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故事——阿尼玛卿(2) - 自驾游|摩旅 - 8264户外手机版

  自驾游|摩旅
此行行程图

接上回:西部故事——阿尼玛卿(1)

氧气
到达静谧的小镇,已经是凌晨3点。月儿依然高照当空,云朵飘飞难测,车子横穿了整个玛沁县,向处于县域边缘的小旅馆开去。明亮的路灯下一片寂静,两边的屋子寂静得犹如黑色的幕布,白天的故事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在沉睡之中。我回头看了看,车上乘客亦早已昏睡,只有我仍忍受着逐渐严重的高反,飞驰在路上。看了看海拔,4100M,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寒冷的空气立刻侵入,此时,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你别看已经走过千里路,但是这种极致的感受,往往只出现在一瞬间,如白驹过隙。我又想起了傍晚时分那座几百里外的县城,万家灯火逐渐升起的时候,如此美妙,像高原深黑大地上点亮的火把,但此刻人间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我是行者,不属于那一刻,也不属于此刻,只有明天。 深夜

到达小旅馆,下车我就冻了个哆嗦,默默掏出秋衣,心想:西行第十年,青藏高原额又回来了。记得两天前,我还在咒骂这鸟天气热死爹了。次日十点钟,带着没睡够的疲倦,我们在大街上到处找氧气瓶,没想到的是开门的商店都很少,早餐店就更少,我又掏出了地图看了看,青海南部这一块腹地我是从未到过的,没想到距离热火朝天的川西不远,人气却如此惨淡,甚至连阿里都比不上。孩子一直诉说着呼吸不畅,但是氧气瓶——这本来应该随处可见的东西——依旧遥不可及,为此大家心烦意乱,找了个由头不愉快的吵了几句。最后我不得不再次使出了用手机治疗高反的绝招,果然药到病除,孩子立马进入静音模式。我拧了一把他的耳朵,心想:当革命之路遇到困难时期的时候,果然是人心涣散,遥想那些年的人们,信仰是多坚固。 可能大家都已经财务自由

最后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个小诊所,买了几瓶氧气瓶,说实话这玩意浓度极低,只能是心理作用,但是这娃就信这个,只要嘶嘶吸上几口马上觉得自己像溺水中抓到木头的人一样。只见在玩手机的百忙之中,他单手拿起热乎的“救命”氧气疯狂的吸了好几口,然后一脸满足继续沉浸在手机里,整个过程视线没有移开一秒钟。看着这瓜娃子吸牙片似的东亚病夫样,我又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进藏听到的所谓攻略里的一句话:“不要吸氧气瓶,这样会有依赖性。”一直觉得是一句很可笑的装X废话,又不是长期在这生活工作,只在这待几天的话,难道要忍到憋死才舒服?依赖你就一直吸不就好了吗?而现在我觉得如果在这话后面加上半句补充说明,还是能接受的——“除非你想吸的时候就能找到氧气瓶。”十年了,我恍惚有一种轮回的感觉,我们在印证,这片大地的种种,丝毫未变。

冰舌

于是就出发,阿尼玛卿。它与西藏的冈仁波钦、云南的梅里雪山、玉树的尕朵觉沃并称“四大神山”,位于中国青海省东南部果洛藏族自治州玛沁县西北部的雪山乡,黄河上游绕山而过,山体平均高度海拔5000——6000米,山顶起伏不大,主峰玛卿岗日,海拔6282米,终年积雪。目前接近性较好的是它的两条冰舌:当雄和哈龙,没有导航,我们询问了身边去过的朋友,我照例也问了网友冰川大神老罗,老罗给的指示依旧模糊,类似于“不要走大路,沿着某路一直走”。我哑然失笑,就像去年懵懂之中上了夏共拉山、怒共拉山一样,我不确定这算不算忽悠。

