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故事——阿尼玛卿(完) - 广西 - 8264户外手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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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西部故事——阿尼玛卿(2)

唐蕃古道



离开玉树的向南,高原稀薄的空气裹挟着远古的风扑面而来。这里是唐蕃古道的咽喉要冲,文成公主也许正是途经我脚下这苍茫大地,开启了汉藏文明交融的千年序章。唐蕃古道是我国古代连接中原与吐蕃的重要交通大道,也是唐代以来中原内地去往青海西藏乃至尼泊尔印度等国的必经之路,有着“丝绸南路”的别称。它起始于长安,终点为拉萨,全长3000余公里,跨越陕西甘肃、青海、四川和西藏5个省区,其中一半以上路段在青海境内。公元7世纪,松赞干布统一西藏诸多部落,建立吐蕃政权。为加强与唐王朝联系,松赞干布多次遣使求婚。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 ,唐太宗将宗室女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揭开了唐蕃古道重要的一页。此后,唐蕃之间使臣往来频繁,据《全唐书》记载,仅唐太宗贞观元年之后的两百余年间,双方使臣相互往来就多达142次。贸易往来也日益频繁,让唐蕃古道迅速兴盛,成为站驿相连、商贾云集的交通大道。后来,唐中宗景龙四年(公元710年),金城公主又沿着文成公主进藏的道路嫁往吐蕃,这也是唐蕃古道上的重大事件。



我想说的是我至少听过七八个不同的文成进藏路线了,一种常见说法是从西宁经共和县、兴海县、贵南县、同德县、玛沁县、甘德县、达日县,进入四川境内经阿日扎部落到(色须)石渠县再到玉树县进入西藏境内,后经囊谦县、类乌齐县、丁青县、巴青县、索县到(柏海)那曲地区,再经过当雄县到达(逻些)拉萨;另一种说法是从西宁出发,翻日月山,涉倒淌河,到恰卜恰(公主佛堂),然后经切吉草原、大河坝、温泉,花石峡、黄河沿,绕扎陵湖和鄂陵湖,翻巴颜喀拉山,过玉树清水河,西渡通天河,到结古巴塘,溯子曲河上至杂多,越唐古拉山口、至西藏聂荣、那曲,最后到达拉萨。无论上述的哪一条路线,直至今天仍让我头痛万分,我是无法想象古时候这位女子是如何怀着对故土的眷恋,三步一回头完成跋涉,又是如何在这块陌生的土地生活下来,并传播了重要的文化和科技,这伟大的旅程和人生让人肃然起敬。



唐蕃古道不仅是一条交通要道,更是一条“文化运河”。它承载着汉藏交好,促进了科技文化传播。中原地区的农耕技术、天文历法、医药卫生等传入吐蕃,如文成公主带去了芜菁种子,传授了农业生产知识和施肥技术;吐蕃的天文、历法也逐渐与中原一致。同时,佛教文化也借此道传播,文成公主为松赞干布带去了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和大量佛经,这里还是中原高僧入天竺等地求法取经之路。唐蕃古道上频繁的交流,促进了民族融合,在祖国版图完整、民族团结、国家统一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至今在古道经过的许多地方,仍矗立着驿站、城池、村舍和古寺,遗留着灿烂的文化遗存。



盘山路是孤独的,藏东一直如此美好,无法言语表达的美好。满布柔软植物的山岗,线条如梦似幻,有一种迷人韵律,随着时间推移,阳光的偏移更使大地无法捉摸,一切闪耀着光辉,犹如滤镜。在她柔软的胸怀里,河流汹涌浑浊,岩壁也破碎不堪,但人们也永远满脸笑容。这强烈的反差,是为神秘。随着身后的路越拉越长,晴天下的我们看到远方山头集聚乌云,风云变幻,天边已经倾盆暴雨。只有在藏地这样辽阔的地方才能极目而望这样的景色,半小时后我们就盘山逐步走入雨中,回头看,那来时路依旧晴空。走吧,那已经是过去。藏区的山脉是让人绝望的,仿佛无穷无尽。我看到一些孤独的庙宇或者毡房在山雨中如此孤独无助,犹如我们。还有多少里才能离开这里?在这个地方时间和空间是模糊的,车子宛如孤舟一再深入,永无止境。头痛和嘴唇的干裂,更让人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插翅而飞,再也不来了——上一次这么想是什么时候?是上次,每一次。但是你还是会回来,在某一天,不要太在意。因为你血液里流着某些东西。



