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之路:南天山北线纪行 - 游记攻略 - 8264户外手机版

  游记攻略

未竟之路:南天山北线纪行(一)


所有中断的故事都成了命运的隐喻。真正的丰饶不在抵达,而在未抵达的渴望里永恒燃烧。


新疆的草原、雪山、湖泊、冰川,牛马与牧民,翻越一个垭口便是一重新天地——这近乎人类的永恒梦境,也是户外人心心念念的徒步天堂。去新疆徒步或自驾的念头盘踞已久,这个夏天,我决心将它变成现实。


最初的计划并非南天山。我和朋友小杨早前盘算过乌孙古道或勒多曼因。多日高原线,报团嫌贵且不自在,网上找陌生“搭子”又怕不靠谱,计划便一直搁浅。直到有一天,在群里看到阿呆发的乌孙古道AA组队消息。阿呆此人,稳重、专业、幽默、会拍照,虽只同行过两次,却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伙伴。几乎没犹豫,我便报了名。时间定在八月上旬。


最初的豪情是自驾驱车四千多公里,两天两夜轮番开,限定五人。细想之下,漫长艰辛过于消耗。于是转向火车。暑期新疆票源紧俏得令人窒息,卧铺秒光,只剩硬座。两天抢票未果,大家各自权衡:有人咬牙认了“铁臀”考验,有人另作打算。我选择了飞机,不停刷各大旅行App,终于抢到价格尚可的机票。小威随后跟上,我们买了同一趟航班:8月10号下午抵库车,预备十一号进山。


好事多磨。刚买完机票,坏消息便铺天盖地:新疆连续高温加暴雨,雪山融水叠加降水,各大河道水位凶猛上涨,乌孙古道反穿队伍被困各营地,无法渡河。更有心急者贸然下水被冲走…政府救援帖和亲历者惊魂描述刷屏。心,瞬间拔凉。但还有一丝侥幸:一周后能否解封?我们忐忑等待。


日子逼近出发节点,解封无望。“想走等明年吧”——各路推断几乎一致。备选方案被提上日程:新疆徒步新晋“天花板”,南天山北线。这条冷门路线今年才火爆,以其超高难度和危险性著称,小白如我本不敢问津。私下串联队友,讨论是否改走托乎拉苏草原。但八月草原枯黄,牧场收割,小花无踪,天气燥热,路线单调(无非是“不停地过草原翻垭口”),大家兴致缺缺。不得已,南天山北线成了唯一选择——一条融合草原、森林、河谷、高山碎石垭口、冰川雪原的高难度景观线。网上评价两极:博主们千篇一律“不推荐”,潜台词却分明是“极度推荐”。


临出发前一天,又一则噩耗:夏塔景区将军桥绳索断裂,桥面侧翻,游客坠入冰河,伤亡惨重。第一时间转发到群,队友们起初不以为然,疑是“小白游客乱搞”。次日官方通报坐实:景区封闭。我们仍抱侥幸:封闭的是景区,徒步穿越终点改在工地即可,无非少走一天。然而,新疆各大景区闭园整改的消息如雪片般飞来,徒步路线封锁的消息亦不绝如缕。不出所料,南天山北线也“榜上有名”。


一时间,全疆徒步客如无头苍蝇般徘徊。风闻南天山北线入口已有武警和村镇干部值守劝返。但我们的先头部队已出发。大家达成共识:无论如何,去碰碰运气。


启程:一波三折赴库车


怀着最深的不安,我们按原计划踏上飞机。新疆之远,远超想象。凌晨四点起床,赶七点第一班飞机,经鄂尔多斯中转,下午五点半落地库车(新疆时间约中午)。因退改签麻烦且费用高,我们维持原机票,另购了库车飞伊犁昭苏的航班。转机时间充裕,我和小威决定进城觅食。


打车到最近的美食城。新疆大餐慰藉了焦虑:羊肉串、拌面、酸奶,还有小笼包(小威不吃羊肉馅)。我大快朵颐,吃得极饱,以至不得不取消了与已到昭苏队友约定的夜宵局。库车烈日灼人,小威走不动,只在附近几百米溜达,参观了西域都护府(更像一个商城)和秋池古城,然后在商城里吹风刷抖音消磨两小时。无处可去,便提前奔赴机场,飞往昭苏。


