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一个“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结果引起一个人的死亡...... - 游记攻略 - 8264户外手机版

  游记攻略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4-11-18 09:13 编辑

内容提要:两年前的夏天,我独自去中国西部人烟稀少之处拍摄星空。因为在俄博梁遭遇鬼火惊魂,不得已,半途跟上了一个追星的团队。队中有一位年轻女子,容颜清丽,有艺术气质,但是生活能力差,婚姻不幸福,患有抑郁症。种种迹象表明,她是去无人区自杀的。在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遭遇沙尘暴之后,领队和他的朋友因故离队,我一时成了临时队长,带着这位有点仙气又有点乖戾的年轻女子和另一个小伙子继续前行。这位女子,是一个热爱艺术的人,虽然对人冷淡,身上却有不俗之气,因此不无可爱之处。但是她的情绪时好时坏,让人忧心。因为丈夫追到了拉萨,风狂雨暴之夜,她偷偷跑去吉隆县城外的大裂谷跳崖。我及时发现,挽救了她,结果却催生了另一个人的死亡......



一、南八仙:单车独驾女特警                                1楼
二、俄博梁:鬼火飘忽   野旷惊魂                        6楼

三、黑山戈壁:不怕,死亡很美                               24楼

四、冷湖:这个小女孩肯定藏着许多秘密            31楼

五、额济纳:安多失踪事件                                       33楼

六、海森楚鲁:买了咱的瓜     忘了那个他            41楼

七、腾格里:推门撞见她洗澡    我不是有意的      45楼

八、大海道(上篇):那不叫花钱    叫沥血         49楼

九、大海道(下篇):惹了一万块钱的麻烦        55楼

十、五彩城:你这么做确实不够地道                      61楼

十一、塔克拉玛干:尔濡在里面迷路了                   66楼

十二、叶城:小野猫跟上了我们的队伍                73楼

十三、朗扎温泉:流是风流的流,浪是浪荡的浪     76楼

十四、希夏邦马:我独自扎营的时候来了一匹狼    78楼

十五、吉隆大裂谷:风狂雨暴惊魂夜                        93楼

十六、吉隆县城:泪流满面的倾诉                            99楼

十七、拉萨:见第一面我就觉得他不是坏人          104楼

十八、在海边:永远怀抱希望   永远兴致勃勃         108楼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4-8-25 09:39 编辑

一、
南八仙:单车独驾女特警

1

沥青铺就的省道314宛如快艇在平静的水面犁出雪浪一般将一眼望不到边的风蚀地貌劈成两半。左边是荒凉雅丹,右边也是荒凉雅丹。虽说是省道,却既不见人,也不见车。新冠疫情肆虐,人都躲在家里自保了。青海西部的无人区,戈壁过于静寂,沙漠过于空旷,我坐在太阳晒得热烘烘的车里,脊背都能生出阵阵寒意,总感到微颤的空气中漂浮着古老而又寂寞的灵魂。

这里是南八仙,比北京市面积还大的一片荒漠,耸立着连绵不绝如古代坟墓一般的风蚀雅丹。我独自驾车驶入这里。现在是2022711日下午4点,薄云遮日。空气像廉价饼干一样干燥,热气略带土味。无遮无拦的信风驱使黄色的浮沙流过深青色的路面。浮沙像一群刚刚放学的孩子,推推搡搡,去去来来,蕴含着鬼精灵的生命感。

用时3天,我开了2000公里,从华东腹地一路向北将自己流放到这里。一个人,一辆车。车里载着帐篷、睡袋、小桌板,简单的炉具、炊具和食材。作为一枚资深驴友和不知名星空摄影师,正在开启一段以沙漠、戈壁、荒原、星空为对象的行摄之旅。

年过五旬的我,偏爱带着主题旅行。玩啊、疯啊、闹啊这种减压式旅行已经不适合我了。过了那种年龄了是一方面,生活和工作没有那种压力了也是一方面。20184月到10月,我在川西做了为期6个多月(确切地说,是187天)的深度旅行,从藏民手中花很少的钱买了一辆即将报废的破摩托,以缓慢的节奏在四川阿坝、甘孜两个州流浪到头发扎成了辫子。那一次旅行的主题是修行,领悟天命(见我在8264网的帖子《川西187天流浪手记》)。20207月至9月,我独自开车去中国西部几大无人区追星(拍摄星空),其间在路上捡了一个穿红裙子的年轻女队友,一路吵架,一路摩擦。那次旅行的主题是无人区追星(见我在8264网的帖子《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这一次,主题依然是追星,但已经不限定在无人区追星,而是稍稍转移战场,以沙漠戈壁为地景拍摄星空。中国著名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柴达木沙漠、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等,计划能走的都走到,留下沙漠戈壁星空的影像资料。至于拍得好不好,资料的价值大不大,不去特别在意。我只是凭借好奇和兴趣去沙漠戈壁走一走,津津有味地体验一番,享受旅行的过程,没有多少功利性,或者说,功利很少。我早就明白,孜孜追求功利的人生是焦虑的,必然失却旅途中大部分风景,败坏怡然自得的心情。