只有这里你能看到这种无力的绝望景象



盘山路似条蜿蜒于命运褶皱的暗河,车子在暴雨中摇摇晃晃,缓缓驶向高原深处的未知,一如既往——未知的前方,未知的天气。雨愈来愈大,乌云翻涌,墨色云涛自山坳凶猛地倾泻而下,雨箭般射向车窗,噼里啪啦,远处山峦若隐若现,如同被囚入灰雾牢笼,只剩模糊轮廓,又如巨人垂首,在苍茫里承受风雨鞭挞,暴雨冲刷的碎石狼藉散布,沟壑间浑水潺潺,像大地流淌的黯色血液,——藏地的风雨,从不是温柔絮语,而是裹挟着洪荒之力的神谕,将高原泼成幅浓墨重彩、满溢宿命感的油画,每一笔都藏着天地的威严与任性。我又想起自己一直以来那感受:这种天气之下,生活这里的人若不是极度纯净,就是极度邪恶。



车在倾盆大雨中碾过石崖路段,我小心的避开路上尖锐的碎石,却看到路边藏民如亘古磐石,在雨中毫不闪避,或笑着叼烟骑乘摩托车,或稳稳驱赶牦牛向高处,暗红皮袍被风扯成猎猎旌旗,他们在我眼中是面目模糊的,然而我能感受望向风雨的眼神,沉静得如同凝视自家草场的晨昏。



转过一道山梁,在类乌齐县我撞见了牧民节日。我在这片人烟稀少的地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仿佛所有当地人都倾巢而出,路两边的路肩上都停满小车摩托甚至电单车,人们拿着马扎,头顶雨伞去向欢庆会场。阴沉天色下,彩色经幡如燃烧的虹,在风雨中猎猎疯舞。天空依旧飘着雨,藏人也依旧毫不在乎,男女老少身着盛装,他们庆祝的或许是虫草丰收,或许是祈福人畜兴旺,没人深究节日名头,只知在风雨里聚在一起,把苦难与喜悦,都酿成歌舞里的酒。藏人用生命姿态向天地宣告:苦难囚不住生的热望。

河对岸全是毡房和车辆,以及人群

昌都和盐井



入夜,我们沿着214国道进入昌都地界。暮色裹挟着细密的雨丝在车窗上蜿蜒,将最后的天光绞成破碎的蓝黑绸缎。越野车如同漂泊在暗海的孤舟,在盘山道上踉跄前行。雨幕中,雪山的轮廓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寒意穿透单薄的衣物直抵骨髓。远处几户人家的灯火像尚未被雨浇熄的星火,却也苟延残喘的明明灭灭,时而又被浓云吞噬。山路愈发逼仄,一侧是嶙峋的岩壁,一侧深渊隐在雨雾里,路面越来越窄且时有修葺路段,仅容两车勉强交错的宽度,泥浆在大车轮毂的碾压下迸溅如墨,抹在车子的前挡玻璃。Q和孩子已经再次昏昏欲睡,超车是不可能的,好在仍有信号看导航,我看了一眼,翻过这山,就是昌都市区,没想到214也有这么险的一段,且是在城市边上。泥头车引擎声在空寂的山谷里显得格外粗重,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刺得耳膜生疼。我攥着方向盘的手不知不觉间因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看着后视镜里逐渐模糊的来路,又望向车灯照不到的茫茫前程,一种被巨大虚无吞噬的无助感漫上心头,这或许只是我们西行路上无数座山丘中的一座,却像极了命运从没改变过的隐喻——在西藏苍茫的夜色里,我们渺小如沙砾,既不知何时能抵达彼岸,也看不清脚下是否藏着深渊。



