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夏邦马的小黄花 - 游记攻略 - 8264户外手机版

  游记攻略

希夏邦马的小黄花


(一)


“外头月亮怎么这么圆?”


“十五了吧。”


“七月十五?”


“对,中元节。”


“那鬼是不是今晚都要出来了?”


“别胡说,西藏这边根本不流行。”眼见乌沉沉的天愈发昏暗,海拔近5200米的希夏邦马峰贡错营地,我快速走出帐篷,随即找了一处离帐三米的地方,脱裤、解手、回帐,一气呵成。


是夜,月光皎洁映射在摸不透的湖面上,湖对岸的雪山被黄昏必至的浓雾严丝合缝笼罩着。我的这顶三峰飘云原是双人帐,但今夜我们三人却要成为室友。


原定的计划是,我们三人大路朝天同睡一边,但最终的结果是,他俩在一头拿着手机看着电影,我则被当做夹心饼干挤在另一边,一头倚靠在硕大的背包上入眠。


希夏邦马的风很顽劣,一旦顺势起风,就很难收手。大风吹得帐篷沙沙作响,我却心无旁骛,在电影暗沉的台词作用下起了睡意。大抵今夜我不用太担心鬼魅来袭,倘若真的会来,至少同伴还能抵御一阵,而夹在中间的我还有一时半会的逃生时间。


今天是希夏邦马第二天,冗长无味的山谷爬升,我却仿佛已进山许久,这种感觉令我十分彷徨。从河谷临时营地上来,没有冲在前面,也没有掉队,一路有人作伴,白天走累了,也在小天池玩累了,最后翻了个大下坡,绕着湖边走到贡措营地便不想再继续前进。


帐内明灯似火,耳畔余音不绝,我继续发挥进山以来倒头就睡的特质,很快就见了周公。


醒来的时候,风雨已停。


可见,尽管同属一座喜马拉雅山脉,但分属不同区域的雨季也是分性格的。珠峰东坡的雨喜欢撒欢到肆无忌惮,希夏邦马的雨相对来说懂点人性,显得稳重多了。


该起床了,脑袋探出帐篷,浓雾依旧锁喉雪山,丝毫不给一点呼吸空间。


又是懒得做饭的一个早晨。没有日照金山相伴,雪山也只是短暂冲破浓雾封锁,昙花一现便头也不回扎进了深渊。我们还是要收拾心情,起锅烧饭。今早吃点什么好?这是进山以来一个每日必思考的重要问题。


头脑空空,可惜要思考的问题绝非只是关乎吃吃喝喝,每天该走多少公里,大家体能如何,一日走少了要另寻营地,走多了还要调整状态,可见想多也心累。


和珠峰东坡的标准公式化线路相比,希夏邦马的线路要复杂得多。首先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海拔,大部分区域在海拔5000米以上,这就造就了整条路线的非凡独特性。其次,希夏邦马本身并不在一条沟内行走,从北至南可以走完全程,也可以从任意口子进山,或从中间及时撤出,总之穿越性、可玩性都很强。


由于刚从珠峰东坡出山,加之只在定日修整了半天时间,中饭过后便匆忙赶往聂拉木,于是我们将原定计划的希夏邦马路线根据自身情况进行了修正,从走北坡全程变更为移师至南坡,这样我们可以以轻松愉悦的气氛速穿希夏邦马。


车子行进在前往聂拉木县城的G318国道上,毒辣的高原太阳暴晒下,使得原本乌黑的柏油路面冒出光亮,炫目到已经让我忘却从珠峰东坡回程时,盘旋在一个个山口上吐得七荤八素的场景。


朋曲谷地中的油菜花开得极好,比起垂头丧气的青稞,这些油菜花更像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朋曲这条发源于野博康加勒冰塔林的河流,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它正暗潮涌动将希夏邦马的冰川,裹挟水流朝着陈塘沟一去不复返。


如此义无反顾的坚毅决心,像极了我们这一群荒野勇士,那么必须要去见一见它的源头,这希夏邦马一绝。车子从一个山口翻越另一个山口,我们当下决定,必须要在传统南坡行程结束后绕过俄热村上方,继而翻越6000米垭口去看一看冰塔林。