晚上十一点半抵达昭苏。民宿招牌熄灯,昏暗得让人不确定是否找对地方。电话唤醒老板,才得以入住。小威或许是因即将开始的徒步而兴奋异常,毫无睡意,拉着我聊天至凌晨两点。我数次暗示该睡了,他仍谈兴不减,于是我不得不强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到三四点。困倦如我,只能靠一支接一支的烟硬撑——从早四点折腾到次日凌晨四点,整整二十四小时未曾安眠,且明日要背负四十多斤的行囊,体能储备令人忧心。


突围:夜探封锁线


先前计划是晚上山,在夏塔景区附近扎营。我直觉不妥:景区周边定是重点布防区,人员密集,最易被劝返。不如选偏远入口,悄悄绕行。若一处被拦,再试下个路口。提议获得认可:一早出发,避开锋芒。


清晨八点多,我和小威起床采购面包、吃早餐,约上萌总。美食街距我们1.8公里,打不到车,索性在高原(海拔1800米)晨跑。空气稀薄,跑起来确实易喘。时间尚早,抵达时店铺多未开门,仅一间兰州拉面营业。辛苦跑步几公里,早餐如此简单。一会萌总也到了。闲聊间惊悉萌总没备营地餐和路餐,他以为会集中采购分摊背负。而实际上,此次队伍成员来自五湖四海,早已约定各自负责。担心他上山后没有吃的,我提醒他务必与阿呆确认,马上采购餐食,而我和小威携带的冲泡米饭有多的,原本打算扔掉5包,于是也给了他。我们草草吃完,去超市采购但尚未开门,只得在小店买了可乐和水,小威采购了他的路餐零食。我们千里迢迢从长沙背来的两瓶辣椒酱,在昭苏机场过安检时被没收,此地商店竟无一出售辣椒酱!在我的建议下,小威和萌总都买了保温杯,萌总又紧急采购了大量食物。最后我们三个去了蛋糕店,买了很多面包和小蛋糕,一个一个分开装——软食在徒步时远比硬邦邦的干粮受欢迎。这决策后来证明正确,尽管塞在包里被压成了“一坨肉泥”,但到底能吃。


为减负,我和小威约定搭伙:营地餐由我准备(冲泡米饭+酱牛肉,配蔬菜包和酱料),早餐煮面条和冲泡燕麦片。按七天行程准备,物资颇多,加上路餐和水,出发时背包肯定超45斤。


司机早已等候。上车时,我的2升可乐的盖子不翼而飞,小威又不喝可乐,我只能开瓶手持上车,搬包洒了一次,中途下车又洒一次。无奈,只能一口气灌下这1升多的可乐,未出发先晕糖。上车时萌总的包塞得杂乱无章,外挂四五个塑料袋,我说塑料袋不经用,路上怕被勾破,于是他一路甫一停车就冲进商店寻购布袋,几经周折才终于买到。


车行经过昭苏湿地公园(天马浴河所在地)。窗外是开阔河谷草原,麦子已收割,麦秆打包成卷散落点缀,蒙古包零星分布,还有大片向日葵。木扎特河水湍急,水源充沛,一派“塞上江南”风光。此刻不由缅怀湖南先贤左宗棠,正是他率湘军万里远征,击败外敌,收复这壮美河山,我们方有幸踏足。


受阻与转机:木扎特村的星光


抵达预定出发点(一处牧场铁丝网附近),伊宁过来的大部队还需半小时。我们下车休整,顺便帮萌总理包,把他三四个塑料袋里面的零碎东西全部清出来塞包里,只剩一个布袋子外挂,清爽不少。不多时大部队抵达,众人正欲钻过铁丝网进入牧场,一辆车疾驰而来,跳下两人。气氛瞬间凝重,毫无即将启程的兴奋。未及反应,我们被叫住——被拦截了。原来伊宁队友来时已“惊动”了夏塔乡的巡查书记。虽多次强调“自己回去,绝不从此入口进”,书记坚持“工作必须到位”,要把我们送回昭苏。无奈服从。公安车随后赶到(一辆厢式货车),将我们九人的背包一股脑甩进车厢。在路口,他们想拍合照“存档”,我们默契地集体转身——不能留下影像资料。他们客气地将我们拉到镇上,书记联系了开往昭苏的中巴。


等待期间,书记热情聊天,买来西瓜和馕,介绍“西瓜配馕”是新疆特色吃法。尝试之下,西瓜的清甜与馕的麦香竟意外和谐。新疆西瓜真便宜,几毛一公斤,十来块一大个,几十斤肉根本吃不完。