下榻在城边一座旅馆,多少有点藏区习惯性的脏乱差,一家三人都已习以为常,裹紧领子出门觅食。寒雨浇得人睁不开眼,可转过街角的瞬间,整座城突然亮得刺眼。城市道路的隧道灯火通明,玻璃幕墙折射着七彩霓虹,火锅店的热气裹着麻辣香撞个满怀,奶茶店的LED屏还在循环播放流行歌。穿着羽绒服的姑娘踩着平底鞋从身边掠过,手机里传出的笑声清脆得能敲碎满地雨珠。我呆了一会,恍然如梦,这哪里还是记忆里的荒原,甚至是几公里外那寒冷的世界?倒更像是南方繁华都市的碎片,生生嵌进了雪山深处,我暗自又笑自己,有什么大惊小怪,这就是城市与荒野最大的分水岭,在这苍茫天地间,连孤独的夜路尽头,总能藏着意想不到的热闹江湖。就算在东部繁华都市,离开市区两公里,也可能是荒无人烟的深山啊。



灯火通明的城市和宵夜摊



在暮色漫进昌都街巷,某深藏于巷子的步行“小吃街”,熟悉的高原风卷着陌生烟火,顿时撞得眼眶发酸。我沿着熟悉的烧烤烟味而来,瞠目结舌:烧烤架上,蒜蓉烤生蚝滋滋冒油,汤汁顺蚝壳滑落;红亮汤汁里的螺蛳,裹着紫苏香;几步外,水果摊金黄榴莲堆成小山,刺壳泛着油亮,摊主剥开果肉,霸道气味漫开,各式各样的味道弥漫交织,热闹非凡,红红火火,反而是不见传统的西藏宵夜——我又暗笑自己,又还在大惊小怪,你见过西藏有什么宵夜的传统吗?十年前初到昌都也是第一次进西藏时,我记得自己是在一座叫竹巴龙的安检路口,当初给自己车上备了个油桶想在没油的时候用上,结果看到检查的卫兵就心虚的把油桶丢在了路边灰溜溜的走了,此事还一直遭到昕爷和Q无情的嘲笑。如今转角撞见南北东西交融的味觉突袭,旧街道拓宽如同大地舒展新的脉络,旧面孔添皱恰似经幡镌刻岁月的纹路,你自己都在变,又怎能要求高原定格?我像固执的流浪者,在变与不变间晃荡,盼这片土地跟上时代,人们更加幸福,却又怕自己和她都失了原本模样。



继续南下,藏区的田园风光依旧平静。



不知道多久,多少次跨越红拉山,前方就是盐井乡,盐井乡又叫曲孜卡乡,自吐蕃古道以来,此地人民的晒盐技艺随澜沧江水淌过岁月,随茶马互市的喧嚣遍布南北,现在经幡与灯火仍隐藏在现代建筑中,守着往昔荣光。我一般不会推荐什么地方,除非是盐井这样的地方,作为西藏自古以来较为富裕的乡村,这里因为靠近云南,早已不是闭塞的模样,它是为数不多同时兼有高原狂烈和内地舒适的地方。沿着盘山公路下行,盐井就在澜沧江对岸,从林立的豪华酒店可以看出其富饶和繁忙,河两岸尽是民居,错落有致,家家户户屋顶的太阳能板在余晖中泛着微光,与传统的经幡一同随风轻摆。暮色正漫过红拉山,空气依旧湿润,偶有雨滴,我回望来路,自己已在山下。



夜幕彻底降临时,盐井宛如深藏红拉山,镶嵌在澜沧江畔的明珠。红拉山上国道车来车往,车灯络绎不绝,街道两旁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色的光晕勾勒出街道轮廓,乡里商铺的霓虹招牌闪烁,藏式茶馆、餐厅、歌舞厅的电子显示屏滚动播放着各种的广告,依旧透着多少有点土嗨的快乐。这是个依山而建的村落,建筑层层叠叠,落差很大,鎏金灯火爬上了藏式建筑,檐角铃铛似在轻诉千年故事。我冒雨走到酒店大门的平台,静看远山如墨,环抱这座高原与内地交界的秘境。江岸上,现代楼厦与传统民居错落,霓虹倒映江面,搅碎了历史与现实的边界。那些曾在马帮蹄声中忙碌的晒盐台,此刻隐于夜色,却以灯火传承的温度,默默续写着跨越时空的烟火长卷 。