柴达木沙漠,是我此行的第一座沙漠。这个沙漠面积 3.49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海南省大小,涵盖了青海省大部分地区和甘肃敦煌的一小部分。只是,这座大沙漠与我们想象中不同,不是塔克拉玛干那样的流动性沙漠——一座沙丘连着一座沙丘的,而是荒凉度减弱一档,包含着沙山、戈壁、荒原、盐湖、雅丹、稀疏草地的混合型沙漠。地貌更为复杂,景观的形制也更为多样。从摄影师的角度来说,有着更为丰富的拍摄题材。

南八仙野雅丹群就是柴达木沙漠的丰富内容之一。

导航将我导到南八仙景区。实际到了才晓得,这是一片不收门票也没有大门的野景区,导航上的景区是深入雅丹群100公里之后一个孤伶伶的路边厕所,是开行100公里望见的除电信塔之外的第一个人工建筑。有男有女的旱厕。

我将座驾缓缓停在路边,下车,进厕所小了一个便。出来站在车边吸了一支烟,四面打望。

一路走来,路边全拦着铁丝网,不让越野车进荒原撒野。用意不难理解——一是怕轧坏人工栽种的固沙植被。二是防止莽撞的自驾客闯入荒原,陷车、迷路危及生命安全。倘若站在路边就能拍到南八仙雅丹的典型地貌,我也不想破坏人家的规矩。问题是,我一直留意左右,并没有找到中意的景致。我所中意的,无非是高度合适,疏密有致,有着自然天成的分布形态的雅丹集群。要求看似简单,实际很难满足。雅丹群才不会按照人的意志搞艺术性排列。因此,我还是想离开公路,深入到荒野,自己去找这样一处所在。前提是:有被称为的东西,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

重新上车,我越过厕所,向前开了一气,瞅准路右边的荒漠有一个铁丝网缺口,一头扎了进去。

这时太阳越过白云探出了头,阳光直射下来,视物顿时变得亮白。车内温度骤然升高。我停车脱了连帽衫,换上皮肤衣。墨镜也戴上。

天高云淡。视界以内,荒野里只有这一条路——越野车压出的轮迹。有时在某一个节点分成两股、三股,在前方又汇成了一股。我沿着这条路缓缓行驶,希望能找到理想地貌。

曲曲弯弯大约开了半个小时,前头现出一个乱七八糟的大坑。路到了尽头。坑边遗留着各种车轮印记,以及深深的沟槽。老司机不难推测:不止一辆越野车在此陷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召来救援,才逃出生天。我可怜的两驱1.8t大众SUV动力不足,上次在无人区追星时曾被困在薄薄的水洼里三天三夜,我晓得它是何等假牙,因此吸取教训,一嗅到危险就止步不前。我就此停车。

这里离大路(省道314)大约3公里,四下无人。除了无遮无拦、从不驻足的信风,和偶尔飞过天空的乌鸦,没有任何东西打扰。雅丹简陋,不足以引诱我掏出相机。瞅一眼手表,下午445分。离天黑还早。这里纬度高,太阳8点钟才落山呢,我有充足的时间做一顿饭吃。吃完再去寻觅中意的雅丹不迟。今天的我受得住一顿葱油饼。

这么想着,就将车子停好,在一侧搭上遮阳棚,支起小桌板。风还是有点势头的,遮阳棚被吹得噼里啪啦,像船帆一样鼓起、凹陷、再鼓起……不过不碍事。小桌板支在避风的一边,弥漫的细沙受到车体和遮阳棚屏蔽,不会落到饼子上。

和面之前我抬头张望一番。荒原里就我一辆车,一个人。太阳白花花的射眼。干燥的风吹散热气又带来热气。远处的景物似海市蜃楼在热烘烘的空气中抖动。这片荒原由我独享,入口处再无车辆进来。这么说来,好像3公里外的省道上也好久没看到一辆车了。