我们这几个人当中,过往海拔经历都不曾到达过6000米,刚结束的珠峰东坡最高点也不过是翻越了5360米的一个垭口。和6000米比起来,还差得远了,更不要说这一趟临时起意的行程中,还需在5700米的摩拉门青营地住上一晚。


想到这,我手里的这朵小黄花便不香了。这是朵花色浅黄、五瓣小瓣的小黄花,样子有点像迎春花。在希夏邦马生存的一众植物里,它没有塔黄般身材出挑,也没有像绿绒蒿、雪兔子那般金贵。


小黄花只是很普通的存在,即便到了5000多米海拔,它依旧普通到开满草地,石头缝里也能扎根。


就是如此普通的小黄花,待我下了山后依旧不知道它的学名。


山里的无数天,我们风雨兼程,星夜赶路,即便付出了比常人数倍的艰辛,但在高耸入云的雪山脚下,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凡人一群。


那么,希夏邦马的故事就从这朵小黄花由此开始。


(二)


希夏邦马的第二天,照计划是在贡措营地扎营。据说,贡措营地是欣赏希夏邦马峰全貌最佳的位置,原因它是一个湖,既能看蓝天雪山,还能观赏日照金山,对比可参考珠峰东坡之措学仁玛。


今日陪我慢摇步行的是小周、小杨,从4700多米的河谷临时营地出发后,我们始终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第二天要比第一天多走四公里,小周体能不算好,不过胜在耐力足够强,走得慢些总能赶到营地。小杨走得不慢,但在珠峰东坡深受高反侵扰,我也很担心他,上了5000米后可能会有反复。


雪山之间的海子多如牛毛,在高原本不稀奇。来贡措的路上,倒是有个号称小天池的地方,有牦牛,有溪流,还有一大片草地,再远一点希夏邦马三姐妹加上摩拉门青峰,就像一幅浓墨淡影的山水画。


好在两份担心都是多余的,他俩紧紧跟在我身后,我们溯溪爬升,一边拍照一路玩耍,也没有什么特别状况发生。在小天池吃了点路餐后,磨蹭了一会,我继续往前带路,眼见前方要过河,却找不到有效过河点,再一看轨迹属实偏离了。


幸好,遇上了此行唯二遇到的牧民,他恰巧在河对岸放牧,见我们好似在寻路,便示意往河流上方走,沿着河大约走了500米,看准了一个还较稳妥的过河点,三个人这才化解了危急,又通过一段乱石密布的横切路,总算将行径方向切回了正轨。


待到我们赶到贡措之时,太阳还坚持在岗,从山坡以上帝视角俯视这一抹碧蓝,确实很有心动的感觉。但很快这种惊艳心情,就被有气无力的阳光给破灭了。此刻,湖对面的雪山开始耍赖模式,浓雾从底部沟里不时泛起,一层一层接力加码,直至将庞大的雪山群底座完全裹挟。


从山坡迅速下降至贡措湖边,以为当晚营地就在附近,心里透露出暗自庆幸的喜悦。但现实却很残酷,拿出手机再次确认了轨迹,完了,还得再走上一公里,此时麻木的两腿就像被扎了一针,不情愿就被强迫迈开了。


起先是走在湖边柔软的沙地上,倒也觉得挺惬意,拐过一道弯后也还能勉强在砂石堆里行走,约莫又走了几百米,我察觉到前方的路迹不对劲,要是继续贴着路边从乱石堆里摸出一条新路,恐怕要吃上更多苦头,还是老实走一段上坡路,切回正确轨迹。


云层中的阳光越来越微弱,就如同气若游丝的我,眼神迷离,每一秒都在提前透支身上每一股力气,赶往营地路上,我已经在暗自后悔:我为何要进山,没苦硬吃?


