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未写
老挝,因为于我那是相当疲惫的一次旅程,回忆起来甚至少了很多对当地的浪漫想象及再次造访的热情。
去了好几次东南亚,似乎那里的炎热,那里的烈日,那里的寺庙,那里的摊贩,那里的繁忙,都已经刺激不了我的感官了。
我带着这样的心情去老挝躲新年,事实是,景色和其他老挝确实没给我留下太多的印象。
我至今眷恋那里的,
是老泰边境小城上的那个日落,
是和卖汽车票人的鸡同鸭讲,
是坐在大突突车上奔去码头的那个日出,
是四千美岛那几个没日夜的迷醉,
是看到仍然有8000多颗未爆炸炸弹给这个国家带去的隐患。
注:整个老挝行记里,不想写琅勃拉邦和万象了,因为对这两个地方没有太多感受,倒是会有一些其他游记较少看到的丰沙湾地区和中部的北汕(Pakxan)这个小城市(因为中转不得已停留了一晚)。我没有去万荣,要不是因为回程的关系,万象本也不打算去。老挝的自然风光和中国南部的
云南广西类似,人文风光和东南亚其他佛教国家尤其是
泰国也类似。起初去的初衷仅仅是想在南部的四千美晒太阳。
我的行程如下:
西双版纳——(汽车)琅勃拉邦——(汽车)丰沙湾——(汽车)北汕——(汽车)四千美岛——(汽车)万象——(汽车)景洪 西双版纳
全程汽车,真是坐穿了大巴……

我的行程示意图,回程(画得)稍微有些不准确,并没有离开老挝国土哈,一路坐汽车回去的……

坐在这个小饭馆呆到晚上,看了整整一场日落,湄公河对岸,就是泰国。



可爱的小朋友。


那个清晨,下了班车之后,直接从巴色坐突突一样的汽车前往码头,睡眼惺忪。座位下是小鸡仔,脚边堆满了箱子笼子,眼里却是静好的老挝乡村图景。回想起来有些梦幻。

你知道老挝埋有炸弹吗?
从老挝南部的四千美岛(Four Thousand Islands)回程往北时,在巴色(Pakse)汽车中转站等候换车。天色暗了下来,大家都回到屋里,百无聊赖,当时汽车已经比本来说好的时间晚了快一个小时。
一起坐下的有一对
美国中年夫妇,一个年轻的美国独行姑娘和一个
德国独行姑娘,我们说着在老挝都去了哪些地方,还有哪里值得造访。我说,推荐丰沙湾呀,在琅勃拉邦以东的一个省份,一个饱受未爆炸的炸弹之苦的地方。“在那里
旅行,最好走已经被‘清理’过的道路,要不很容易碰到炸弹。”
“炸弹?你刚刚是说炸弹?”那个美国中年阿姨很诧异地反问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炸弹。”
“为什么会有炸弹?谁投的?”她觉得不可思议,以为是个玩笑般笑了。
“噢,你们美国人呀。”坐着的几个人都笑了,三个美国人面面相觑,他们对这段历史毫不知情。

▲ 展示的越战时期老照片。
后来在首都万象COPE(Cooperative Orthotic & Prosthetic Enterprise)游客参观中心又遇到了那个美国姑娘,参观中心摆放着后来挖出来的弹壳,一旁的短片播放室里讲述着老挝和遗留炸弹的故事。COPE成立于1997年,由老挝卫生部和一系列NGO联合组织,以帮助残疾人康复治疗,其中大多数都是爆炸生还者。
越战期间,美军为切段经过老挝的“胡志明小道”向老挝开展了轰炸计划,每8分钟就有一架飞机投弹,一天24小时,共58万次轰炸行为,1964-1973年,共持续9年,有2.7亿个炸弹被扔向老挝,其中超过三成没有爆炸。也就是说,战后老挝国土上存留着超过8000万的未爆炸炸弹,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埋多深,时刻威胁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
由于美国政府拒绝公开承认,这场战争又被称为“秘密战”(the Secret War),以至于很多美国人至今还不知晓。
短片里,一名男子被家附近的炸弹炸瞎了双眼,家中只剩下妻子——唯一的劳动力,去田里种田维持生计,尽管如此,她也不知道哪天挖出来的可能是一声巨响。这仅仅是众多受害者的其中之一,近年来8000多人因为这些炸弹死亡,约1.2万人受伤,无数个如此贫困的老挝农村家庭承受着的痛楚,眼前的土地不仅是他们的生机来源,而且极有可能是毁坏他们家庭和生命的痛苦来源。
炸弹的清除工作开展起来非常艰难,除了资金技术的匮乏,在排除炸弹时需要对土地一寸一寸进行探测,发现可疑物之后慢慢引爆,整个过程耗时又繁琐。资料显示,老挝全国四分之一的村庄都布满了这些炸弹,目前46个贫困县中有41个县仍未完全清除未爆弹药;而清理完这些炸弹,专家表示,“至少要100年。”
片子最后,一位老挝农民站在那片未知的土地前,祈求着没有炸弹威胁的日子。