这是我的惬意时光。我全神贯注于做饼,忘记了自我。先将面粉倒在钵子里,加入温水,用筷子搅拌均匀。单手和面。面和好放在钵子里醒着。洗葱、切葱。揪一团面剂子,用手掌压扁,用擀面杖擀成薄片。在薄片上刷色拉油,撒盐,铺上葱花。将薄片卷成筒状,竖向压扁,再一次擀成薄片。锅底刷一层油,烧至6成热,摊上薄饼,大火10秒,小火20秒。翻面,大火8秒,小火15秒。出锅。

令人垂涎的黄澄澄、香喷喷的葱油饼脱颖而出。

此时一个独行的女子正驾车闯入荒原。

专心致志做饼,生活中的小确幸
南八仙“龟海”
平视南八仙雅丹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4-8-25 09:42 编辑

吃饱喝足,我将器具装车,回省道继续寻找中意的雅丹。快到大路口,与一辆新款三菱帕杰罗迎面相逢。路窄,帕杰罗主动下到半尺深的积灰里,让我。并落下车窗。

前边能开进多远?开车的女子偏过头问我。没有敬语,比如师傅大哥请问什么的。微收下巴的姿势使她的眼神看上去是在盯视,眼神锐利,眼底藏着冷冷的警惕性。

一眼望过去,这是个略显黝黑的女子,像是热衷于户外活动。颧骨较高,五官紧凑,乌油油的头发在脑后编成一个又粗又直的蒜锤,直率而又富于挑战性。穿深蓝色短袖网球衫,转动方向盘时,袖口露出未经晒过的白皮肤,说明她本来不黑。肱二头肌鼓突,有力量感。年龄在27-32岁之间。与美国电影《百万美元宝贝》的女主角希拉里·斯万克有神似之处。

能开3公里,大约。我答,到头了有一个大坑,过不去。马力再大也过不去。我如实相告,又补充,风景一般。

她看了我几秒钟,不置可否,转头继续朝前开。

2

从敞开的车窗望进去,结实敦厚的三菱帕杰罗车里就她一位乘员。同我一样,单车独驾。旅行经年,我在路上遇见的单车独驾的男人数不胜数,无人陪伴的女性却极为少见,尤其是年轻女性。不知这个女人为何一定要独闯荒原。胆儿够肥的啊。

我沿着314省道慢慢朝前开,一边移动座驾一边落下车窗左右巡视。右边的雅丹照例不值一提。左边目力所及之处,完全符合要求的也未出现。开了一截,决定放飞无人机从高处侦查一番。这时太阳西斜,大面积的薄云再一次遮蔽了阳光。风力3-4级,不是理想的拍摄天气。但作为侦查来说,飞一飞无妨。

无人机升空后,镜头之下的情景映上遥控器屏幕。左边雅丹靠近公路的一片依然不理想,地面有铺设国防电缆开挖的痕迹,与此痕迹垂直,逶迤着一条给荒野深处的磕头机运送材料、给养的小道,破坏了自然。冒险在大风中飞远一点,发现地面有一汪水,白花花的耀眼。面积相当于村头小洼地。看来,这极旱之地也不是一点雨不下,一点水不存。只是,极大的可能,水是咸水。

调整镜头角度,让它瞄向远端。哦,那片雅丹感觉不错。中间两处凸起像山峰一样鹤立鸡群,两处不一样高,一座为主,形成视觉焦点,另一座为辅,相映成趣。其它小雅丹如背景一般分列周围。且主景前边留出一大片平坦的空地,意如绘画的留白。我初步选定这个位置作为日落时的拍摄地。不过,要弃车往里走一点再飞,不然无人机要飞很远,容易失联。

飞机回到头顶,我没让它马上降落,而是朝路右边飞了500米,打探一下右边是不是奇迹般地有了好风景。这一打探不要紧,看到刚才遇到的那个女子被困荒野。

距离太远,从高处看女子的三菱帕杰罗停在那里,她在后轮下弯腰忙活。人很小,但不难意会她在奋力挖土。这样子,肯定陷车了无疑。挖一会,她直起身朝四周看看,手搭凉棚凝望着公路的方向,大概祈盼着有人注意到她被困,过来帮帮忙。不久俯身再挖。人像蚂蚁一样在车旁蠕动。

我看看表,635分,把她解救出来才回来飞无人机还来得及。况且,就算耽搁了拍摄,也得去救援。这地儿如此荒凉,我不救她,非常危险。

我一刻不停地沿路回到荒原里。

停车。开车门,下车。她早已直起身盯视我,或者说盯视我缓慢靠近的车。

陷车了?我问。明知故问,只是为了寒暄。

她不回答。将工兵铲使劲杵在地上,地朝旁边吐一口硬硬的吐沫。开车门取一瓶矿泉水,仰脖咕嘟咕嘟喝了一气。她额头有薄薄的汗光。她下身穿缝了许多口袋的橄榄绿作训服,脚蹬斯卡帕轻型登山靴,臀部紧绷绷的,让人不由的想起健身房里的蜜桃臀。