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不会轻易自寻苦难。


决计要走上这一遭其实已经规划了好多年,但规划不代表已具备足够的能力。从一名小菜腿起步,到自觉勉强能走完虐线,也花了数年,懂得这一点,似乎便能明白决意要去希夏邦马的真正意图。


反正早晚也要去,不如趁着现在有时间,早去早回。不过,光靠一些勇气,试图征服希夏邦马还远远不够。


徒步装备的更新,体能适应性拉练,还有提前做好高海拔被虐的心理建设,最重要得拉上一些靠谱的朋友垫背,这些步骤缺一不可。


也还好,凑齐这一套流程并非难事。


原先的大件装备算不得豪华,但总归用得顺手,不过是再添置几件锦上添花的神兵利器。体能这东西没有绝对标准,但跑步训练没怎么停过倒是真的,加上武功山的一趟拉练,体能方面也有个七八成把握了。


朋友这事也好办,辉仔一呼即应,让队伍的组建顿时有了保障。最后的高海拔心理建设,若先去一趟珠峰东坡试水,适应了则稳扎稳打继续去挑战希夏邦马,实在不行还有一堆的高反药,也不足为惧了。


很快到了约定的集合日,急切的心情倒是平静了许多。别想太多,一切皆会好运。八月的西安,和江南一样炎热,好在只是深夜转机而已,不用过于惊慌。


可人生之路往往会有戏剧性的故事发生。从深圳飞的辉仔航班晚点了,而比他晚出发的我却提前到了咸阳机场。三个月未碰面,一见如故。


去往拉萨的这趟东航航班出发很准时,睡意朦胧登机,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朝着圣域的方向缓慢下降,透过小小的机窗俯瞰,尼洋河谷愈发清晰,树木、农田、藏屋、汽车都显得很神奇,似乎比蚂蚁大一点,又似乎比人小一点。


飞机轻盈地降落在贡嘎国际机场,时隔六年后,拉萨,我回来了。


拉萨的那间位于北京东路上的青旅门庭若市,重回旧地思绪万千。和队友们依次碰头,轻车熟路去了布达拉宫广场,广场上依旧人潮涌动,来自不同地域的人们钟情于此,想来朝圣的心情大抵是一致的。


晚上小伙伴们集体在大昭寺附近找了间据说很出名的藏餐馆,菜没少点,可味道却差强人意,可见有名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适合自己的。


八月的拉萨,尚在夏季的襁褓之中,在山的尽头送走了最后一缕阳光,我们在和煦的月光中迎来夜色。轻柔的晚风默默伴随,吹进八廓街的各条幽深小巷,也借机吹进我的空顶帽,发丝里的躁动因子被瞬间激活。


大昭寺外,一盏盏明晃的黄灯,散发着这座城市温暖的光芒,也将伏地朝拜的信徒勾勒出虔诚的身姿。我们试着当一次信徒,绕着大昭寺转经,而后在寺门前奋力朝拜磕长头。


一切就绪,祈愿一路顺利。


(三)


这是第四次前去仰望珠穆朗玛峰了。人这个品种,总是一味贪心,贪心的下场便是会迷失心智,变得多愁善感。


昨晚翻来覆去没有怎么睡,眼下顶着一双疲倦的眼睛,只好将头倚在玻璃窗上,双目迷离的视线里,飞奔的火车在拉萨河河谷欢快得前行,两边的赤色山峦却一点树木也没有,心情也跟着落寞起来。


火车行至终点日喀则,坐上了提前约好的包车商务车,导航提示还有6个多小时,我们才能到达起点优帕村。路修得很好,汽车一会在河谷穿行,一会儿又在爬坡翻垭口,海拔上上下下,也没有影响大家的睡眠质量。


及至曲当乡,大家才开始兴奋起来,争抢着要吃珠峰脚下的一口汉堡。等到行至进山口,登记完行程,高原烈日已是强弩之末,而我们此时面临的问题是,还有六公里的爬坡路要走。


起步的六公里可谓是体能的试验田,走得快可被定义为大佬,落伍则可能会被当做菜鸡,谁也不愿做菜鸡,除了小周以外。我在前方山峦上卖力地催促他,他却和路边扎营的山友聊上了天。


气煞我也,赶路!