▲ 老挝未爆炸炸弹分布图。

COPE里展示的假肢,曾经用于治疗碰到炸弹的人……

▲ 丰沙湾1号石缸遗址展示的挖出来的炸弹。
丰沙湾:世界十大石器之谜“石缸阵”
受炸弹袭击最严重的区域集中在老挝北部的川圹省(Xiang Khouang)和南部偏东的省份。根据媒体报道,川圹省当地拆弹专员在河床和白蚁堆里都找到过炸弹,还找到过和树根缠在一起的炸弹。
琅勃拉邦有直达川圹省首府丰沙湾(Phonsavan)的汽车,大约五六个小时的蜿蜒山路后,你会看到这个小得可怜的首府。一条横穿小镇的马路,绝大多数旅行社、饭店、旅馆都集中在两旁,汽车站在马路拐进去的巷子内,不难找到。烈日下看不到过多的东西,马路不时被往来车辆掀起阵阵尘土,我和同伴与另一名斯洛伐克的姑娘Lenka走了好几家旅馆,最后住进了拐角一家小旅馆,四五层高的小楼似乎只有我们三个住客,地面沾着灰尘,网络不灵光,没有热水,在那里洗了头发,哆嗦了一夜。
旅馆老板善良而热情,所以我没有太多怨言。这个镇上从事
旅游业的当地人英语都不错,但这个老板只会几个简单单词,语言不通,他拿着个大桶来试图帮我们放出热水,折腾网络,尽管后面都没有达到目的,但朴实的努力让人觉得可爱。
那天是15年的大年三十,窗外漆黑一片,没有炮竹声,没有麻将,没有春晚,没有微信红包,严格意义上这是我在外过的第一个春节。选择远离中国人聚集的琅勃拉邦,来到这个鲜有中国游客的小城。
我们沿着马路寻找中餐,竟然在旅馆对面看到了在聚餐的当地人,以及一家
湖南人开的餐馆。餐馆里的直播着春晚,节日的气氛好像穿越几千公里而来,在一台老式电视机上看到了些许喜庆的意思。在那里连上了几分钟的网络,手机里非常热闹。跟几个鬼佬干杯说着happy Chinese new year,那感觉怪怪的。

▲ 丰沙湾,一位国外女游客。
绝大多数游客来这里是为了看石缸阵(Plain of Jars),它们距今有2000年以上的历史,和
英国的巨石阵、智利的巨石人像和南美洲的石人圈并成为“世界四大石器之谜”。
石缸阵一共有三个较大的遗址,由坚硬的
花岗岩雕成,大小不一,大的重达5吨以上。对它们的解释丰富多彩,有人认为这是古代埋葬尸体的缸,主要用于丧葬事务,似乎考古学家在缸内发现过一些动物的齿骨,却并未见人的尸骨遗留物;有人认为这些巨大的石缸是用来酿酒的,但酿酒要跑到山顶这么远吗?它们为何呈现出稀奇古怪毫无规律的分布?这些都无法解释。在2号遗址上可以看到一个石盖,但对上面的纹理的认识如同对整个石缸阵一样模糊。
这些错乱分布的巨大石缸阵有的裸露在广阔的草原上,有的掩藏于古老树木的阴影中,神秘错乱。
石缸旁边好几个巨大的炸弹坑,和掩埋其中的炸弹一起,构成一部老挝的古代与近现代史。仅仅在1号遗址附近,就有127个未爆炸的炸弹被发现。
如今参观时,都要按照规划好的路径行走,栅栏以外,就是未知。

