来有种种理解,但绝不是一些伪经所谓的那样:有一个恒常不变的“我”,今生积德行善,好求得来生的福报——佛陀指给人们的“因果”之说,是在阐明宇宙变化的规律,并非庸俗的道德投机;佛陀是在给大家讲道理,并非带领大家做买卖;佛陀关注的是解脱之道,并非帮助世人求平安、求富贵。

可不是嘛,及时走在这条最神圣的转山路上也并非平安无事,不时就要防范飞来横祸:一头驮运行李的牦牛突然发狂,狭窄逼仄的山路上,惊慌的人们纷纷闪避唯恐不及,它仍怒气冲冲狂奔不已,直到一头扎进密集的经幡阵里不能自拔,挣扎得精疲力尽,无法动弹方才泄气。

实在走不动了,靠在石头上歇息片刻,按住几乎跳出胸口的心脏,回首来路宛如细线,路上离离散散的转山人,就像同一根线串起的蚂蚁......沿途神迹如云,不停有人停下来磕头礼拜祈求护佑,可是,神灵真能帮上人类吗?

与印度教、基督教等宗教主张的神灵决定论不同,佛教主张“业力”决定论,认为人自身以及他的周围环境和一生命运,都是由人自己的思想言行决定的;任何外力,包括神灵、帝王以至于佛菩萨,都无能为力,求天拜神全然无用。

天神是有的,但他只属于“三界六道”诸多众生中的一道,与畜生、饿鬼等平等地处于同一的轮回圈中,不享有任何特权;一旦令他成为天神的业力消失,他也有可能堕入地狱。

痛苦的地狱之旅还得继续,两旁仍然神迹不断——传说中米拉日巴与那若苯琼斗法时留下的大圆石,藏人认为它是能看到来世的镜子;另一块石头上有几个小洞,传闻把手指头穿过去的话父母便能长寿;巨石下狭窄的缝隙,据说有罪的人钻进会被夹住动弹不得;浮云下的石头形如神马,号称上去骑一下就有好运;还有骗子们最爱的背誓石,即使撒下弥天大谎,只要摸一摸便可取得佛祖原谅......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内行的藏人每至一处,都津津有味地瞻仰继而顶礼膜拜,可怜我等外行不晓其中妙处,只能傻傻地跟着看热闹,气喘吁吁不时断片儿,脑中一片空白。

终于到了!这段路的尽头,便是转山最高点,海拔超过五千六百米的卓玛拉山口,其标志是神圣的卓玛石。在一位日喀则朝圣者指点下,终于找到了这块著名大石头,但它早被五颜六色的经幡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密不透风,无从得见真容。

相传当年,古仓巴转山探路之时,被二十一条苍狼引导至此,狼群到山口却突然消失,一块巨石随即冒出。古仓巴认为,石头正是群狼所变,而它们又是度母菩萨的化身,因为佛教中度母正好二十一位。藏语叫“度母”为“卓玛”,故而有了“卓玛石”称谓。

三生石上叹轮回,据说与清凉林天葬台相仿,如果在卓玛石旁留下随身之物,人生便能重新开始。不过多数人还是选择了传统的风马旗,山口铺天盖地,五颜六色风中猎猎。

自己也凑个热闹,将背了一路的经幡取出,找根结实的绳索系上一端,一点点展开弄好,再系上另一端。其实按惯例还应向天空抛几把“龙达”(印有神像或经文的小纸片),再喊上几嗓子“拉加喽”(意为‘神胜利了’),可惜塔钦的商店没有卖的,也许是环保的缘故吧。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陡,人在乱石间蹒跚穿行,稍一失足便可能严重受伤。身边,飞鸟不时惊掠而过;头上,蓝天似乎触手可及。

垭口对面有个小湖,晶莹如碧玉,藏语名托即措,意为“慈悲湖”。虽然面积与玛旁雍措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印度传说中,慈悲湖同样是湿婆大神之妻——雪山女神帕尔瓦蒂的沐浴所,乃印度教圣地,而帕尔瓦蒂在佛教称为乌玛,是女护法神之一,也有说该湖是空行母的沐浴所,因而佛教徒对其亦顶礼膜拜。

可即使这样神圣的所在,也无法净化人性的贪婪。一位女作家写到,她们转山到这里的时候,听闻一个康巴姑娘刚刚在慈悲湖畔遇害,身上的首饰财物被凶手搜刮一空。神山之麓不但抢劫而且杀生,死后无疑要下阿鼻地狱,看来所谓报应云云,不一定人人放在心上。