晓乌错即便就在那里,但天或许将黑不远,唯有赶路,才有转圜余地。进山的第一场雨来得早了一些,还剩没多少路了,就不卸包找冲锋衣了吧。


狼狈赶到晓乌错营地,天色已然黑了。冒雨搭好帐篷,感觉有点失温,紧急换了一身干衣服,我快速躲进睡袋里,将身体缩成一团,进山第一夜,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阳光洒满大地,晓乌错逐渐露出原本的面目,湖水鳞光闪闪,煞是好看。诸事似乎向着光明迈进,但右侧的帐篷里却传来一阵噩耗,我错愕在一旁。原来昨夜小周与小杨同睡,早起煮饭一时没注意炉头火点大了,愣是把帐篷给烧穿了,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海拔4900米的晓乌错垭口是攻克珠峰东坡的第一道门槛,我们顺着提前加载好的轨迹爬坡,很快就追上了广东的一支高中生轻装队伍。


翻过垭口,迅速下降到海拔4000多米兰花谷,展现在眼前的是:葱郁的峡谷两岸青山夹峙,来自印度洋的水汽在山谷间朦胧漂浮,谷间一川静谧的溪水,牦牛在此寻欢作乐,马卡鲁峰在天边最远处悄悄露出云层,为我们送来诚挚的问候。


我们没有将营地设在常规的谷底卓湘营地,而是稍事歇息,继而在山谷中段取道,沿着山势爬升400米冲到错朗湖,从轨迹上湖边有一片平地,那里也很适合扎营。


山谷中的雾气变得稠密,像臭虫一样一直黏在我的视线四周,山路上尽是杉树,我独自畅行在茂林里,用力呼吸这里最原始的氧气。出森林、穿草甸,翻坡再下坡过河,天黑之前,赶到错朗湖边,熟练地搭好帐篷,煮饭吃饭,投喂队友,煮茶聊天,回帐睡觉。


又是“美好”的一天。可惜的是,高反还是来了。


跨过夏侬牧场,离珠峰大本营又近一步,杨杨却像个瘟鸡落在队伍后面慢慢挪动,看样子也没有放弃的意思。高反的滋味我再熟悉不过,于是放慢脚步陪他一起爬坡,鼓励他调整好呼吸。杨杨说,为了这趟走线准备了很多,他还能坚持,不想轻言下撤。


我不能拒绝这份单纯的勇气,塞给他一些高反药,希望能减轻他的苦楚。


沿着一路的信号杆,我们先下后上过了汤湘营地。汤湘营地面朝嘎玛沟,是观赏喜马拉雅群山的极佳观景地,唯一不佳的是离水源地太远,下山取水一趟实在太累。


登上汤湘观景台,举目远方,嘎玛沟像一条深邃的绿带绵延在雪山脚下,接纳了陡峻的峡谷、葱郁的森林、清澈的泉水,还有数不清的绿绒蒿、报春花以及各类蕨类植物。


美中不足的是,喜马拉雅的雪山们统统笼罩在乌云中,像是在警告我们这群冒失闯入的外来者,你不来便是晴天,你来,则是乌云警告。


珠峰东坡翻滚的乌云,远没有希夏邦马绝情。一离开贡措营地,我们就收获了雪籽的暴怒成就,海拔此时已在5300多米,本就苍老的脸庞被猛烈的冷风吹得比苹果还要红,雪籽越下越大,偶有不慎砸在脸上,像是陨石砸向地球表面。


明明是正午时分,远方的群山也是阳光普照,而前路的云层却好似浸润了一池墨汁,我不得已又穿上了待我如初的红色冲锋衣。


依旧是令人烦躁的爬升和下降,心情也是如过山车斑起起伏伏。走到这里,我真的有点烦了,已经懒得随葱哥他们去看其他海子,所以到底还要坚持多久,才能看到此行最终目标野博康加勒冰塔林?