两小时后车来,书记送行。返回昭苏已下午五点多。众人暂聚美食街晚餐,再谋“夜探南天山”。伊宁队友奔波整日却一事无成,疲惫低落。我们昭苏过去的时间短,尚存期待。


在八匹马美食广场旁的小巷(较凉快),有个卖羊蹄羊头的小摊,不少当地小孩玩耍。孩子们对我们的背包好奇,十来岁的孩子试背,用尽力气颤颤巍巍。怕他们闪腰,我们赶紧扶住。小威天性爱玩,很快与骑自行车的孩子们打成一片(有个孩子车没刹车,但车技高超,会后轮蹬和悬停)。


等待间隙,我认识了来自山东枣庄的“土豆”兄弟。哥哥土豆颇为健谈,连昭苏街头的外卖小哥都能被他拉着聊得火热;弟弟则像个沉默的体育生,结实的身材裹在冲锋衣里,显得刚劲有力,轮廓硬朗帅气。听说这是他第一次高原重装徒步,出发前群里上传了他前后各背一个大包赶火车的照片,浩哥当时就说:“这小伙子怕是要把我们都拉爆。”听说弟弟还在上大学,毕业后要去当兵。徒步圈里退役兵哥确不少见,充沛的体能和意志力,总让普通人望尘莫及,我们队里就有两个。




计划最终敲定:晚上九点出发,目标木扎特村(天山村)。这条路线罕有人走,属兵团管辖,非地方乡镇管理,理论上更安全。我的提议获一致通过。我开始叫车,但这么晚出发司机还要回家,所以找车并不容易。队友不断催问,几经电话周折,我终于落实两辆车。


等待间隙,我尝了根羊蹄(7元)和一个羊头(40元)。队友多不敢碰羊头,嫌“恐怖”。我倒觉得尚可,基本吃完(剩不到三分之一)。阿呆也点了羊头,尝几口便腻了——不腥,但确实油润。入乡随俗,尝尝特色总是好的。


黄昏降临,部分队友去吃烧烤,我几次催促司机。第一辆车到了,先载五人加萌总的包(人坐不下)。第二辆车姗姗来迟,近九点说快到了,众人起身准备,转瞬又被告知需再等几十分钟。反复几次,九点多终于发车,比预定晚了近一小时。


第三次经过天马浴河。夕阳下,木扎特河水势更汹,奶白色的河水几乎漫过河堤,流速极快。车内,有人闭目养神憧憬“偷渡”,有人拍摄夕阳河流。黄哥突然发现帽子丢了。司机在一小镇停车,黄哥冲进超市,竟幸运地买到超市最后一顶帽子(自称“运气爆棚”),戴上特别合适,还顺手买了包麦片——这份好运气似乎预示了他后续行程的顺利。


前队早已抵达,为避人耳目先行一步,约定隐蔽处集合。我们闭目养神,期待夜色掩护下的“偷渡”。十点多,终于抵达。天已全黑。入口无人!众人迫不及待背好包,打开头灯。心急不想绕路,但渠道被栏杆围住。电话前队(尚有信号),告知前行左拐可过河。顺利过河后沿河堤走,植物多刺,扎得手脚又痒又痛。此地仍属危险区,随时可能被发现拦截,无人敢停。路况危险,仅靠头灯照明。


约二十分钟走出河堤,开始翻越牧场。翻过去后,前队的阿呆前来接应,示意关灯。稍作休整,队伍在沉寂中出发。我们在河左岸行进,右岸有机动车道,偶有车过,对岸偶有光亮人声。恐惧如影随形:怕被揪住。尤其听闻前队进来时还碰到护林员的盘查。队伍在死寂中潜行,漫天星光倒也不黑。走着走着,左前方山垭口处,一轮金黄的圆月缓缓“吐”出,如蟾蜍吐珠。月光倾泻,四下铺满圣洁银辉,这就是所谓的“山口吐月”奇观。我们走得很快,穿过几次河床和路旁坪地,终于开始沿小土坡爬升牧场。


夜爬不易。起步是连续几个几十米的小坡,每个坡上去后都有一段平路,众人稍歇。近午夜一点,接近山麓,需进入树林爬升。此时问题凸显:大家水所剩无几(明天做饭和今日饮水都成问题),且此为新线,地图无水源标注。坡度变陡,无路可循,在林间穿行需不断等待。王哥背负很重重(仅次于阿呆,约四五十斤,因带了无人机),十分吃力,一直落后,黄哥主动陪着他(谁料他后程发力,最终完成挑战,似乎印证了买帽子开始的“幸运”)。小威爬得很快,走在前面。问他感受,答“比爬雪山还累,背得太重了”。我则处于“既不轻松也不特别累”的状态,只是每次坐下休息,起身需小威或他人拉一把。浩哥最轻松,总挑“好走”的地方独自行进,步履轻松闲逸。阿呆稳居前队,适时安排休息。枣庄兄弟走的不慢,哥哥土豆和我节奏相仿,边喘边聊几句;弟弟发动机强劲,几十米高的小坡不带停歇,一口气直拔到顶,不像我我每走一小段,便要停下来喘几十秒调匀呼吸,背包带勒得肩胛骨生疼。