我围着帕杰罗转了一圈,查看详情。她的车尾掉进了坑里,大约调头时退得过急,没刹住车。前后轮底下都被挣扎的车轮挖出了深深的沟槽,埋没了大半个轮胎。很显然她想依靠前轮的抓力爬上沟沿,因土质太软,越挣扎越下沉。最后不得不人工挖车垫进石头。但这里没有石头,风化石都没有。

我将自己的车调转方向,屁股朝她。从后备箱取下拖车绳、拖车栓,一头栓在自己车尾,一头丢给她。她捡起绳头在车前脸比划半天,茫然不知怎样连结。我走过去从她手里夺下绳头,跪地将头探进车底,把绳头挂在隐藏的挂钩上。锁死。

你上车,我说,打火,开一档。我一摁喇叭,你就轻踩油门,给一点力量。

她看着我,并不言声,也不表达。像审计署的年老审计官一样审慎,面无表情。

明白?我微微有点儿不快,要她确认。

她极为轻微地点了下头,下巴颏移动了不到一厘米。

我回到自己车边,拉开车门。突然回头问她:你一个人跑到这荒天野地做什么?

她将工兵铲收进车内,仿佛没听见我的话,再次仰脖喝了几口水,爬进驾驶座。

我简短地鸣笛,一使劲将她拖出了大坑。

收拖车绳的时候我在想:好一个奇怪的女子。年纪轻轻,单人单车独闯荒野,肯定很有故事吧。到底有什么故事呢?长得不丑,话却没有。全无礼节。说她没礼貌,不如说她酷得不一般。充满力量感的肱二头肌。蒜锤一样直率而富于挑战的独辫子。挺翘结实的臀部……像个健身教练似的。

你是健身教练吧?我脱口又问了一句。问过就后悔了。擦,人家不理你,你扯闲谝。一切皆因她不理我我不死心,有受阻感。

她左手伸出车窗做了个含义不明的手势。是说不是?是说猜对了?还是别废话,走人?搞不懂。她表情中立,嘴巴紧闭。

好吧,走人。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不,也不是就此分道扬镳,因为荒漠里3公里,道只有一条。上了314,我才和她各奔东西。加速之际我习惯性地鸣笛跟她再见,但是她没有回应。

从雅丹顶上起飞无人机
落日映照南八仙
南八仙野雅丹看起来像古代坟墓一般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4-8-25 09:48 编辑

再一次起飞无人机之前,我测了测风向。风向不定。一忽儿吹得我右脸生疼,一忽儿又让我的左脸承受风压。荒原就是这样,常常涌动着爱恨情仇般的洗衣机流。衣服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估计地面风力三级,高空四级以上。我得飞谨慎点儿。

我钻过铁丝网步行进去800米,在一座雅丹顶上放飞了小飞机。高处视界开阔,能看到我的车,且卫星信号不易丢失。

此时夕阳已经接近地平线。但被一片浮冰样的云挡着,光线散淡。现在浮冰在慢慢升高,运气好的话,太阳隐入地平线之前会从云层中短暂露出本相。哪怕只露两分钟,对我就够了。我还有两块电池,能飞40分钟。我慢慢飞,等待日落辉煌。

我操控无人机飞到合适的高度,尽力靠近那片中意的雅丹。飞出去1000米时,不敢再飞远了,怕失联。就地遥控镜头,拍下备用照片。只能说备用。因为夕阳受阻于云层,辉煌一刻并未到来。不是理想的光线。

镜头扫描360度,在这片区域没有见到一个人。公路上也没有车辆经过。不难想象,假如我不去帮助那个女子,她大概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会徒步走到公路拦车求助。最好的结果是:好心人开车将她拖拽出来,使她免于独自一人在荒原过夜。要是救援的人有商人气,就会收她的救援费。要是居心不良,她免不了受到骚扰。我二话不说将她解救出来,至少给她省了一笔费用吧,她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还用警察一样的眼神看人。有点过分。

不过,她越是违背常情,越是勾起我的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的女人呢?