想回珠峰东坡,找一片树林子,钻进去吸一口氧气。这里的高海拔,除了一轮轮光秃秃的褐色山体,只有脚底下无尽的碎石。好不容易走出雪籽密集区,再翻过一座坡就能赶到俄热村上方营地,又是一阵急促的打雷下雨。


我心力憔悴,不想再按轨迹走到前方的河谷营地,随便找了块空地扎了营,辉仔也对我无语。


雨后,太阳居然透过云层钻了出来,但我实在太累了,已无心沐浴阳光,任凭杨怎么呼唤,我也不吭一声,真心不想动弹了。杨很乖巧,拿上取水袋,吭哧吭哧下山打水去了。


忽然动了从俄热村下撤的念头,不过一晚而已,这种想法已烟消云散。翌日,神清气爽,徒步来到后半程,杨杨状态越来越好,今天更是起了大早,出了帐雀跃呼喊外头有云海。


我悠闲地拉开帐门,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望着这位曾是菜鸡的选手,感叹眼前景象不过尔尔。


(四)


杨杨曾是菜鸡,这一点是“公认”的。


原因是他在珠峰东坡骑了马,遭到了大家的集体鄙视。为何会骑马,还是和纠缠不休的高反有关。


嘎玛沟的天气多变,也相对稳定,中午多有短暂太阳,早晚雨水必至。从汤湘观景台下来,尚有一丝阳光,马卡鲁峰若隐若现,以为给足了我们面子。


但大流沙可不会眷顾每一位徒步者。


其实我应该在大流沙再等一等杨杨和小周的,但我错误地以为吃过药后,杨杨的高反已无大碍,况且在冷风中自己也不宜静置太久,就和辉仔先走了。


大流沙是整条珠峰东坡最为险峻的路段,几乎垂直的崖体,湿滑难行的沙路,我们走在狭窄的路迹最内侧,小心翼翼向上盘旋,凝重的雾气裹挟着湿润的水汽直击胸腔,高山险路的空气里莫名透来一股死亡气息。


好在这种气息不用坚持闻太久,强大的意念可以战胜恐惧。


在俄嘎见到思思时,古精灵怪的她瞪大了双眸,瞳孔里满是疑惑。思思是去年走五台山时在吉祥寺认识的,当时她连炉头都不会使唤,如今已历练为走高原长线的老驴。正是一袋方便面的投喂,让我们从陌生人相识成了朋友。


交谈间,我了解到偌大的俄嘎营地此时有三支队伍,我们六人组队伍和思思四人组队伍,以及一支来自凯乐石冠名的台湾商业队。


俄嘎营地碧草青青,溪水环绕,我们五顶帐篷全部面朝大本营方向,扎在白色的溪流边。杨杨说他还是有高反,状态有点崩,不太想吃东西,我劝他无论如何都要补充一点,辉仔状态也有点下滑,不然以他的实力足以拉爆我,小周走得虽慢,但没有高反,吃了饭后倦意消除,葱哥和修状态依旧稳定,也不用担心。


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夜雨,我们在帐篷内喝着小周从牧民处弄来的酸奶,吃着所剩不多的水果,抱怨一路的艰辛和疼痛,一边斥责这没有尽头的雨水不讲武德,祈祷明天去大本营不要再下雨了。


思思刚从大本营下来,提醒我们来回大本营的20多公里,路上要备好补给,分配好体力。


雨是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被打压的黑夜愈发的湿冷,我们押了一口茶,各自退回自己的营帐,等待天气的命运审判。


其实再有一个月,喜马拉雅的雨季就会渐渐远去。但眼下这股雨,任凭如何祈求也是不会消停的。


早雨按时而至,等到九点多雨势才慢慢变小。思思和队友要往回程方向走,和我们前进大本营正好相反,就此道别,唯有珍重。


杨杨状态依旧低迷,出发后不久便返回了营地。雨后山谷的雾气源源不绝从底部涌出,让前往大本营的路更加扑朔迷离。


葱哥和修快步流星,很快消失在雾中,剩下我们三人结伴而行,沿着轨迹在半山腰的荒原中不断修正方向,起先是穿过一片黄色花海,又在栖身于牛棚躲了会雨,而后寻找最佳过河点反复过河。