不知爬了多久,不知歇了几次。天气不热,疲惫尚可忍受,只是频繁的攀爬与等待消耗耐心。终于,不知谁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我们登顶了!再走几步,一片豁然开朗的坪地展现眼前,足有几万平方米,平坦开阔,遍布冷杉云松。一道铁栅栏分隔牧场,草地上牛屎遍布,幸而今晚无牛。时间已近凌晨四点。此地便是今夜营地。原定七点出发的计划被推翻,众人约定多睡会儿,九点再走。


营地:云杉坪的晨光


各自安营扎寨,兴奋未褪。小威则做出了更务实的决定——为了减轻每天收搭帐篷与拔营时理包的负担,他一出发便与浩哥约定混帐。高海拔徒步中,两人共享一顶帐篷、分摊地布和帐杆重量,是公认的减重良策。此刻他自然拎包入住浩哥帐篷,一路再未为扎营费过神。水源匮乏,早餐无法开火。插曲发生在清晨:阿呆设了从五点到七点的密集的闹钟(每隔十分钟一个)。闹钟顽强地响个不停,他自己却沉睡不醒。我和浩哥先后去他帐篷提醒。他按掉一个,后续闹钟仍持续“骚扰”。结果大家从五点左右开始就没怎么睡好。迷迷糊糊到七点多,纷纷起身。


晨光中,营地的真容令人惊喜:恍若玉龙雪山的云杉坪!云杉挺拔,草甸如茵。众人收整、拍照,无人机升空。风景绝美,心情更佳——我们终究是进来了,突破了封锁与围追堵截。安全感油然而生,至少这两天可安心行走于天山腹地。


兴奋之余,一丝隐忧仍在:这是一条全新路线,无任何标注,水源未知。我们水囊已空,大部分只剩不到一瓶水。除了萌总这位“水大户”(他神奇地还有两三升水),其余人岌岌可危。早餐只能将就。我和小威搭伙,无火可开,随便吃点干麦片和路餐。小威吃了浩哥给的蛋白粉混合无糖麦片,抱怨“难吃,没味道”(后来我下撤分物资时,他好像忘了拿我们的麦片和蔬菜包)。


九点多,准备拔营时,王哥过来告别。他坦言背负过重,跟不上队伍,昨夜拖累大家,决定独自下车另寻轻松路线。虽经劝阻,他去意已决。互道珍重,我给了他两个拼车司机的电话。他独自离去。




剩下八人,踏上第二天征途。未曾想,这竟是全程最“痛苦”的一天——无关路险,只因缺水。每人仅剩不到一瓶水,前途水源渺茫。唯有萌总,这位深藏不露的“水大户”,在众人焦渴的目光中,于次日甚至第三日,还能如魔术师般从包里缓缓掏出一瓶可乐。


(第一部分完)


未竟之路:南天山北线纪行(二)


今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寻找水源。 昨夜搭营时阿呆说听到了狗叫,我好像也听到了,牧民应该不远。甫一出发,便觉双肩沉重,有点走不动,包还是太重了。今天要从海拔2300米爬到3000米,然后下坡到河谷,河谷那边或许有水源。只有不足一瓶水,我说“如果水喝完了还没有找到水源,我就下撤。”或许是这句话暗示了我后面的小意外,“下撤”果然一语成谶。阿呆笃定地说,肯定有水源的,完全不用担心。


阿呆、浩哥和小威出发就走到了前面,我和黄哥还有萌总走在后面。才走几步黄哥就说要扔掉一些吃的,食物带太多了。他分了些零食给浩哥背负。浩哥体力好,包又轻,分担了黄哥的物资依然走得闲逸,边走边拍。风景绝类武功山的草木界:一侧冷云松挺拔参天,一侧茵茵牧草铺展山岗。走在山脊线上回望天山村——昨晚出发之地——已如棋盘置于山下。山脚密集的彩屋是政府统一安置的牧民房;山下河谷开阔如平原,田畦整齐划分,深绿浅黄舒缓铺展,正是天山融雪滋养的农业宝地。


黄哥减负后,我们开始缓慢爬升。渐渐适应背包,风光绝美中找到节奏。萌总落在最后,赶上休息的我时自嘲:“以前好歹跑最快,没想到今天成了尾巴。”他视频号里有跑山跑马视频,和我同是轻装选手。背负明显超过体重30%甚至40%,黄哥才百来斤,背负已接近体重的一近半。重装爬坡对我们简直是刑罚。我安慰他:“上坡吃力,下坡就是我们主场,能跑!”