佛教把导致果报之因的行为,叫“业”,任何思想行为都会给行为者本人带来一定的后果,这后果叫作“报应”或“果报”。业报是联结因果报应的纽带,不会因偶像崇拜和巫术咒语而有所改变,祭祀决不能去罪得福,婆罗门不享有不受恶报的特权。做什么性质的业,得什么性质的报,这是铁的法则。所谓善有福报,恶有罪报,是其主要内容。

冰川从雪山蔓延而下,由于天气寒冷,雪水在转经路上冻成一大片,冰面不时伸出尖锐的岩石,如獠牙般狰狞,人们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溜冰而过。

连滚带爬一番折腾后,地势终于渐渐平缓,此时距离从卓玛拉山口下行,已经过了三个钟头。

四周空荡荡,路旁突兀一物格外显眼,被大片经幡包裹得严严实实,虽然没过去剥开看,但按常理推测,里面包着的应是块巨石。经幡边立着块牌子,上书“不动地钉”,如果看中文确实不知所云,但再对照下面的英文则一目了然,原来是“佛祖脚印”的意思。

这样的不动地钉在转山路上不止一处,大经杆甘丹塔钦旁有一个,马头金刚石边有一个,卓玛拉山口前后则各有一个。据说,魔王想把冈仁波齐搬回家,得知消息,佛祖提前赶来,在四个方向各踩下自己的脚印,如同钉子般将神山牢牢固定,魔王无法挪动只得放弃,这便是四处不动地钉石的来历。

总算下到山脚,午后和煦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拂面的风也从寒冷变为凉爽,仿佛从地狱直升天堂,步伐马上轻盈了许多。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帐篷补给站,精疲力尽的人们可以去里面稍息片刻,一壶茶一桶面,此时都是难得的珍馐美味。

此处正对着冈仁波齐东面,再往前走神山就将消失在视野,直到塔钦才会再次现身。从这个方向,冈仁波齐早不复以往的宝相庄严,灰头土脸颇为丑陋,看来神山有憾,何况人生。

这里光秃秃无草无木,唯一不缺的就是各种神迹,一峰一石皆有来头,当真做到了“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它们大多为噶举派所开发,除了古仓巴的朱巴噶举,还有其他噶举派分支,比如一块大石头便被附会为嘎玛巴(噶玛噶举派宗主)的法帽,号称见即解脱。

沿着神山东侧继续前进,一条小河如影随形,夏季之后水量稀少,早萎缩为涓涓细流,河滩也成了沼泽。这条宗曲河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将陪伴转山人走完最后的路程。

可怜,这最后一段竟达二十公里之遥!之前的险途尽管艰辛,可也充满刺激,让人提心吊胆的同时心潮澎湃,而下山后的漫长行程虽一路坦途,却只能用单调乏味来形容,想象一下在跑步机上连续走四五个小时那种感觉吧,更不要说时不时刮来一股旋风,片刻便满嘴沙土。

又前行两个多小时,穿过片片沼泽,来到宗曲河边一个小村子,这里原是个补给点,随着旺季过去,经营者多已撤离。河对岸有条当地公路,道况看来不错,似乎通向塔钦,但村里人丁寥寥,很难找到汽车。

村口坐落着外转路上第三座也是最后一座寺院——祖楚寺,意为“神幻洞”,也译仲哲普寺,路牌上则写作遵追普贡巴,属于朱巴噶举派,镇寺之宝是一座鎏金米拉日巴像。据说当年,米拉日巴和那若苯琼又在这里扛上了,两人比赛用石头盖房子,获胜者当然是米拉日巴,两人也照例留下一堆印有自己手、足、头等各种痕迹的石头。

继续前行,沿途景色平平,虽不时有玛尼堆装点一二,却像例行公事。

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也只有其他人了。一对父子正指点远山谈天说地,能让孩子手舞足蹈的,不知是神灵故事,还是英雄传奇?