▲ 石缸阵旁巨大的炸弹坑。
从丰沙湾前往石缸阵没有公共交通,一般需要在镇上找旅行社的一日游团,价格记得是一百多人民币,遇到一对德国夫妇选择租摩托车自己骑过去看,他们说沿着大路路径走,应该都不会太危险。时间充足的可以尝试。
丰沙湾整个地区充满了炸弹的痕迹,爆炸后的弹壳被用来做各种日常生活器物,有的用来养花,有的用来装饰,好像成了当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被重新赋予了生命与新的意义。

▲ 丰沙湾 旅馆前,被用于养花的炸弹壳。
UXO(unexploded ordnance,未爆炸炸弹)展示馆和MAG(Mines advisory Group,排雷信息中心)位于丰沙湾的主街上,不要期望它们多么气势恢宏,不过和整个镇一样寥落。
我们前往的时候MAG闭门,而UXO展示馆也仅仅是由一楼相关商品店和二楼一个简易的电视播放室组成。在应对未爆炸物这件事情上,老挝人民显得被动而又习以为常。这里和琅勃拉邦、万荣这类休闲旅游城市不同,没有旅行者的狂欢,破旧的房屋街道下,这里是更真实的老挝。

▲ 丰沙湾1号石缸遗址,也是最大的一个。树旁清晰可见的炸弹坑。

▲ 石缸阵3号遗址旁围起来的栅栏。
图片前方的白色小石块通常表示已经勘测过炸弹的区域。

▲ 越战期间,前苏联在老挝遗留下来的坦克。很多部件都被当地村民拣去变卖了。

▲ 丰沙湾1号石缸遗址旁的水田。

我在石缸阵1号遗址的门口展览馆里买了两支弹壳打造的小勺子(这里价格比万象等地的夜市上更为便宜),尽管同伴强调这些东西极有可能是“中国制造”的虚假产品,不过打上了弹壳的宣传噱头,但还是觉得极有纪念价值。显然抱着这种想法的不只是我,以至于在有游客出没的老挝各种小村庄里,由弹壳制成的勺子、手镯、餐具等都被摆在了台面上。

▲ 万象街道。
另外一边,首都万象正展示着与丰沙湾不一样的风采。各种高楼拔地而起,博物馆、“凯旋门”和小商品市场内,摩托车轰鸣声、叫喊声、汽车喇叭声不绝于耳,与寺庙无关,与信仰无关,与炸弹带来的隐患无关,在这个飞速向前的时代里,老挝也正在主动或被动地向前狂奔着。
北汕日落:经过玫瑰暮色晚霞
有些地方在旅途中出现就是个意外,
一如一些人的离散发生总是超出原本预期。
Pakxan就是老挝行中的一个意外。

▲ 小餐馆前大树投影。
它在老挝和泰国的边境,是交通驿站。它安静得少有旅行者驻足,即便有人来,也和我们一样,只是经过。
所以我的计划里也并未包括它。原本打算从丰沙湾直接坐车前往巴色,但逛完石缸阵的傍晚,碰到的Lenka正好说她赶着去南部,于是便跟她一起买了张票,连夜前往北汕。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呢?此前没有任何预期,只知道一两百公里的路程,司机开了七八个小时。
到的时候凌晨两三点,我们恍惚着都不知道已经到了,开过汽车站两三公里后,我们跟司机吼“Pakxan,Pakxan,Pakxan!”他猛地刹住车,把门打开。售票员小哥指着车后的方向,说“2 kilometers.” 我们不答应,说大半夜找不到车,“Go back, go back”。因为语言不通,他们可能也不想纠结,司机干脆掉头,把我们送回了汽车站门前。
下车更是一脸懵逼:一条宽大的马路空空荡荡,两侧没有任何高大建筑,甚至只能看到几处不连贯的房子,但都是大门紧闭,没有招牌,没有人,只有野狗。我们背着大包直接横行在马路中间,旁边的野狗契而不舍地跟着我们狂吠。
如今回想起来,这也算是个美好的经历,语言不通让你与这个地方始终隔着一个巨大的鸿沟,难以找到安全感,难以跟当地人交流,甚至难以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
按直觉我们朝汽车行驶的方向走,幸运的是走了一公里多的路程,终于在路边看到了一家旅馆,各种敲门之下,让我们进去了。意外的是,老板并没有因为天黑抬高价格,我们还“厚颜无耻”地讲了价,善良的老板还便宜了……当然,这一切都是经过语言不通、鸡同鸭讲的沟通才得以达成。
我跟斯洛伐克姑娘Lenka睡在了一张大床上,厕所和丰沙湾的住处一样,没有热水,没有洗漱台。蹲在水龙头下随意洗了个脸,我们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后,哆嗦着入睡了。
这是夜晚曾给过的善意。