不久爬上第一山岗(2500米)。坐在树荫下,绿草如茵,云松挺拔,凉风习习。浩哥变出一瓶可乐,兴奋宣布:“今天我有可乐喝了!”——他的快乐水,一路念叨牧民家买,可惜新线无零售。众人起哄见者有份,900毫升轮流传饮,一人两口,浩哥最后只剩瓶底一小口。他不忿嘟囔:“我背的还喝最少!”笑声快活如鲁迅笔下咸亨酒客。


12点继续爬第二岗。坡度渐缓,草甸化作贴地草茵,山势延绵铺展,黝黑、深黄、蟹青交织如画,牛马悠然啃草。黄哥喘息感叹:“包再沉,能看到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值了!”山东枣庄兄弟渐落后,体育生弟弟帅脸略显疲态,哥俩水尽。哥哥从浩哥水袋挤了点水递去给弟弟喝。


队伍裂成了两组。我们几个落在后面的,抬头就看见岗顶有个小木屋,一条狗拴在那儿,冲着我们汪汪直叫,叫得可凶了,可偏偏就是不见人影。侧屋摆着个白色大水桶,真想过去喝一口啊,可那狗龇牙咧嘴的架势,谁也不敢往前凑。这时候,右侧坡底下晃出个人影,是个骑马的牧民。队伍里有人“嘘”了一声,压着嗓子说:“别是巡查的吧?”我心里也咯噔一下。可转念一想,要真是巡查的,哪会等我们凑近了才现身?早该骑马冲过来拦人了。这么一琢磨,才稍稍放下心来。


嘴里干得像是塞了把沙子直发苦。那牧民骑着马,晃悠悠地往前头去了。坡底下那几间木屋里,影影绰绰。要是能下去问问,说不定就有水。可看看那陡坡——下去容易,上来可就难了。想想还是算了,咬咬牙继续往前赶吧。后来才知道,那屋里头真存着水,都是马驮上来的,就备着给过路牧民自己喝的。


大概一点钟光景,总算爬上了第二个山岗。前队已经在树荫底下等着了,招呼我们开始吃路餐。我平时一天能灌三四升水的主儿,这会儿就靠着两口可乐撑了大半天。每次停下休息,只敢抿一小口润润喉咙。渴得火烧火燎,哪还有胃口?干粮嚼在嘴里,硬是咽不下去。


山东那小伙子,他弟弟看着真有点不对劲了。眼神发直,走路打晃,我猜是高原反应加上缺水给闹的。他哥说弟弟腿抽筋,挪不动步了。我想起前面有次他起身,膝盖一软直接跪地上了,当时我还以为他是被眼前这天山的壮阔给震住了,跪那儿“祈祷”呢,现在才明白,那会儿他就已经撑不住了。




吃完饭再走,弟弟状态更差了。赶紧给他塞了电解质盐丸,可每次坐下,他就跟钉在地上似的,不管哥哥催促半天都不起身。他哥还在旁边给他打气,可那声音听着都发虚。他哥回头对我们说:“你们别等我们哥俩了,我们慢慢挪,实在不行就撤下去。”我和黄哥其实也累得够呛,但还是说:“一起慢慢走吧,搭个伴。”可那弟弟每坐下一次,起来就更费劲,眼神也越来越飘。小伙子是真不容易,头一回重装徒步就挑了这么条难啃的硬骨头。他不是没力气,是缺了点经验,昨天晚上爬太猛了。


萌总倒是慢慢找着感觉了,背包好像没那么沉了似的,渐渐走到了前面。我和黄哥,还有山东兄弟俩,在后面走走停停。翻过一个小土坡,山东哥哥拉住我,声音有点哑:“真不行了,我弟走不动了,我们得下撤。”他让我给前头的阿呆捎个话。我赶紧叮嘱他们,千万小心,撑不住就找牧民帮忙。阿呆那边已经找着牧民打听水源了,说是再走个把钟头就有水。后来我们才回过味——人家牧民说的是“骑马”一个钟头!靠我们这两条腿,还背着大包,没两三个钟头根本到不了。