盐井有108个泉眼,因此乡里满布温泉酒店,也有很多野泡或者牧民自建的温泉池。清晨起来,只要你想,随时在酒店的温泉里游泳,人不多,多是不会游泳的藏民在浸泡,用偷学的目光来看欢腾畅游的我和孩子,一旦和我们目光撞上,便会露出憨直而略带羞涩的笑容,与年龄绝不相符。洗得一身舒畅的我坐在落地窗里,俯视澜沧江从红拉山下流淌而过,喝一口清茶,看着雨后的天空,阳光强烈,我是如此深爱这片土地,但来去匆匆,风雨赶路是如此常态,却在这里找到闲适,其实人生本该应该是这个样子,这也是我决定每次滇藏之行都要来呆一夜的原因——给自己一个回望来路,和高原说再见的舒适夜晚。



温泉酒店



云南



但我们还是离开了,来到了我最不喜欢的地方之一,丽江,这座被称为“艳遇之都”的城市,有着我不喜欢的拥挤,却从没有艳遇。开了一整天车,住进沙溪古镇某青旅,青旅,仍是青旅,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仿佛故事起点的青旅——小毛驴。虽然只是去过两次,但是那段路、那些人早已深深的印在心里。小毛驴一去不复返,时光流逝后我惊奇的发现自己再也少有主动和陌生人一起弹琴玩乐的心情。开车进入丽江小巷时,归途的疲倦、逼仄的街巷、起伏不平的石板路让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抑,仅存的耐心消失殆尽。停好车我黑着脸带队走在古城的巷子里,满心烦躁,原本说好晚上吃腰子,可走了半条街,店铺大多都已打烊,越走越黑,脸也越走越黑,始终找不到一家正经的烧烤店,心情濒临爆发。还好就在巷子尽头,一家“正宗昭通烤串”烧烤店出现了,我心还在想昭通到底有什么正宗美食,结果开门的是一位东北大哥,劈头一阵欢迎词,听着他那一口东北口音:“哥们儿坐哈!我这疙瘩有红柳枝羊又,牛又,还有昭通小‘窜’,正宗的!”,我哭笑不得,旋又觉得滑稽无比,生活真是充满黑色幽默,你不得不发笑,我原本拉长的脸瞬间压制不了嘴角。问有没有素菜,大哥热情地说虽然没有货了但是冰箱里有两根他们备着自己吃的“黄寡”(黄瓜),要送给我们尝尝,还添上半管杂酱,让我们放心吃。我多少带点调戏的说你这东北老板怎么做得出正宗云南烧烤?这位大哥指了指自己的搭档——一位长发飘飘的矮壮汉子,“这哥们儿叫铁锤,他昭通的不是。十年前我从东北来丽江创业,刚开始以为丽江人爱吃东北烧烤,结果赔得底儿掉。后来跟本地人学,改良了口味,才有了现在的生意。别看我是东北人,我媳妇可是地道的纳西族,孩子都会说两种话儿。”铁锤亲切的伸过手来握手,他的手粗糙而厚重:“哥们,我也纳西族,南宁是不,南宁我摩托去过啊!”“行啊哥们啥时候再去,到时候找我喝酒!”我此刻已经畅怀大笑。夜深,小院里只有我们这一桌客人,老板打开音响,播放着丽江小倩之流翻唱的歌曲,低沉的男声唱着“再回首往事如梦,再回首恍然如梦”,老板们在门口烤着烤肉轻轻哼唱,小小的摊子飘出缕缕烟火,飘进幽幽的巷子,偶尔还有邻舍过来攀谈。滇西北的雨淅淅沥沥地从未停歇,一切湿漉漉而冷清,却在此刻因这小小的烧烤摊有了人间烟火气。感觉这不就来了吗?我紧了紧衣领,啃了一口黄寡,喝上一杯勇闯天涯,忽然觉得丽江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云南总有你喜欢它的理由,我甚至想象着如果有一把琴,是不是微信里又会多上几个难以再见的江湖好友?