电池报警时,我返航无人机,换上新电池。就剩这一块啦。20分钟内浮云再不释放落日,今儿的拍摄计划就落空了。我有三块电池,侦查时已经用掉一块。大疆御2的电池太贵(800元一块),我不可能无限制地添置电池。

想了想,我从雅丹顶部下来,到平地上再次起飞。顶上起飞容易,降落困难。那个平台太小。我还没有熟练到起降自由的程度,飞行资历不到30次。

在我仰面遥控飞机,调整镜头寻找合适画面的时候,又一架小飞机带着呜呜的响声从我头顶飞过。我惊觉地回头,见那蒜锤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40米的地方),双手捧着遥控器,也在放飞无人机。我过于专注,她走进雅丹群,我竟毫无察觉。

她的飞机小巧玲珑,银灰色,目测是大疆mini2型。她猛推摇杆,小飞机带着加速度向我的宝贝狂奔。毫无疑问,她是个比我还新的飞手。我得出结论。

我回过目光盯视我的飞机,飞远一点,免得被她莽撞地碰上。你飞你的,我飞我的。我不想理你。

话说回来,她的小飞机在我视线之内,我不能不看。飞机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像打迷踪拳一样。典型的乱飞。而且老想靠近我的飞机。我估计她扳小小的摇杆时手法笨拙,一下子将马力打到最大。这样的飞法,不仅耗损电量,而且无法获得稳定的图像。我本能地想走过去告诫一番,又忌惮她的态度。算啦,算啦,人须谨慎地释放好意,不然容易给自己添堵。

幸运的是,夕阳在沉落地平线之前终于摆脱了魔爪,慷慨地向大地倾洒橙色之光。天地一片辉煌。我兴奋地调整镜头角度,连续摁下快门。尽管出于安全原因,飞机无法理想地接近那片中意的雅丹,但是远远地能拍到雅丹群的侧影,已经很好了。尽人事,听天命,我不求完美。

   1分钟……抑或只有半分钟?夕阳仅仅露脸打了个招呼,陡忽之间,温暖而辉煌的光线就消失了,白平衡随即骤然降温,变成了冷光。电量所剩不多,我没有余力拍摄蓝调,就果断返航降落。

那女子雕像般站立不动,手捧遥控器,表情被盗。仿佛一个人被子弹击中尚未倒下。眼神没有焦点,看起来有点懵逼(不明白子弹从哪里来)。

我将飞机收进收纳包,抬头看看天。她的飞机不见了。

我刚才就隐隐担心:这么大的风,mini飞机自重轻,飞起来很危险。她那种飞法又不科学,很容易炸机

我不想管她的事,收拾东西要走。她瞥了我一眼。

她闪电般地一瞥,随即收回目光,仍旧木呆呆站在那里。我觉得她的眼神非常具有穿透力,将我孜孜计较的内心活动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在说:剧本预设的是你来帮我,我看你往哪里走!

我被她住了,走到她身旁,身不由己。

飞机失联了?我问。

她不吭气儿,咬了咬嘴唇。稍顷,递过遥控器。她的手背上血管脉络清晰可辩,一枚造型简单的戒指戴在中指上。

我接过来一看,飞机处于等待起飞状态,而且显示起飞条件不具备。这么说,炸机了无疑。就是飞机失事了,由于某种原因,从高空摔下来了。

完蛋了,你的飞机掉下来了。我看着她说。我想告诉她,你飞得太高了,卷入洗衣机流,翅膀倾斜45度以上,向上的动力就变成了摔机的掼力。但我又觉得说这些没有意义。就简单地说:这地方没有湖,应该不会掉水里。根据GPS定位,很容易找到残骸。要是买了保险,可以以旧换新。

说完,我递回遥控器,准备往外走。

不要了。她垂下眼睑说。声音很小。

不要了?你土豪啊,几千块钱呢。我脱口而出。我想她大概是害怕,不敢一个人往里走找她的飞机。天快黑了。不要紧,我陪你去找。兴许完好无损,乖乖地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呢。这里土质松软。

她依旧站那不动,眼神茫然地瞅着天际。我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拔脚要走。她却飞快地递过遥控器。

我直想视而不见,扬长而去。可是我接了。接过遥控器的一瞬间,仿佛瞅见她的嘴唇微微泄露出一点笑意。可又无从确认。定睛看时,她仍旧表情空漠,嘴巴紧闭。

我点开找飞机一栏,搜索出飞机现时的GPS定位,对准那个点,徒步接近。我急慌慌的,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绕过一座雅丹,从另一座雅丹的腰部横切过去。脚步将硬硬的盐壳踩得噶吧噶吧响。终于在1050米之外找到了小飞机。这期间,她跟在我身后,我们没有交流。飞机四仰八叉地躺在褐色沙土地上,所幸并未四分五裂,只是电池摔出了机舱,落在7米开外。桨叶完好。安上电池后,居然能正常工作。