路程过半,雾气才有了消退的迹象,让我们重新点燃仰望雪山的希望。辉仔的高反也是反复,我劝他再坚持一会,很快晴天雪山都会出来,他回应我,说如果后面没跟上,就意味着他下撤了。


希望从点燃到破灭也许不用很久。


冰冷刺眼的卓穷冰川浮现在眼前,这条由珠峰雪山群形成的巨大的冰川,经过千百年沉积和演化,化作江河的源头,生命的源泉。行走在不断升腾的雾气里,山谷吹来零度的风,我们像是困顿的野兽,在人生的旷野中摸索正确的密码,灰色与白色的组合让人直面冷色调的冷酷,越是靠近珠峰脚下,越是寒气逼人,已然感触不到它的壮观。


花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追上了葱哥和修,此时我们站在纵贯的山脊上,世界屋脊珠峰明明就在眼前,我们已行至离它最近的地方,它却对我们视而不见,哪怕我们用最虔诚的祈祷,也赢不来它的一丝怜悯。


起初我以为这种遗憾会灌满西藏之行,就连希夏邦马的雪花也在嘲笑我们的命运。但尽管命如浮萍,也不会就此认命。


海拔5700多米的摩拉门青营地开始下雪,辉仔还没赶来营地,我的内心变得焦躁不安。辉仔向来喜欢走野路,我们相识四年,这点我很是清楚,但以他的实力,无论如何脚程也是要比我们快的。


从海拔5100米的俄热村河谷上方营地出发,我们大体上是沿着河谷一路上升,中途会有一个大拐弯,辉仔为了少走路将线路拉直,独自一人走了一条轨迹上没有的路线。


海拔越升越高,气温大幅降低,阳光成了这里稀缺资源,呼啸的山风也从冰冷的体感变得更为刺骨,让这600米的爬升走得最为漫长。还好有小黄花的陪伴,不会让我太过于孤单。


山路漫漫,一脚一脚踩在碎石上,坚定而又稳重,徒步的真实感愈发清醒。



  

(五)


摩拉门青营地是希夏邦马南线穿越北线的必经之地,也是整条路线上海拔最高的营地。这里砾石遍地,几乎寸草不生,我们靠近溪流找了一处稍微平整的平地扎营。


葱哥两人提着水袋从雪山方向走过来,告诉我们他们已扎营在崖边,那里离摩拉门青峰更近,还可以远眺另一处冰塔林。


雪一阵阵地下,我们顶着寒风吃力地往雪山方向行进,终于站在摩拉门青北壁刀削般的岩壁之下,除却雪花飘落在冲锋衣上的敲击声,还有山巅嗖嗖的风声以外,四周一片沉寂,我望着眼前半明半昧的白色不知名冰塔林,顿感心中无我天地阔。


再回头时,远远望着孑然一身立于风雪中的那顶橙色帐篷,我的眼眶竟有些湿润。


可惜辉仔没有看到寂寥的山川这一幕。


山里的天,变黑得邪乎,辉仔依然没有出现。我焦灸的心悬在空中,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烤灼,为何没有一开始就阻止他的危险行为,又为何在贡措湖他扎营在别地而置气心生别扭。


杨杨让我放宽心,我却坐立难安,起身往他可能会出现的方向寻找。接着我转换方向,又朝着一处山坡往上走,试图从高处能搜寻到他的踪迹。也不记得爬了多久,有一抹雨罩的绿色突然在视线中飘动,辉仔就这样神奇地出现在坡顶。


顿时一股热泪从眼眶夺出,心中的执念和此前的不愉快瞬间化为乌有。


辉仔说,这是他人生中走得最艰难的一段路,翻越了数不清的坡,拖着高反走到最后,纯粹是靠意志才走到营地。很难想象,当年在乌孙古道硬拔山羊坡的辉仔,也差点在希夏邦马折戟。