正说着呢,前队那边多出个人影。是个老爷爷,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口袋,看着挺沉。老爷爷像是汉族人,特别和气,主动说陪我们一起走,带我们去找水。我回头往坡下看,已经看不见山东兄弟俩的影子了,估计是掉头往下撤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后悔没把包车师傅的电话留给他们。


越往上爬,海拔越高,渴和累像是两座山一样压下来。快到三千米了,我和黄哥真是精疲力尽。眼前哪怕是个小土坡,都得咬着牙,一步一步数着往上挪。我在前头带,黄哥在后面数:“一、二、三……三十步了!黄哥,再撑十步!”黄哥在后头喘着粗气应道:“好……好!”数到四十步,他就喊:“不行了……真不行了……歇会儿!”我们停下来喘三十秒,黄哥还特体贴,用登山杖从后面帮我撑着背包,让我肩膀松快那么一小会儿。后来这“十步”慢慢涨成了“五十步”。可走不了几个五十步,又得一屁股坐下,把背包垫在石头上,人靠着包喘气,不敢全卸下来,怕一卸就再也背不上了。


前队的人影越走越远,转过一个山弯,彻底看不见了。我们俩瘫倒在一块大石头上。黄哥掏出手机:“给我拍张照吧,这地方真绝了。”我心想我也要拍啊,可累得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你先给我拍,”我说,“我怕我爬起来就不想再坐下来了,不然还得起包。”他给我咔嚓了几张。然后卧地拽我起来,特意摆了个挺帅的姿势。没想到啊,行程结束后,黄哥对这几张照片念念不忘,一下山就把我拉进群,追着要照片。我翻出来一看,确实挺帅,累成狗了还那么精神。


歇够了,爬起来继续数步子。走着走着,左边山坡上又冒出来个小木屋,窗户里好像有人影晃了一下。我心里一喜,以为是前队找到水源,都进屋歇脚了!扯开嗓子就朝那边喊:“哎——有水吗?”屋里还真有人出来了,朝我们这边招了招手,可仔细一看,好像不是我们的人。后来才知道,那屋里确实有水。




憋着一股劲儿,一路没停,赶到了一个山坳。一边是望不到底的悬崖,看着腿肚子直发软。老爷爷指着山坳说:“这儿原先有水来着。”可走近一看,石头缝里干巴巴的,一滴水也没有。失望像块石头,压得人更渴更累了。接着往前走没多远,我实在撑不住了,一屁股瘫倒在悬崖边内侧的石壁下。老爷爷和黄哥也挨着我坐下。我跟老爷爷搭话:“您带水了吗?吃晌午饭没?”老爷爷摇摇头:“还没呢。”说着从他那大布口袋里掏出一个干馍馍,还有大半瓶水。他掰开馍馍吃起来,问我们要不要?我们哪吃得下,嗓子眼都干得冒烟了。连忙摆手:“谢谢您,真不饿,就是渴得慌。”老爷爷一听,二话不说就要把水瓶递过来:“喝点吧,我这水够。”我们哪好意思,连说“您自己留着喝”。老爷爷特别坚持:“拿着拿着!我老头子不用喝那么多!”看他这么实诚,我赶紧把水壶递过去。他给我倒了小半壶。哎呀,那几口水喝下去,真是从喉咙一直凉快到心窝里,别提多痛快了!给我倒完,他又招呼黄哥和前头的人,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点。真是位好心的老人家,后来分开时走得急,都没好好道声谢。这里补上:谢谢您了,老爷爷!还有一路帮过我们的牧民大哥们,谢谢了!


终于开始下坡了!陡得吓人,脚底下就是万丈深谷,谷底一条乳白色的河,水声轰隆隆的,像野兽在咆哮。对面的山壁皱褶里,长满了笔直的冷杉树,密密匝匝,像无数根绿色的手指头,温柔地抚摸着山体,那画面真是绝了。没走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天然的大平台出现在眼前——对面那座雄伟的雪山,白雪皑皑,稳稳地矗立在群山之间,那就是我们明后两天要征服的目标!大家一下子兴奋起来,纷纷掏出手机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这张照片,成了我这趟旅程最得意的一张。


就在这时,后面马蹄声哒哒响。正张望着,后面有人赶上来了。是那位骑马的大哥(就是前头木屋朝我们招手那位),他告诉我们,最陡最难爬的那段已经过去了!他和带路的老爷爷都给我们打气,笑着对我们说:“去我家喝水吧!不远了,再走半小时就到!”水!就在眼前了!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抓起水瓶,把底儿那一点点水仰脖全灌了下去——再也不用保留了,然后拔腿就往下坡冲——这可是我们瘦子的主场!萌总和阿呆反应也快,紧随其后。其他几个人稍微慢点,在后面紧赶慢赶。