回车边的路上,我无话可说,大步向前迈进。中途微微侧头用余光瞄她,她跟得很紧,有力的步幅毫不懈怠。她没说谢谢。我不言,她也不语。

终于,走到各自车边,即将上车各奔东西。她璩然从嘴巴里迸出两个字:特警。说完这两个字,她又闭口不言了。简直惜字如金。

特警?……啥意思?……哦,明白了,她说自己的身份是特警。是接我先前的问话你是健身教练吧的。这口气喘得真叫一个大,几乎让人窒息。

这么说来,真有点儿像。身材像,装扮像,眼神像。北京来的女特警(车子是北京牌照)。可是,这女警究竟有啥子故事呢?一个人独闯荒原为哪端?我照旧不甚明了,也无从追问。

南八仙星空。  索尼A7m2机身 佳能8-15mm鱼眼镜头 加转换接圈 光圈4 曝光41秒 ISO6400 过路车车灯补光
南八仙夕晖
雨后的南八仙水迹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4-8-25 09:50 编辑

当夜,我在南八仙拍星到凌晨1点,起风了,不方便扎营,连夜开到120公里外的水上雅丹景区门外扎营。这是方圆120公里内唯一能找到的人气之所了。

路上下起了小雨。驶入315国道时大卡车多了起来。雨中难以超车,我跟在大卡车后边走。抵达景区门外停车场已经接近3点。雨停了,风却越发猛烈。水泥地面的停车场无法楔下地钉,我将帐篷防风绳一头系在车轮上,一头系在停车场栏杆上。游客少得可怜。拥有300个停车位的停车场,只停了一辆房车,两辆越野车。我简单洗簌,钻进帐篷,听着帐篷咵咵的抖动声入睡。

天亮时想去景区拍水上雅丹日出。保安说不能进,没到上班时间,没人卖票。我和那个年轻倔强的保安吵起来。吵也不给进。无奈之下,我勉强从停车场飞了无人机(车上充了电)。太阳升高时,我收了无人机,回到车边弄早饭。

正弯腰煎蛋,有人嘣嘣敲我的车窗玻璃。我直身回头,看见女特警站在车头旁,面带隐隐约约的笑意。上衣加了一件带风帽的紫色软壳冲锋衣。

挡风玻璃烂了。她用正宗的北京话宣告性地说。顺她指节敲打的方向,我瞅见车子前挡玻璃被什么击打出星状的裂纹,有铜钱那么大。糟糕!一定是昨晚开夜车,前头的大卡车甩起的小石子野蛮地打烂了我的挡风玻璃。车子的保险不含玻璃。我急急取出毛巾擦拭玻璃上的泥水,查看具体的伤情。回过神来,女特警已经不在了。不晓得她何时到的水上雅丹停车场,现在驻车在哪个角落。难道是昨天分手后一直不露痕迹地跟在我后边,而我并未觉察到?也许是,也许不是,凑巧又遇上了而已。

飞机飞过一系列景区设施滞后,到达水边已达飞行极限
勉强拍摄水上雅丹
光线很好 可是凑近不了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4-8-25 09:53 编辑

就等乌云释放落日一分钟
西天晚霞

                                                                               二、俄博梁:鬼火飘忽  野旷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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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拍摄构想,柴达木沙漠我预设了四个拍摄点。分别是:大柴旦翡翠湖、南八仙、水上雅丹和俄博梁。这四个点代表了柴达木沙漠的典型地貌,既有概括性,又有观赏性。奔赴俄博梁之前,我已相继拍摄了三个点,从相机回看,南八仙的片子稍好些,翡翠湖和水上雅丹平庸无奇。稍好些也不过是说勉强可以看,不是令人眼睛一亮的大片。这让我颇感郁闷。问题出在哪里?水上雅丹就不说了,日出时保安不让进门,勉强从停车场起飞,飞机飞过一系列景区设施到达水边时已达飞行极限,只能凑凑合合摁下快门。这是客观条件所限。翡翠湖和南八仙呢,又是什么原因没能逮住大鱼呢?思来想去,恐怕还在于没有扎营等待。没有赋予时间性——耐心琢磨视角并且有准备地捕捉稍纵即逝的瞬间。不投入足够的精力,不赋予充裕的时间,哪能轻易收获内涵丰富、令人惊艳的大片?点个卯就能拍到完美风光,此种才华我不具备,此种运气咱也没有。我决定接受教训,到俄博梁扎它几天营(至少2天),投入工夫。

