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问一问上做过旅游目的地解答,暑假去哪里最合适。
按这个思路,今年选择了国内的云贵高原,滇南红河州,从最靠近广州、高铁能直达的弥勒开始,经开远、蒙自、个旧,到建水后原路返程,避开大城市,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流,没有早高峰。云贵高原,一路清凉。
张大飞,原名张乃昌,伪满州时期父亲被日本人烧死在广场上后,改名张大非,弃学从军后加入当时的明星战队——飞虎队——后再次改名张大飞。1945年堪将迎接抗战胜利的曙光之时,在豫南会战中由于掩护友机,26岁殉国于河南信阳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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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滇南红河州沿线和张大飞连接起来的,是旅途中伴手的一本书,齐邦媛的回忆录《巨流河》。
他的信,那些仔仔细细用俊秀的字写在浅蓝色航空信纸上的信,装在浅蓝的信封里,信封上写着奇奇怪怪的地名:云南驿(今大理祥云县云南驿镇,作者注),个旧,蒙自……沿着滇缅铁路往缅甸伸展。
齐邦媛,《巨流河》
作者齐邦媛(2024年3月28日凌晨1时病逝,享年100岁)是台湾知名作家、学者,国民党政界人士齐世英长女,自小优渥(对于那个时代而言)、文弱、多病,但意志坚定,英文/文学出众。张大非是她哥哥的同学,每周末来家里打牙祭:我看到他用一个十八岁男子的一切自尊忍住嚎啕,在我家温暖的火炉前,叙述家破人亡的故事。
张大飞可能由于家庭的变故,自小就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在报名军校之后,直到殉国前,战斗是卫国的需要,但其终生理想,一直是想当一名随军牧师,给人以温暖。大飞《圣经》随身,也送了一本给邦媛,成为了她逃空袭时的随身物。隔空相望中,联系着两人的,除了圣经,还有书信。
大飞没了家人,一有空就给邦媛写家书,邦媛也是“家里唯一爱写信”的人:我们……如同两条永不能交会的平行线。他的成长在云端,在机关枪和高射炮火网中作生死搏斗,而我却只能在地面上逃警报……
从他们分别一直到最后的永决,只寥寥见过几面,每一次见面,在邦媛笔下,如同少女的梦幻场景:
部队调防在重庆换机,七点半以前要赶回白市驿机场,只想赶来看我一眼,队友开的吉普车在校门口不熄火地等他。我跟着他往校门走,走了一半,骤雨落下,他拉着我跑到门口范孙楼,在一块屋檐下站住,把我拢进他掩盖全身戎装的大雨衣里,搂着我靠近他的胸膛。隔着军装和皮带,我听见他心跳如鼓声。只有片刻,他松手叫我快回宿舍,说:“我必须走了。”雨中,我看到他半跑步到了门口,上了车,疾驰而去……
今生,我未再见他一面。
他们就这样无休止地通信,几乎每周不间断。邦媛生活在乌托邦,信中尽是她的哲学和文学理想,大飞在各地移防,每次上天,都留下随身包和绝笔信,杀戮后反复读邦媛的来信,一定是他最大的期待。
没有丝毫的征兆,1944年大飞停止了给邦媛写信,一直到10个多月后,邦媛的大哥(而不是邦媛)收到了大飞殉国后、上天前留下的绝笔信,从中才能窥探到多少横跳于现实与梦想的挣扎:
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经死了……我这些年只会升空作战,全神贯注关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在诗书之间……以我这必死之身,怎能对她说“我爱你”呢?……
请你委婉劝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只盼她一生幸福。
大飞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八年前和我一起考上航校的七个人已经走了……我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了。他突然感觉之前牧师般身心纯净的生活,不跳舞、不喝酒,很多人生的滋味都没尝过,对于他这个“将死之人”,是多么大的遗憾。于是他不飞的时候,也会喝酒、跳舞了。很快,他在云南和一名追求他的教师结婚,也就是在这时,他主动停止了与邦媛的书信往来,直到殉国。
没有矢志不渝,没有大团圆结局,悲凉的故事被抗日的大背景,染上了血色浪漫。互别珍重安好,各自过好一生,可能就是最浓烈的爱情。
邦媛在七十五岁之时,回到南京,找到了大飞的墓:张大飞的一生,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昙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落地。那般灿烂洁净,那般无以言说的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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