半夜,对面的超市老板老李也坐了进来,又一个纳西族,三个老板对上我们一家三口,最后主人终于比客人还多了。我们围坐在一起,酒过三巡,老板们多少都上了头,打开了话匣子,尽管没有琴,却随着音箱的不土不洋的歌曲放声高歌,直到邻居过来敲门投诉。老李,在邻居愤怒的咆哮中,停下了仰天长啸的悲鸣,擦了擦眼角,不以为意的向我举杯道:“哥们不用理他,有铁锤在,他们不敢乱来,都白扯。你知道不,这唱片的歌儿是我以前一个女朋友录的,我为她这事儿花了三十万啊,后来去昆明发展转眼就不认人了,我草,我大草!不行,我一定得去找到她……”我和Q面面相觑,老李脸上仿佛有泪花痕迹,又对我说,“你是个性情中人!”我不禁笑了起来,“哥们抬举了,你之前甚至没和我说过几句话。”“看你举杯的样子就知道,杯里故事多的。”他热情地挽留我,说明天找个咖啡馆,再找七八个妹子听我弹琴,我笑着回应那你至少得给我一把吉他。那一刻,我不确定明天是离开还是留下,就像此刻我已经忘记了早晨在西藏看到的霞光。在旅途中,用心对待每一个遇见的人,感受着这份萍水相逢的情怀,体会着行走的意义。

黄寡

后来,勾肩搭背拍照是常规操作。再后来,我们再也没见过对方。



丽江总有你要的小资情调



离开丽江后,我拐弯开了五百公里,来到普洱见大学乐队的贝斯手老五。路上多少有点忐忑,几年不见,如今他已是某部门一把手,相见是否还似当年?五百公里的车程,车轮碾过滇南蜿蜒的公路,仿佛一场穿越时空的跋涉。仪表盘上的数字不断跳动,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我的思绪却在记忆里不断翻涌。许久未见的大学乐队老友,那个总是站在舞台角落默默拨动琴弦的贝斯手,如今在普洱这座边陲小城扎根,曾经共同追逐音乐梦想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见到老五时,定位于老五任职的单位门口,老五没有领导架子,却多少有点在自己地头不好放开的感觉。不过一个拥抱,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我想起了老叶说老五的那句话:“没想到我们乐队里最不像领导的人,最后却成了最大的领导。”酒是必然的,老五端上了雪花精酿:“哥们,这玩意我最多能喝两瓶,今晚我们定量。”我哂然:“你自己能刹住车就行,我无所谓。”大家相视一笑,老五说起工作中的酸甜苦辣,那些在到处外派履职的辛劳,那些异乡拼搏的不易,那些顾全大局的委屈,言语间却仍是乐观。我知道他此刻需要倾诉,只端酒默默听着,心中涌起感动,原来岁月并没有改变我们的本质,那些曾经为了音乐执着的少年,依然在生活的舞台上坚守自我。话题转到乐队,那只叫“子夜河”的大学生乐队,我笑着说:“当时我觉得这名字文绉绉的可土了,特别不满意,在我想象中,乐队应该起个比较洋的名儿,不过拗不过你们,毕竟我是外校加进来的。谁知道我现在干着更土的事,天天拿只毛笔涂来抹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乐队越来越多,什么名字都有,但是始终没有当年那种感觉和氛围。”老五跟着笑起来,转而眼神变得有些许深沉:“你还记得我说过吧,子夜河是村口的一条河,我父亲曾经途径那里去参加越战。子夜河上有一座桥,很多人跨过去也许再难回来,那些地方传说对我是多么凝重,因为那些崎岖的山路、那条河,承载着父亲和我的青春,最后它终于也承载着我们乐队的青春,可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随即洒然一笑,举杯和我一碰:“害得是你,过的是自己的日子,活的是自己。”我大笑:“你现在是出息了没时间回去,而我就是典型广西人的性子,穷开心,每天晚上有两杯酒喝就满足了!”大家又说起二十年前在金志文驻唱过的酒吧举办的告别演出,我也陷入了回忆,那时的年少轻狂,不懂离别和相逢的深意,如今回想,满是感慨。此刻我突然开始好奇那个叫子夜河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就在解散二十年后,我终于懂了它。也许这就是我拐了五百公里弯的原因:朋友。我想:回去还要再多五百公里,老五,你可别有一天变成我讨厌的人啊。看看桌上的精酿已经每人四五瓶,暗笑说好的两瓶呢?话题已经止不住,回忆里清贫却纯粹的追梦日子,像蒙尘的老照片,在宵夜摊过于明亮的光线里,泛着惘然的光。老五虽然已开始有醉态,脸上仍带着大学时诚挚而腼腆的笑,仿佛从没变过,他笑着笑着,声音低下去:“以前总以为能守住音乐和友情,现在才发现,仕途的浪头推着走,别说弹琴,弹琴都得偷偷弹,和你们相聚也成了奢侈。”这又是一位纳西族人,想起他曾经在舞台那长发飘飘,我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信心:不会变的,至少此刻没有。每个人生命里都会坚持他觉得值得坚持的东西,我相信在我们之间,是友情。