跑着跑着,看见路边有两个小孩在玩耍。我猜就是牧民大哥家的孩子,扯着嗓子就喊:“小朋友!带我们去你家喝水好不好?”小孩特机灵,欢叫一声就带着我们跑起来。一边跑我一边问他们叫啥名字,还有多远。小孩脆生生地回答:“快啦快啦!”又跑了十来分钟,绕过一个凸起,几间木头房子出现在眼前,就是牧民大哥的家了!这时萌总也呼哧呼哧地追了上来。最后还要爬个小土坡,下午四点多,我们俩终于冲进了牧民家的房子。


我们刚把包甩在地上,那位牧民大哥已经骑着马先一步到了。他笑着招呼自家孩子:“去,把那个大白桶提出来!”小孩手脚麻利地从屋里抱出一个二十升装的白色塑料桶,还拿了把水瓢出来。小家伙特别热情,舀了满满一瓢水就递给我。我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就灌了下去!真甜啊!萌总也灌了一瓢。不过瘾,完全不过瘾!我又要了一瓢,仰头猛灌。喝够了,赶紧把身上所有能装水的家伙事儿——水壶、水瓶,全都灌得满满当当。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在院子里的木墩子上歇气,顺手掏出点零食分给孩子们吃。


没过几分钟,后面的大部队也陆陆续续到了。大家围在一起,兴奋地喝水、灌水,困扰了我们整整一天的水源问题,终于彻底解决了!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


刚喝完水,天边就涌起一团团乌云,没一会儿,雨点就滴滴答答落下来了。有反应快的队友赶紧把雨衣翻出来披上。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背包往屋檐底下搬。我嫌屋檐不够挡雨,干脆把背包提进了屋里(大哥点头同意了)。不过背包太脏,我们就堆在门口的地上,没好意思往人家炕上放。


大家坐在炕沿上商量下一步。往前走吧,听说水源还得下很深的山谷,现在都快五点了。留下来扎营吧?这念头一冒出来,立刻得到了热烈响应。牧民大哥特别爽快,指着河对岸树林子后面说:“那边有块平草地,挺适合扎营的。”营地费?大哥摆摆手:“不用给钱!让两个娃娃给你们带个路就行,随便给娃娃十块钱买糖吃。”喝水怎么办?大哥指着院子里那个大白桶:“这桶水你们抬过去先用着。喝完了我再骑马去河边给你们打,一大桶五十块钱。”五十块换一桶救命水,太值了!大家异口同声:“行!”


背上背包准备过河去营地。萌总看着那个还剩大半桶水的二十升大白桶(少说也有四十斤),豪气干云地说:“我来提!”我赶紧劝他:“别别别!背着包再提这么重的桶,太危险了!咱先过去,叫先到的兄弟过来帮忙抬。”等我们到了河对岸的营地,前队的人正忙着搭帐篷。谁也没想到,小威这家伙灵机一动,想了个“绝妙”主意——他掏出二十块钱,给那两个带路的小孩一人塞了十块,笑眯眯地说:“帮叔叔把这个水桶抬过来,这钱就给你们买好吃的!”两个小孩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我们几个都傻眼了,纷纷“谴责”小威:“你这是虐待童工啊!”小威一脸无辜,振振有词:“这叫情绪价值到位!娃娃们赚点零花钱,开心着呢!咱们小时候不也这样?”想想也是,小孩乐颠颠地跑回去,吭哧吭哧地抬着那个快赶上他们半人高的大水桶,屁颠屁颠地往这边走。看着他们摇摇晃晃的样子,我们又觉得好笑,又有点担心,生怕他们摔跤或是把桶弄翻了。


天色说变就变,雨丝时断时续。大家不敢耽搁,赶紧搭帐篷。雨点子稀稀拉拉地打在帐篷上,很快又停了。帐篷刚扎稳当,炊烟就升了起来,第一顿营地晚餐开始张罗了。最让人惊喜的是——小威这家伙眼尖,不知啥时候瞄到了人家屋里的半块西瓜!这个惊喜,连同那个舒舒服服的夜晚,咱们下回再细说。


(第二部分完)

未竟之路:南天山北线纪行(三)