北京来的女特警?管她呐。我没再去留意她,也无法预测她的下一个目的地。萍聚萍散,顺其自然。况且,我跟她没有需要清算的历史旧账,顶多对她有点好奇而已。

但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我们还会在新疆邂逅,并因邂逅稍稍改变了我的行程。这里暂且按下不表,她不是故事的主角,且让她在后台等待出场。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4-8-25 09:54 编辑

翡翠湖现在是个景区楼,有大门
小飞机视角下的翡翠湖
俯瞰翡翠湖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4-8-25 09:56 编辑

翡翠湖局部俯拍 像一幅印象派绘画
液体翡翠
翡翠湖现在管理严格 不允许扎营 所以没法拍星空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4-8-25 09:5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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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315国道西行,极目所见,悉皆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漠。浑黄的大地与浑黄的天际无缝对接。有时道路就从造型狂狷的雅丹集群穿过,不下车就能饱览西部风光。这地儿如此野蛮、荒凉、诡谲,一片死寂,却又仿佛激荡着某种巨大的灵魂。与华南的椰影婆娑,江南的流水淙淙、西南的层峦叠嶂不同,反差强烈。旅行老鸟都知,越是地理差异大,越是文化差异大,就越有观光吸引力。中外概莫例外。

中午时分到达黄瓜梁。公路从荒原里一个写有黄瓜梁的标牌下分岔。向左是茫崖,往右是冷湖。我拐向右手——俄博梁入口就在离冷湖40公里的路边上,前年我来过。

出乎意料,俄博梁入口处矗立在荒野中的写有亚洲最大雅丹群的巨型广告牌不见了。本来就没有大门,没有人工建筑,只有两块大型广告牌,一块画着景区的地图,一块写着景区简介。现在广告牌不翼而飞,更显荒野的凄清。简易停车区还在,三只垃圾桶还在,衬得天空十分寂寞。取广告牌而代之的,是一只齐肩高的细木棍挑着的小小三合板,板上用笔刷歪歪扭扭写着:因景区升级,此路封闭,擅闯者后果自负。

我一时有点懵逼。兴致勃勃、热情高涨地长途奔袭到了目的地,做好了扎营拍片的准备,却被告知请勿入内,叫我如何能够接受?我对俄博梁如此期待,将它放在柴达木沙漠主景的位置,满怀收获大片的期待,如今咋能屁也不放地放弃?站那想了一会,我决定不予理会。四周没有人,开进去再说。究竟怎么样不给进,是路挖断了还是大门锁了,我总得实际去碰一碰钉子。除了俄博梁,再无俄博梁(那样的狂野地景)。即使进不去,我也得头撞南墙让自己死心,对自己有个交代。

吸了一支烟,我重新上车,小心翼翼穿过停车区下到荒野。

当然轮下的路不是铺装路,是众多越野爱好者走得多了,也便成了路。前30公里没有雅丹,没有风蚀地貌,纯粹是荒野戈壁,土质的地面参杂着小石头子儿。路上有5处流沙,我保持一定的速度不懈怠,安全通过流沙地段。

越过一个高坡下行,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河横在眼前。河边新建了一座简易板房,板房门前的路上横着一条长长的铁栏杆。这大概就是后果自负了。

我在栏杆边停车,略想了想,掏出证件握在手里,朝板房走去。

板房门开着,里边黑咕隆咚。我用指节敲敲门,轻声问:有人吗?

无人回应。

我略略提高声音又问一遍:请问有人在吗?

里面的床上有东西蠕动了一下。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勉强看清屋内有两张高低床,其中一个下铺睡着一个人,裹着脏乎乎的花被子。

那人揉着眼睛坐起来。随即用脚探到鞋子,离开铺位。是个大高个男子,刺猬头,预测头发有一个月没洗了。睡眼惺忪。不过并未朝我发火。

干嘛?他咕哝着问。

哦,是这样——我是媒体的摄影师,想进俄博梁拍点照片。航拍,就是飞小飞机那种。一边说一边递上名头吓人的某虚拟摄影机构采访证。

这里不给进了,有规定。他眯缝着眼睛说,好像不能适应屋外的强光。他没看采访证。

我晓得的。我平静地接话,游客不给进,可是我不是游客,我是媒体人,采访的。我又晃了晃证件。

媒体人?他咕哝,采访的?