忽悠详见往期故事:西部故事——冰川下的来客

沿着高速路走至雪山乡出口,进入了土路,道路是崎岖的,基本上都是碎石路,有若干岔口,也有不太搞得清楚的时候,但是一路可以看到高速路,至少不是没有信号的无人之境。路你可以说还行,但是也不是全无危险,时不时会有临崖和水毁路段,只要小心一些驾驶就没有问题。颠簸就是最大的困难,我感觉自己本已足够优秀的腰椎间盘愈发突出,最后要到雪山时,出现一个陡坡,前面一台逍客卡在半坡,一位老爷子在旁边热情的指挥着。我过去搭了话,问是否需要帮忙。很精神的老人,贵州过来,正要离开,车子稍后就终于成功攀坡离去,我们互道再见,然后遗忘。两驱上这个坡是有点困难的,而我们轻松跨过,选择正确的工具做事很重要,如果是雨雪天气,两驱车想必更会有无穷的麻烦。总体来说这是一条未曾修葺,依地形而挖出的路,从雪山乡经过阿尼玛卿脚下,终点为大武乡。(我已将轨迹上传至两步路APP,需要的读者请自行搜索下载)
沿途 见此路牌右拐
于是我们无惊无险的来到了当雄冰舌,风不出意外的极大,无处不在的白塔和经幡,一群藏民正在向天空撒出祈福的纸片,围着白塔转圈歌唱,嘹亮的歌声穿破乌云。我下车,车上的灰尘大概有一指厚,关上车门一瞬间,风把震下的灰尘吹了一身。我懒得去拍打,拉低帽沿,看看自己,一个邋遢至极的旅者,牛仔裤上,去年在芒康刮破的洞依旧新鲜,两只马丁靴也皱得像八十岁老人。深吸一口气,我问自己,这就是十年西行的终点吗?不是,但这里就像世界的尽头。我们对视一眼,开始向冰舌走去,虽然仿佛近在咫尺,但其实仍要攀过高大的石堆,4500M的海拔和连日的疲惫让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气喘吁吁的代价。


终于走到冰舌边缘,我们猛然发现,其实自己一路已经身处万年玄冰之上,身边和足下的石块全是覆盖在冰舌上的碎石,把冰舌隐藏,犹如舌苔。身边是一条深不可测的冰缝,我往里丢下一块石头,它稀里哗啦的沿着重力方向下坠而去,那串声音仿佛去得到地球另一边,当年的西藏冒险王就是坠入了如此绝望的深渊,我心想,这玩意掉下去估计直通邕江。


越过

到达

冰缝,注意那些灰色的全是冰块。

这时候,藏人祈福的歌声已经杳不可闻,我们站于世界尽头,除了狂风就只能听到脚下冰在融化碎裂、石块滑落的声音。我回望来路,从2013年开始,从战战兢兢的109国道到冰川,一个人的十年迈出了多少步?又遇到多少人和事,至今也许还有很多人认为拉萨就是青藏高原的全部,那自然是不足以与其谈论西藏的。但是青藏有何别致,我们为什么一再来到,去探寻自己和她的前世今生,在身处南边的时候为什么又读了那些关于她的枯燥书籍,是不是仅仅为了从身处的世界里寻找一些精神,证明自己能为了想法去经历,去克服艰难和恐惧疑惑,哪怕只有一天?有时,痛苦好过麻木。但你还需要这样下去吗?其实生活的每一天,都是一座垭口,那又何必要跋山涉水来这里。我又想起了王阳明说的事上练,我知道,往后的我已不必如此刻意,在生活中寻找内心的平静才是最重要的。而来回藏地的这些年,仿佛某一种契约或缘分,她的神秘和无尽,她的痛苦给了我成长的路径,终于学会了执着与探索。忽然我有些感动,在这座孤独的雪峰之下,没人明白你一路的历程,而你也要继续走下去,无论方向。一阵风呼啸而来,乌云被吹散,短暂的阳光下,整个冰舌闪闪发光,犹如巨大的宝石,仿佛在给我某种静谧的回应,无论如何,雪山也许知道。还会来吗?我不确定,每一天每一年,且行且歌。


轮回


孤独的车子又摇晃在大地上,虽然缓慢颠簸,但是从未落空。我们看到了大河边上有一块见所未见的冰蚀地貌,冰舌退却,沙石宛如巨大的高墙,牧民生活于不远处河边,孤零零的毡房,是宏大草原里唯一的人迹。由我眼里看去,仿佛他们帐篷之下整个草地都是漂浮的,随时会随着暴雨和融冰流逝,但是他们,肯定毫不在意。