▲ 国界湄公河和河上往来船只。

▲ 河边一棵大树,以及树下乘凉的当地人。他们都想试图聊天,不过一个英文单词都不会。倒是乐意被我拍照。

▲ 国界边的车辆。
这座小城几乎看不到外地人,次日阳光倾泻下,大马路上更是人烟寥寥。
我们背着包走出旅馆,准备回到汽车站买票。即便在冬季,烈日下人烟依旧很少。随便找了个路边摊吃早饭,他们好奇地看着我们笑,我们也好奇地看着他们笑。
跟Lenka谈到了女生一个人出来旅行的问题,又再次感觉到了在糟糕的relationship中,一个人容易对自我的价值认识过低。她说她的上一段恋情中,男朋友总是否认她,热恋期过了,她常常在房间里一个人哭泣,觉得自己糟糕透了,恋情结束之后,自己一个人出来玩,才让她对自我自信度得以重新上升。一个人的状态,不仅是独立面对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陌生环境和人,更重要的是独立面对自己,可以宠溺自己,可以强迫自己,可以鼓励自己,可以自己跟自己对话。总之,感受到的,都是你自己。
吃完早餐,我们到汽车站手舞足蹈,气急败坏地发现:这里的英语程度到了0。
一个人走了,去找了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点的人过来。我们拿着
地图,指着地图上的点告诉他要去哪儿,但并未有车直达四千美岛,我必须到南部巴色转车,而Lenka则要去另一个地方。天知道怎么沟通好的,他甚至告诉我们,晚上十点去巴色的汽车并不在汽车站坐车,而在大路边上的一个点等着,他成功地把我们带到了那个点,说9点半来这里等着。
而Lenka则尖叫着跑上一辆马上要出发的小巴,我们匆忙地交换联系方式之后,就在此告别了。
买好票,把行李放在卖票大叔的家中,终于有时间好好逛逛这个小城了!

▲ 手舞足蹈下买到的夜班车车票,一个字都不认识,特别担心买错了。
因为语言不通,好几天没有好好上网(包括在丰沙湾过年那几天),住的地方也没有WIFI,我决定妥协了(之前的出门习惯是,不管去哪里都不买电话卡,目的是想远离网络,只在住处用Wi-Fi),跟同伴商量买好一张老挝SIM卡,但不管怎么说,对方都听不懂Wi-Fi,只好作罢。
出人意料的是,在地图上发现Pakxan就在老挝和泰国边境。歪打误撞走进边境码头(事后遇到的那位边境警察说,这里是不能随意进入的),被一棵棵巨大的树吸引,决定就留在这里等日落。


▲ 坐了一下午的小餐馆。

坐在河边的一家小餐馆里,吃完米线之后点了瓶老挝啤酒。
老板不会说英语,只是笑着看我们在那里坐着不走。
阳光缓慢改变着自己的路线,从餐馆门前逐渐向屋内转移。
边境值班的老挝警察来了一批又一批,驮着货物的摩托车路过一辆又一辆,门前尘土扬起又落下。
幻想着那如梦的画卷,忍不住趴在桌上沉沉睡了一觉。
醒来后画面更昏黄了,日落渐近。
终于离开餐馆,走到了河边。
湄公河河水清凉,一切都被渲染成了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