幸好,身边的宗曲河仍不离不弃,在山谷中蜿蜒穿行。

转经之路继续沿河伸展,表面平淡却暗藏危机。路面与河面落差颇大,不止一段向外倾斜,幸亏早过湿滑的雨季,否则从悬崖出溜下去恐万劫不复。

晚六点半左右,乏味得痛不欲生的转山人,终于来到一大片玛尼堆前,到此总算出了山区。

再走约半小时,到了最后一个补给点,此处离塔钦仅四五公里,是外转之路的最南端,此后便要折向西北。陪伴多时的宗曲河也要告别了,它将继续向南流淌,注入玛旁雍措。

最后的路上,仍然有虔诚信徒磕着长头,斜阳西下,将他们的身体涂抹上一层金黄的神圣。

如前所述,藏人在精神上更具备普世信念,他们如此辛苦,却很少替自己祈祷,更多是为了六道轮回中的芸芸众生,以及每一个尚未超度的灵魂。

佛教哲学理论的“无我”说,与宗教教义上需要有一个轮回的承担者,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佛教内部进行过多种调解,但始终没有得到圆满解决。学者研究,大约在阿育王时期,僧侣们就干脆打开天窗,对“无我”问题展开了一场公开大辩论。当然,照例是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其中认为“我”真实存在的人已经不在少数,这就导致了佛教的第二次部派大分裂。此后,佛陀曾极力反对的灵魂不灭,便渐渐融入了佛教主流。

无论佛陀本人是否反对,三千年的时光里,佛教曾产生过无数分支,而最后延续下来的,大多是那些那些支持灵魂不灭的派别。纯洁的信念可以维系一时,却绝不具有延续长久的力量,信徒们需要仪式化的生活,渴求福田,这实在是人性的大势所趋。

轮回常转,生命如歌,我们常常叹息相聚的短暂,而抱怨离别的无常。晚八点,最后一抹夕阳消失之际,终于回到转山起点兼终点塔钦,这一天走了十一个小时。

【附录】

当天里程:35公里,约13小时

方式:徒步

TIPS:

1、该日极其艰苦,除了行程长、海拔高(要翻越海拔五千六百多米的山口)、温度低(零度以下连续走数小时),还因为坡度变化剧烈,许多时候就是在山石间攀爬,平均时速不到三公里。

2、早起出发开始爬山,一个半小时约四公里后,到达转山路上最著名的天葬台。开始攀登卓玛拉山口,这是段很陡的山路,四公里要爬两个小时才能到达垭口,随后便是六七公里的急下坡,沿途不是大石块便是碎石,仍然要小心翼翼地走两个多小时,才下到一片相对平缓之地——佛祖的脚印不动地钉。

3、之后便是漫长而乏味的二十多公里路程,面对的是冈仁波齐最难看的东坡,沿途也是景色平平,还要经过一段悬崖上的土路,不仅下滑的坡度很大,而且经常飞沙走石,一定要小心通行。中间有三个补给点,彼此相距五六公里,最后一个补给点过后的五公里路可以搭当地车,但费用高昂,也没有太大必要。

(网上流行的转山路线图,实测距离未必准确,仅供参考)

4、如前所述,经过多年发展,神山脚下的塔钦已聚集了各种档次的宾馆饭店,基本规律是离新藏公路(G219)越近越贵,反之则越往镇子里深入越便宜。平常时候,普通客栈几人间的床位大概每晚一百左右,镇子深处的藏民家庭旅馆则只要一半价格,但到了旺季或黄金周都可能一铺难求,价钱也水涨船高。尤其届时会有众多印度香客蜂拥而来,这些人为了朝圣不惜倾家荡产,自然不在乎区区一两晚的房费,因此稍好些的住处往往被阿三们统统包圆,导致内地游客颇有怨言。这次转山回来犒劳下自己,住进了目前条件最优的酒店,各种设施基本与拉萨持平。

说明:

感谢各位捧场!如果十多年前跑趟阿里,完全可以吹好长时间牛逼,但现在这片地方已经爆款,只要有钱就能去,即便没多少钱,有时间同样可以完成。尤其随着《冈仁波齐》出人意料地成了网红,如今无论南线还是大北线,各处景观都已被人写过无数遍,照片也大多千篇一律。

从攻略角度看,无论“游”还是“记”,其实已没多少东西可写了,因此这篇“游记”,大多数内容是很个人化的一些东西。如果喜欢,您就看两眼,不喜欢也无所谓,大家图个乐呵。


由于8264是旅游网站,因此本文做了一定精简,只保留游记部分,而略去宗教史地等相关内容。如想看全文,欢迎进入微信公众号“京华小屋”寻找相关文章。


请继续期待下篇:【之四 无常】


拉萨北郊客运站班车情况:到塔钦的有三趟车,狮泉河、普兰和札达,前两者常态运营,而札达班车则时断时续不一定总有,具体请提前咨询车站。

本帖最后由 amomentinpeking 于 2018-3-22 02:33 编辑


【之四 无常】

“穗花披满了他们的华堂

我们正尽情在此欢畅

我们又将要入土长眠

我们的尸骸呀又要替谁做床”