没错。相当于记者。我用自信的口吻回答。

他走出屋子,从腰里掏出钥匙,打开栏杆锁。动作很慢,像是刚刚开电试运转的机器。

天黑前要出来。他对着虚空说,我要是不在了,钥匙压在那块大石头下面。他指了指窗下。

好的。我说,会出来的。

返回车内,我内心一阵狂喜。哈哈,过关如此简单,我不轻易放弃看来是对的。要不然,就此错过,可就太遗憾了。反正,我不会破坏你的自然景观,我就拍个照片而已。扎营后我会带走全部垃圾。我没有不守规矩的负疚感。

我尽力隐藏喜悦,装作任务在肩心情沉重的样子,紧闭嘴唇从他面前开过。


俄博梁
现在就我一辆车 一个人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4-8-25 09:59 编辑

在所有中国雅丹群中,俄博梁是我最中意的。不仅仅因为它最难接近,游客最少,更重要的是这里的雅丹造型最为古怪奇崛,原始风味最浓。南八仙那边的雅丹,基本是圆的,像古代坟墓,线条柔韧。俄博梁更具外太空气质,雅丹风格潇洒多样。有体量巨大城堡,有薄如刀片的锋刃,有的剑指苍天,有的两情缱绻……。里边道路千千万,极其容易迷路。陷车、失温、迷路,是危及生命的三大因素。手机没有信号,无法联系救援。

我沿着看起来是主路的灰白色线条在里边探寻,试图找到最佳拍摄点和今夜的露营地。

实际到访后才晓得,这里确实被封闭了。一辆车也没有。一个人影也不见。过去路边有标牌,简单地指出哪里是厕所,哪里有水源,现在牌子被拔除了。风猛烈地流荡大地,在紧闭门窗的车内能听到呜呜的风声。某处忽然会扬起一股沙尘,小小的旋风在那里作怪。我的车在众多哲学般沉思的雅丹中穿行,如身穿白衣的孤魂野鬼泱泱流窜,禁不住叫人心生寒意。

我下意识地在速干衬衫外面加了一件冲锋衣。

雅丹森林实在太大了,我晃荡了一个小时还没走出密集区。日落前后我只能守在一处拍摄,到底是拍巨型城堡还是一柱擎天我拿不定主意。不管选择何等机位,那地儿还得适合夜间拍星。我不可能拍完日落还挪个地方扎营。天黑后开车是非常危险的,极容易迷路,或者翻车(因为坡面较多)。

开车寻找合适的机位时我被景区巡查车发现了。车里下来三个戴红袖标的人,厉声问我是从哪里进来的。我说我是从有栏杆的大门进来的。他们不相信,硬说我是违规越野进来的,要罚款。我掏出证件给他们看,解释说栏杆那边的值班人员交待我出去时钥匙压在窗台的石头底下,他们才相信我确实是从栏杆进来的。他们又问我塞给他(值班人员)钱了没有。我说别冤枉人家,他一根烟都没抽我的。他们说款就不罚了,但是,现在、马上、立即原路出去。我说给我两个小时,我拍完日落再走。好说歹说,他们勉强同意了。

事实上,即使红袖标给我两个小时,能否拍到理想的照片我也欠缺把握。天上飘着散淡的云,太阳时隐时现,风大到帽子戴不住,无法保证傍晚会有辉煌日落,星空更是难以预测。这么说来,连无人机能否安全起飞都是个问题。各种条件的不确定性让我心生忐忑。但总算留下来了,没有被当场驱逐。留下来就有运作的余地。我现在要做的是默然祈祷。不敢到处乱跑了,怕红袖标看见了又生麻烦。

他们离开后,我将车子停在扇形雅丹的怀抱里,支上小桌板,打开汽炉做了鸡蛋面条。切了一只西红柿和几片生菜下到汤里。

晴天钟显示,今儿日落时间是813分。我准备740起飞无人机。路上已将三块电池充满,从日落拍到蓝调没有问题。只是,这里阒无人声,我一个人在森林般的野雅丹群里下面条,有一种非现实的感觉。一个人的阳气如此单薄,荒野又过于阴森,让我心虚。

餐毕我吸了一支烟。手机音乐开到最大,让欢快的节奏搅动沉寂。我需要声音,如同寒夜需要篝火。一支接一支的曲子将时间拉向身后。

到了预定时间,我收掉小桌板和钓鱼椅,走到平坦的空地,放飞了无人机。此时夕阳极力挣脱云层的束缚,露出了半个脸。风有5级。光线虽不十分理想,可也勉强将大地上的景物染成了绯红。霞光铺满西天,作为雅丹矩阵的背景倒也无可挑剔。

无人机航拍俄博梁
俨然外太空
亦梦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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