这一天的下午,从阿尼玛卿下山后,我们来到了大武乡。我看了看地图,决定由青海腹地直到黄河之源,再去玉树。虽然有好几百公里,但是导航显示都是高速路,我也认为一定像昨晚一样轻松。冰川归来,多少携带着仍有点激动的心情,我们乘风而去,自我感觉良好。结果没想到从德马高速转向西丽高速后,有大几百公里的“高速”都是那种典型大波浪路——由于路基之下是为冻土,极为脆弱,在变形之后,每隔几米就会是一个活生生的凸起,汽车犹如行驶在波峰浪底之中,不停的上下颠簸,永无宁日。


这也正是青海隐藏的杀着所在。川藏线由高差巨大的峡谷山峰构成,因为行者会不断的攀爬垭口又下降到峡谷底部,不会长时间处于高海拔,反而因为不停上下变换自身所处高度而逐步适应高原的含氧量。青海的公路于此的区别是其高海拔地区不是那种凸起于峡谷、可以迅速爬升翻越过去就下山的山峰,而是长达上百甚至几百公里连绵不绝的高海拔。在川藏翻山,像是不断翻墙,爬过去就过去了,在青藏则更像是爬上了一个平台,要在平台走上漫长而痛苦的时光,平台之上可能又有若干更高的垭口需要翻越。更可怕的是,青藏公路虽然不会像川藏让你面对悬崖或者落石,而是让你面对远看毫无痕迹的暗坑,以及因为冻土极度不稳定的大波浪路基。川藏的悬崖落石嘛,明着来,你开着靠里点就好了,再不济也有很多维护人员在保通,但是在青藏线那看起来平坦无边、人畜无害,闭着眼睛都能开的公路上,掉以轻心的高速行驶过程中只要一个暗坑或者一个波浪没看见,那接下来的就是车子起飞,人仰马翻。每当出现“谨慎驾驶”之类的小牌子,哪怕看过去没有什么异样,驾驶者就都必须小心减速至40码以下了,否则等待你的可能将会是巨大的惊喜。这,也就是青藏线看起来不吓人但是事故率极高的缘故。


我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G109,有的,这种路曾经我是走过的,只是我忘了。十年来我们每每说起青藏线都多少有点脸色发青,十年前那天进藏的痛苦回忆,再次涌上心头,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她,是、也不是,只要你掉以轻心,她一定会刺痛你。


废墟

比天空看起来更痛苦

这一路的痛苦不必多说,乘客们甚至都已经遗忘了要去问还要多久才能到,每个人都在捱。旅途未修整好的疲劳,4200-4700M的持续超高海拔和大波浪搓衣板路,加上仿佛永无尽头的前路,让我脑袋剧痛、无法呼吸,不装了,我摊牌了,哪怕氧气瓶带来的些许心理安慰我也不愿放过了。三个人都需要心理安慰,我们轮流吸着仅剩的一支氧气,“嘶嘶嘶嘶”的声音,放荡又特别节制。像极了那些买不起烟、聚众在厕所里抽同一支烟的初中生。我看看身边的人们,孩子嘴唇已经开始发紫,双眼呆滞,手机都不乐意玩了,想必我自己也差不了多少。Q更再不敢托大,已经联系好了玉树的民宿,确定可以租借医用氧气过夜。大家望眼欲穿。


十年之后重新体会到了当初被G109支配的恐惧,这是什么,我相信可以称为轮回。


驶入密云

玉树黄河源头,自古以来争议纷纷。在汉代以前,中原王朝对黄河的源头知之甚少,在山海经中有“河出昆仑”的记载。张骞出使西域后,国人开始认为,出自昆仑山并最终注入蒲昌海(罗布泊)的叶尔羌河就是黄河上游,而黄河在汇入蒲昌海后潜行地下,在积石山重新流出地表。1978年,国家再次组织有关单位进行更为详实的调查时,再一次肯定卡日曲为黄河的正源。