——古波斯诗歌

通往札达的公路是一段发自巴尔兵站的盲肠。兵站位于G219国道也就是著名的新藏公路上,无论来自西北方的阿里首府狮泉河,还是东南方的神山圣湖,人们想到札达,都要在兵站驶下国道,沿着山路继续向西,坡陡弯急加上限速管制,一百二十公里要开三个多小时。

如果从冈仁波齐脚下出发,则还要再加上一倍的距离。沿途,神山还会如影随形,相送数十公里方才告辞。一千一百多年前的那一小队人马,应该也是和我们一样,于神山护佑下奔向远方的吧。在时间上,他们和我们相距遥远,但在空间上,路线也许有别,目标肯定一致。

公元842年,吐蕃赞普即君主达玛乌东赞遇刺身亡,帝国随即土崩瓦解,领主割据大打出手,史载“战乱充斥于大部分藏区”,吐蕃“从此支离破碎”。之后,又爆发了席卷全藏的平民奴隶大起义,奴隶制度土崩瓦解。

吐蕃残余政权虽负隅顽抗,但面对滔滔怒潮,根本无能为力。保皇党与起义军在今天的江孜一带激战,皇军大败,达玛乌东赞的孙子、自诩正统赞普的贝考赞被杀,这也意味吐蕃帝国彻底灭亡,时在公元九世纪末或十世纪初。群龙无首,贝考赞集团遂作鸟兽散,各奔前程去了。他的儿子吉德尼玛衮——据说他血统高贵,乃嫡妻所生——一路向西,狂奔到了阿里......

从巴尔边检站下G219,进入通向札达的盲肠公路。很快,雄伟的山系展现左侧窗外,好像热烈迎宾的雪山仪仗队,也似一排错落有致的白色宫殿群。主峰尤其让人印象深刻,庞大的积雪几乎堆成平台,就如最慷慨的店家刚端上的冰淇淋,顶上满到溢出。

它的正式名称是喀梅特峰,海拔7756米,属喜马拉雅山脉。虽然离这条公路只有百十公里,似乎触手可及,但它却并不在中国境内,而是位于印度,还是该国第三高峰,世界则排名第二十九。

喀梅特有着光荣历史,1931年成为人类登顶的最高峰,五年后才被海拔7816米的南达德威峰(印度第二,世界第二十三)超越。藏人则叫它依比冈麦神山,神话中它是一位慈祥的老祖母,而周围那数不尽的山峰都是其子孙。

继续前行,七拐八拐之后,公路伸入一片神奇之地,雪山映衬下,遍布纵向沟壑的崖壁如同城墙向远方延展,仿佛无边无际,这便是著名的札达土林,它其实跨越札达、噶尔、普兰三县,直至印控克什米尔,绵延数百公里,此后的旅程便一直在其中穿行。

通常认为,在吐蕃之前,阿里曾有一个叫象雄的古国,曾经创造了相当发达的文明,有自己的语言,还可能有自己的文字(有说藏文就是象雄文的延续),西藏的本土宗教苯教也从这里起源。它曾是吐蕃统一青藏高原最强大的对手。松赞干布的父亲为笼络这个雪域大国,将女儿嫁给象雄王,远嫁的吐蕃公主如此描述这片苍凉无际的土林:

“我出嫁之地,是尘土漫天的城堡,

地域宽广,但不让人羡慕。

从外看是险峻山崖,从里看是黄金珠宝。

面前展现的,一片无边无际,

两眼所见的,只有苍白和崎岖……”

后来,松赞干布与妹妹里应外合,殚精竭虑费时数年,终于一举粉碎象雄,将其全境纳入吐蕃。这是松赞干布在西藏本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兼并战争,吐蕃从此一统雪域,并扩张到克什米尔东部,进入了中亚。

据说,象雄故都穹窿古卡尔就隐藏在土林之中,“穹窿”意为“大鹏一样的地方”,因土林的形状便好似大鹏鸟一层层的羽翼,而“古卡尔”即“银”应指白色区域。有考古学家认为穹窿城具体位于噶尔县门士乡的卡尔东遗址,但也有不同意见认为穹隆城在札达县的曲龙村,且双方都有考古证据支持。

本帖最后由 amomentinpeking 于 2018-3-22 06:45 编辑

神山各向视图

1、冈仁波齐南面

2、冈仁波齐西南

3、冈仁波齐西面

4、冈仁波齐西北

5、冈仁波齐北面

6、冈仁波齐东北

7、冈仁波齐东面

又一年,回来清清草
回来清清草,自媒体时代,论坛越来越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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