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是第四次前去仰望珠穆朗玛峰了。人这个品种,总是一味贪心,贪心的下场便是会迷失心智,变得多愁善感。
昨晚翻来覆去没有怎么睡,眼下顶着一双疲倦的眼睛,只好将头倚在玻璃窗上,双目迷离的视线里,飞奔的火车在拉萨河河谷欢快得前行,两边的赤色山峦却一点树木也没有,心情也跟着落寞起来。
火车行至终点日喀则,坐上了提前约好的包车商务车,导航提示还有6个多小时,我们才能到达起点优帕村。路修得很好,汽车一会在河谷穿行,一会儿又在爬坡翻垭口,海拔上上下下,也没有影响大家的睡眠质量。
及至曲当乡,大家才开始兴奋起来,争抢着要吃珠峰脚下的一口汉堡。等到行至进山口,登记完行程,高原烈日已是强弩之末,而我们此时面临的问题是,还有六公里的爬坡路要走。
起步的六公里可谓是体能的试验田,走得快可被定义为大佬,落伍则可能会被当做菜鸡,谁也不愿做菜鸡,除了小周以外。我在前方山峦上卖力地催促他,他却和路边扎营的山友聊上了天。
气煞我也,赶路!
晓乌错即便就在那里,但天或许将黑不远,唯有赶路,才有转圜余地。进山的第一场雨来得早了一些,还剩没多少路了,就不卸包找冲锋衣了吧。
狼狈赶到晓乌错营地,天色已然黑了。冒雨搭好帐篷,感觉有点失温,紧急换了一身干衣服,我快速躲进睡袋里,将身体缩成一团,进山第一夜,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阳光洒满大地,晓乌错逐渐露出原本的面目,湖水鳞光闪闪,煞是好看。诸事似乎向着光明迈进,但右侧的帐篷里却传来一阵噩耗,我错愕在一旁。原来昨夜小周与小杨同睡,早起煮饭一时没注意炉头火点大了,愣是把帐篷给烧穿了,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海拔4900米的晓乌错垭口是攻克珠峰东坡的第一道门槛,我们顺着提前加载好的轨迹爬坡,很快就追上了广东的一支高中生轻装队伍。
翻过垭口,迅速下降到海拔4000多米兰花谷,展现在眼前的是:葱郁的峡谷两岸青山夹峙,来自印度洋的水汽在山谷间朦胧漂浮,谷间一川静谧的溪水,牦牛在此寻欢作乐,马卡鲁峰在天边最远处悄悄露出云层,为我们送来诚挚的问候。
我们没有将营地设在常规的谷底卓湘营地,而是稍事歇息,继而在山谷中段取道,沿着山势爬升400米冲到错朗湖,从轨迹上湖边有一片平地,那里也很适合扎营。
山谷中的雾气变得稠密,像臭虫一样一直黏在我的视线四周,山路上尽是杉树,我独自畅行在茂林里,用力呼吸这里最原始的氧气。出森林、穿草甸,翻坡再下坡过河,天黑之前,赶到错朗湖边,熟练地搭好帐篷,煮饭吃饭,投喂队友,煮茶聊天,回帐睡觉。
又是“美好”的一天。可惜的是,高反还是来了。
跨过夏侬牧场,离珠峰大本营又近一步,杨杨却像个瘟鸡落在队伍后面慢慢挪动,看样子也没有放弃的意思。高反的滋味我再熟悉不过,于是放慢脚步陪他一起爬坡,鼓励他调整好呼吸。杨杨说,为了这趟走线准备了很多,他还能坚持,不想轻言下撤。
我不能拒绝这份单纯的勇气,塞给他一些高反药,希望能减轻他的苦楚。
沿着一路的信号杆,我们先下后上过了汤湘营地。汤湘营地面朝嘎玛沟,是观赏喜马拉雅群山的极佳观景地,唯一不佳的是离水源地太远,下山取水一趟实在太累。
登上汤湘观景台,举目远方,嘎玛沟像一条深邃的绿带绵延在雪山脚下,接纳了陡峻的峡谷、葱郁的森林、清澈的泉水,还有数不清的绿绒蒿、报春花以及各类蕨类植物。
美中不足的是,喜马拉雅的雪山们统统笼罩在乌云中,像是在警告我们这群冒失闯入的外来者,你不来便是晴天,你来,则是乌云警告。
珠峰东坡翻滚的乌云,远没有希夏邦马绝情。一离开贡措营地,我们就收获了雪籽的暴怒成就,海拔此时已在5300多米,本就苍老的脸庞被猛烈的冷风吹得比苹果还要红,雪籽越下越大,偶有不慎砸在脸上,像是陨石砸向地球表面。
明明是正午时分,远方的群山也是阳光普照,而前路的云层却好似浸润了一池墨汁,我不得已又穿上了待我如初的红色冲锋衣。
依旧是令人烦躁的爬升和下降,心情也是如过山车斑起起伏伏。走到这里,我真的有点烦了,已经懒得随葱哥他们去看其他海子,所以到底还要坚持多久,才能看到此行最终目标野博康加勒冰塔林?
想回珠峰东坡,找一片树林子,钻进去吸一口氧气。这里的高海拔,除了一轮轮光秃秃的褐色山体,只有脚底下无尽的碎石。好不容易走出雪籽密集区,再翻过一座坡就能赶到俄热村上方营地,又是一阵急促的打雷下雨。
我心力憔悴,不想再按轨迹走到前方的河谷营地,随便找了块空地扎了营,辉仔也对我无语。
雨后,太阳居然透过云层钻了出来,但我实在太累了,已无心沐浴阳光,任凭杨怎么呼唤,我也不吭一声,真心不想动弹了。杨很乖巧,拿上取水袋,吭哧吭哧下山打水去了。
忽然动了从俄热村下撤的念头,不过一晚而已,这种想法已烟消云散。翌日,神清气爽,徒步来到后半程,杨杨状态越来越好,今天更是起了大早,出了帐雀跃呼喊外头有云海。
我悠闲地拉开帐门,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望着这位曾是菜鸡的选手,感叹眼前景象不过尔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