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4-8-25 09:48 编辑
再一次起飞无人机之前,我测了测风向。风向不定。一忽儿吹得我右脸生疼,一忽儿又让我的左脸承受风压。荒原就是这样,常常涌动着爱恨情仇般的“洗衣机流”。衣服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估计地面风力三级,高空四级以上。我得飞谨慎点儿。
我钻过铁丝网步行进去800米,在一座雅丹顶上放飞了小飞机。高处视界开阔,能看到我的车,且卫星信号不易丢失。
此时夕阳已经接近地平线。但被一片浮冰样的云挡着,光线散淡。现在“浮冰”在慢慢升高,运气好的话,太阳隐入地平线之前会从云层中短暂露出本相。哪怕只露两分钟,对我就够了。我还有两块电池,能飞40分钟。我慢慢飞,等待日落辉煌。
我操控无人机飞到合适的高度,尽力靠近那片中意的雅丹。飞出去1000米时,不敢再飞远了,怕失联。就地遥控镜头,拍下备用照片。只能说备用。因为夕阳受阻于云层,辉煌一刻并未到来。不是理想的光线。
镜头扫描360度,在这片区域没有见到一个人。公路上也没有车辆经过。不难想象,假如我不去帮助那个女子,她大概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会徒步走到公路拦车求助。最好的结果是:好心人开车将她拖拽出来,使她免于独自一人在荒原过夜。要是救援的人有商人气,就会收她的救援费。要是居心不良,她免不了受到骚扰。我二话不说将她解救出来,至少给她省了一笔费用吧,她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还用警察一样的眼神看人。有点过分。
不过,她越是违背常情,越是勾起我的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的女人呢?
电池报警时,我返航无人机,换上新电池。就剩这一块啦。20分钟内浮云再不释放落日,今儿的拍摄计划就落空了。我有三块电池,侦查时已经用掉一块。大疆御2的电池太贵(800元一块),我不可能无限制地添置电池。
想了想,我从雅丹顶部下来,到平地上再次起飞。顶上起飞容易,降落困难。那个平台太小。我还没有熟练到起降自由的程度,飞行资历不到30次。
在我仰面遥控飞机,调整镜头寻找合适画面的时候,又一架小飞机带着“呜呜”的响声从我头顶飞过。我惊觉地回头,见那蒜锤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40米的地方),双手捧着遥控器,也在放飞无人机。我过于专注,她走进雅丹群,我竟毫无察觉。
她的飞机小巧玲珑,银灰色,目测是大疆mini2型。她猛推摇杆,小飞机带着加速度向我的宝贝狂奔。毫无疑问,她是个比我还新的飞手。我得出结论。
我回过目光盯视我的飞机,飞远一点,免得被她莽撞地碰上。你飞你的,我飞我的。我不想理你。
话说回来,她的小飞机在我视线之内,我不能不看。飞机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像打迷踪拳一样。典型的乱飞。而且老想靠近我的飞机。我估计她扳小小的摇杆时手法笨拙,一下子将马力打到最大。这样的飞法,不仅耗损电量,而且无法获得稳定的图像。我本能地想走过去告诫一番,又忌惮她的态度。算啦,算啦,人须谨慎地释放好意,不然容易给自己添堵。
幸运的是,夕阳在沉落地平线之前终于摆脱了魔爪,慷慨地向大地倾洒橙色之光。天地一片辉煌。我兴奋地调整镜头角度,连续摁下快门。尽管出于安全原因,飞机无法理想地接近那片中意的雅丹,但是远远地能拍到雅丹群的侧影,已经很好了。尽人事,听天命,我不求完美。
1分钟……抑或只有半分钟?夕阳仅仅露脸打了个招呼,陡忽之间,温暖而辉煌的光线就消失了,白平衡随即骤然降温,变成了冷光。电量所剩不多,我没有余力拍摄蓝调,就果断返航降落。
那女子雕像般站立不动,手捧遥控器,表情被盗。仿佛一个人被子弹击中尚未倒下。眼神没有焦点,看起来有点懵逼(不明白子弹从哪里来)。
我将飞机收进收纳包,抬头看看天。她的飞机不见了。
我刚才就隐隐担心:这么大的风,mini飞机自重轻,飞起来很危险。她那种飞法又不科学,很容易“炸机”。
我不想管她的事,收拾东西要走。她瞥了我一眼。
她闪电般地一瞥,随即收回目光,仍旧木呆呆站在那里。我觉得她的眼神非常具有穿透力,将我孜孜计较的内心活动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在说:剧本预设的是你来帮我,我看你往哪里走!
我被她“克”住了,走到她身旁,身不由己。
“飞机失联了?”我问。
她不吭气儿,咬了咬嘴唇。稍顷,递过遥控器。她的手背上血管脉络清晰可辩,一枚造型简单的戒指戴在中指上。
我接过来一看,飞机处于“等待起飞”状态,而且显示“起飞条件不具备”。这么说,“炸机”了无疑。就是飞机失事了,由于某种原因,从高空摔下来了。
“完蛋了,你的飞机掉下来了。”我看着她说。我想告诉她,你飞得太高了,卷入“洗衣机流”,翅膀倾斜45度以上,向上的动力就变成了摔机的掼力。但我又觉得说这些没有意义。就简单地说:“这地方没有湖,应该不会掉水里。根据GPS定位,很容易找到残骸。要是买了保险,可以以旧换新。”
说完,我递回遥控器,准备往外走。
“不要了。”她垂下眼睑说。声音很小。
“不要了?你土豪啊,几千块钱呢。”我脱口而出。我想她大概是害怕,不敢一个人往里走找她的飞机。天快黑了。“不要紧,我陪你去找。兴许完好无损,乖乖地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呢。这里土质松软。”
她依旧站那不动,眼神茫然地瞅着天际。我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拔脚要走。她却飞快地递过遥控器。
我直想视而不见,扬长而去。可是我接了。接过遥控器的一瞬间,仿佛瞅见她的嘴唇微微泄露出一点笑意。可又无从确认。定睛看时,她仍旧表情空漠,嘴巴紧闭。
我点开“找飞机”一栏,搜索出飞机现时的GPS定位,对准那个点,徒步接近。我急慌慌的,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绕过一座雅丹,从另一座雅丹的腰部横切过去。脚步将硬硬的盐壳踩得噶吧噶吧响。终于在1050米之外找到了小飞机。这期间,她跟在我身后,我们没有交流。飞机四仰八叉地躺在褐色沙土地上,所幸并未四分五裂,只是电池摔出了机舱,落在7米开外。桨叶完好。安上电池后,居然能正常工作。
回车边的路上,我无话可说,大步向前迈进。中途微微侧头用余光瞄她,她跟得很紧,有力的步幅毫不懈怠。她没说“谢谢”。我不言,她也不语。
终于,走到各自车边,即将上车各奔东西。她璩然从嘴巴里迸出两个字:“特警。”说完这两个字,她又闭口不言了。简直惜字如金。
“特警?”……啥意思?……哦,明白了,她说自己的身份是特警。是接我先前的问话“你是健身教练吧”的。这口气喘得真叫一个大,几乎让人窒息。
这么说来,真有点儿像。身材像,装扮像,眼神像。北京来的女特警(车子是北京牌照)。可是,这女警究竟有啥子故事呢?一个人独闯荒原为哪端?我照旧不甚明了,也无从追问。
南八仙星空。 索尼A7m2机身 佳能8-15mm鱼眼镜头 加转换接圈 光圈4 曝光41秒 ISO6400 过路车车灯补光
南八仙夕晖
雨后的南八仙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