杨杨也说,在珠峰东坡,是他徒步经历中最痛苦的一段经历,同样也是因为高反。而摆脱高反的困扰后,他在希夏邦马状态越发神勇,早已不是一枚“菜鸡”。


费尽心力来希夏邦马,我们绝不会轻视高反,也懂得进退得宜。所以从珠峰大本营回来后,杨杨告诉我,他已经找好马夫,第二天计划骑马下山,我一点也不吃惊。


在大雨来临之前原路返回俄嘎营地,风呼哧呼哧从珠峰方向袭来,思思她们已去往措学仁玛营地,这会儿草原上却又多了不少帐篷,广东来的那支学生轻装队伍已安营扎寨。


大雨滂沱,我们一头挤进了隔壁的藏民临时居所。


这是一间由白色塑料布搭建的三角大棚子,和我们的小帐篷相比,这显然是庞然大物。帐门口支起的一口简单的锅灶,松柏燃烧后升起的蔼蔼青烟,弥漫在原野之上。我原先是恨极这股?煨桑的味道,但凡沾染一丁点,哪怕多次洗澡,亦不能消除。


如今,在高原清新的雨天空气里,我居然欣然接受。


我们不请自来,表示是否可以讨口饭吃,质朴的藏民们拿来毛垫,呼唤我们就坐,于是大家就席地而坐,又接过他们递来的风干牦牛肉、油果子、糌粑,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厚着脸皮静待开饭时间。


老乡们说,他们是山下优帕村某一个自然村的藏民,平时以放牧和种些青稞为生,偶偶也出门打个工,但最远距离仅限于日喀则。这几年,来珠峰东坡徒步的人越来越多,村里也顺势做起马帮生意,凡是家里有牦牛的都可以入伙,广东这一支轻装队伍的生意恰巧轮到他们接单。


小周也走了进来,坐到我身旁,他告诉我,在晓乌错垭口下方,他曾遇到一名少年,头顶重物却在崎岖的山路上健步如飞,眼下这名少年正坐在我们的对面,可我仔细回忆却还是想不起来。周笑笑说,你们光赶路了,哪里还记得路上还有其他人。


毕竟,扎西罗布这一身的黑色服饰放在整个山谷不太显眼,更不要说站在朴素的马帮队伍里。17岁的他皮肤黝黑,脸颊上有着藏族人常见的高原红,上身着一件黑色羽绒,一条红色竖纹的黑色运动长裤,说话时眼神飘离,却掩盖不了年少的青涩。


扎西罗布说,他现在在定日县城念高中,平时都是住校,尽管离家只有三四个小时车程,但也到了假期才会回家。今年暑假,他“闲来无事”随父亲上山当起了马夫,补贴一点家用。


谈话间,一碗热气腾腾的萝卜排骨汤从藏民手中递了过来,一股暖意瞬间被灌入整个身体系统,总算从饥寒交迫的山里缓了过来。“喝不喝酥油茶?”扎西罗布用一口略带日喀则口音的普通话朝着我们四人发问。


“喝!”我们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回应,在这高原的十万大山里,任何东西都比不上当下这一碗令人温暖的酥油茶。


棚外暴雨如注,暂时没有停歇的迹象,雨花打在塑料布上嗒嗒作响,扰人心智。水汽越过青草,偷偷跨过缝隙,一点点渗透进棚内,好在棚内明火暗动,将这一股股投机分子化作绵绵的万千思绪。


我手中钛杯的尺寸,双手捧在手心刚刚好,把最后一口温热的酥油茶喝净,两眼早就向几千里几万里外游荡,思绪像一台在高速狂奔的机车变得漂移无踪,大家聊天的气氛也诡异得走向轻松诙谐,明明我们认识时长还不到两个小时。


“你们为什么来当马夫啊?”


“这不比打工强啊,还不用出远门。”


“那当马夫有什么条件吗?”


“简单,家里有两头牦牛就行。”


“那你家有几头啊?”


“一头!”


“一头还怎么接单啊?”


“我就是另一头牦牛!”


这个解释很合理,也是闻者心酸。想来,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古语,是出自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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