星宿海,则在历史上曾被用来表示整个黄河源头地区,这个“海”是一个盆形湿地,东西长约30公里左右,南北的距离较短,仅几公里至十几公里之间。说是“海”并非到处有水,而是在盆地中相对更低洼的地方聚集有水,拥有众多的大大小小水坑和水塘,多到用满天星斗来比拟也不显得过分。另外,扎陵湖和东边与它相距不远的鄂陵湖,是河源地区最大的两个湖。


普遍认为到了青海腹地应该到上述两湖看看,但是目前据说已经封闭保护,更别说我感觉车上所有的人都不会有任何欲望去停车观景。一路确实湖泊众多,这是一块美丽的湿地,不以科考的角度出发,海纳百川,黄河源头我认为不应该是某一个点,而是由无数个河湾和湖泊、雪山组成。此时,车上是欲仙欲死的人们,高速路望去,静谧的远处高山铺满绿色,柔美的线条和一种无限空间的感觉之中,湿地中S型的河流和湖泊静静流淌,随着阳光不断变换角度,反射着莹洁的光芒,寂静中尽显神秘和无穷。这就是青海所谓大美之“大”,沉默无语,无限包容。开了不知道多久,在一片旷野,我停车驻足观望四周,山雨欲来,各个方向都开始涌来了宛如地狱的乌云。远远的我又看到一座帐篷独立于暴雨中,人是多么渺小和脆弱。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我喃喃自语,星宿老怪,当年在这里创立门户,千秋万代,确实牛逼。


蜿蜒的河流

靠近玉树市区的一百来公里,天色渐黑,海拔终于下到3800M左右,而高速路终于有了正经高速路的样子,藏地的暴雨总是让我觉得很吓人,黑夜里的暴雨就更吓人。但是哪怕四五千米的草原上,暴雨中也永远能看到牧民的毡房。我不断的想,这里的人们已经生活了上千年,为什么他们从没想过离去?又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愚蠢——地球这么污浊,咋没看见你去火星呢?


夜宿玉树,窗外下着冷雨。我们从附近弄来了医用氧气,三个人围着一根鼻管苟延残喘。大家都迅速恢复,但是内心仍带有某种心理阴影,最讨厌外卖的我也不想再动。大家点了个外卖,围着吃一口,吸一口,生命来自于氧气。


高原的睡眠一贯不佳,半夜我闷醒,摸黑起来,掏出手机才是3点,接着手机光线看到孩子正在插着鼻管呼呼大睡,邪恶一笑,轻手轻脚的把管子拔下来,用纸擦干净,自己偷偷吸起来。心里默念:罪过罪过,不过反正几十年后,可能你也要拔我的管……这么一想就心安理得很多了。


很是享受

第二天,我们三个人去找早餐店,和玛沁县很像,很难找,这边的人似乎早上没有工作的习惯,冷清的雨又让我想起拉萨,那座最初的城市。玉树,是一座重新建立在废墟之上的城市,其行政范围内管辖的地区广袤无垠。2010年一场地震之后,人们再次建立起了家园。城市中间,人们谈笑风生,孩子们结对欢笑着进入校园。一切仿佛被遗忘,但是并没有。城的一头,有一块不大的废墟,触目惊心,记录着那次地震的种种。伤痛只会深埋,而不会遗忘,弦已断,音乐还会永远回响。而城的另一头,则是一座巨大的玛尼堆,25亿枚写着真言的石块一齐仰望天空,堆砌起了对未来的祈祷。


这是嘉那经石城,占地约有两个足球场大,长方形的石城全是由刻上了经文和佛像的玛尼石堆成的。石城的外墙高约6 m左右,全是用巨大经石垒砌起来的,不同的墙段还镶有彩色的佛像和巨大的六字真言石壁,以供信徒们在转经石城时随时朝拜。我又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看到如此鲜艳的建筑和刻满真言的石块,是多麽惊奇,十年后,一切如故,但心如止水。曾经我羡慕有信仰的人,我想去了解他们的信仰,为此我读了一些书。但是初步了解后,我才发现自己的信仰在别处,如今我也算是一个朝圣者,逐渐建设着自己的一砖一瓦。生命终将尘归尘,土归土,重要的是如何活着。(待续)


发表回复 关闭 发送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复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