见往期故事:子夜河的故事



澜沧江的食谱

那个座机像素的年代,那个鼓手永远被挡住的年代。



在普洱的这两天,时光仿佛倒流。我们漫步在街头巷尾,品尝当地美食,回忆大学时乐队排练、演出的趣事。临走前夜,大家坐在一起。餐桌上摆着当地的特色蒸汽石锅鸡,酒杯斟满,却少了往日的喧闹,想起离开东北的那个夜晚,也是如此,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我记得上一次见面是两年前在昆明,那时老五居然还能记得在大学时长春部落琴行里学的七和弦,大家吧唧吧唧的聊着乐理好不快乐,但此刻他明显已经多了很多心事,我们静静地坐着,偶尔相视一笑,老五望着夜空,话里仿佛藏着叹息:“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条路走这么远,你们这帮兄弟,是心里那点没被世俗磨掉的真。” 告别时,他拍我肩膀,声音压得更低:“下次相聚,不知又在哪个调任后的陌生城市,这官场的身不由己,兄弟你多担待。”这位在工作中想必稳重可靠的人,此刻也仿佛回到了他的次元,我知道,在这样的位置,没有心事那是不可能的,而我自己呢?如何走下去。我时常都会问自己,但从没有答案。



第二天没有隆重的送别仪式,信息告别时,屏幕微光里,我仿佛看见老五在仕途浪潮里前行的身影。我来到地下停车场。看着自己停在狭窄车位里的车,后视镜距离墙壁不超过3公分,不禁佩服起自己停车水准。墙上密密麻麻的刮痕,诉说着其他司机在此“折戟”的经历,这五公分的惊险让我感觉像老五的缩影——在狭窄轨道上,小心翼翼平衡,却难掩奔赴未知的忐忑,但我相信,他有他的智慧来解决这些事。普洱的雨打湿车窗,模糊了视线,也温润了因老友仕途而添的迷惘,明白人生旅程,本就满是聚散与身不由己,而我们能做的,是把相遇的温暖,妥帖收进心底,等下次重逢,再把故事续上。

那一刻,我和她最多只有3个cm的距离



沿着边境继续前行,车轮滚滚,身后的普洱渐渐变成地图上的一个小点。滇南的云依旧变幻莫测,天空下的长路又飘起细雨,我停下车,打开车窗,任由雨水飘进车内。那一刻,突然又想来两杯,敬这段重逢的时光,敬那些不变的友情,也敬这充满无奈却又值得热爱的生活。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但这份路上的情谊,会如同子夜河的水,永远在心中流淌。这五百里的路,我给自己播放起了那首《500miles》,祝彼此,一路顺风。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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