大家都扎好营了,两个小屁孩摇摇晃晃地抬着水过来。还没到营地呢,我们六个人就异口同声喊起来:“哎呀,小朋友好厉害啊!”“小朋友力气好大!”“太棒了!”秒变夸夸团。小朋友们被夸得心花怒放,满面春风——小威这“情绪价值”理论,果然有点东西。


小威避雨时就惦记上牧民家桌上那半个西瓜了。趁小朋友还飘着,他赶紧嘱咐:“回去问问爸爸,我们花50元买你家那半个西瓜,每人再加5元跑腿费。他同意就直接抱过来!”小朋友早被小威这“孩子王”摆弄得服服帖帖,立马屁颠屁颠回家问去了。


营地选得真好:云杉掩映,绿草如茵,铁锈石散缀四周,往外群山卷绕,视野开阔。雨后初晴,空气清新,夕阳西沉,云霞欲曙,柔光从云隙边缘漏下来,有形有质——这就是天堂光了!


西瓜来得挺快。小朋友还贴心捎来水果刀。小威挥刀开瓜,新疆瓜的清甜瞬间漫开。徒步佬的最高享受,莫过于此:一天辛苦后,这口沁人心脾的西瓜,比啥都解乏。


小威早和小朋友打听过,前几天上去三十个武警值守。他料定明天被劝返没跑,索性提议:“今天必须大餐!反正明天背上去的还得背下来。”转头冲浩哥嘿嘿一笑:“今晚咋们可以嘎嘎猛干!”浩哥一脸黑线,瞅着帐篷拉链小声嘀咕:“你要干什么呀……”众人哄笑。


营地餐火热开搞。阿呆猫在帐篷门厅煮腊肉饭,黄哥偷摸在帐里煮泡面,浩哥找了块石头避风焖米饭。我和小威整冲泡米饭:三包饭配500克水(高原特地多加水),再倒进一包玉米、一包海带、两包酱牛肉、一个酱料包,搅匀上炉。可我只试用过一次,忘了咋打火,紧急呼叫阿呆。浩哥也凑热闹要学。阿呆一脸嫌弃的说——这都啥队友啊,一个个啥都不会,还装老手!他亲自示范打火,营地炊烟总算升起。


等饭熟的空档,小威和小朋友坐石头上打牌。饭香飘来时,我掀锅一看:水干饭成,晶莹剔透,完美!咱的煲仔饭率先出锅。小威牌局正酣,嚷着待会一起吃,还要蹭阿呆的腊肉。饭先闷着,炉头让给萌总。


溜达到阿呆那儿,腊肉已下锅,他正切火腿。“真把菜造光啊?明天要每人拦,餐食没了可搞笑了。”我和萌主对视一眼:“按正常行程下料,万一没人拦截呢。”


开餐时浩哥的饭还没熟透。我们把蔬菜牛肉拌进晶莹米饭里,软糯饭粒裹着玉米、菠菜和酱红牛肉,卖相居然挺专业。阿呆端来腊肉,黄哥贡献鸭掌泡菜,浩哥捧着夹生饭也凑过来——铺着腊肉,倒也不赖。萌总的饭也好了。围坐一圈,腊肉泡菜有滋有味,说笑声里锅勺叮当。招呼他们尝我们的饭,都说不错,只有浩哥死守他那盆夹生饭:“自己煮的都吃不完,哪还吃你们的!”


我连吃几小碗,小威饭量小,其他人也吃得少,饭剩了些。看小朋友还在打牌,盛一碗招呼他们。小朋友瞅见肉,特认真问:“是猪肉吗?”听说是牛肉才放心吃。问好吃吗?答:“真好吃!”两人分一小碗,嘎嘎光盘。锅里还有,他们自己动手又盛,吃完直舔嘴角:“香!”我说明早七点吃面条,来不来?他们猛点头,又挠头:“起不来咋办……平时九点才起,哥你记得来喊我们啊!”


洗完碗想喝茶,发现茶叶忘带了。问小朋友家里有没有,付钱买点不白拿。小朋友真靠谱,又往家跑。回来时用纸巾包了一小撮:“山上牧屋茶叶少,全在这儿啦!”一小包全投进壶里。小朋友拎着空桶回去了,爸爸还要骑马给我们另打一桶水来。


煮茶咕嘟声里,阿呆磨咖啡,黄哥躲进帐篷。浩哥把蛋槽铺斜坡上,翘脚躺平看山看云,晚风柔柔掠过。小威有样学样躺隔壁。此刻充气垫真不如蛋槽方便——重装跋涉不就图这片刻舒坦?背最重的包,爬最高的山,走最远的路,不是找虐,是在这过程里胸襟眼界被山川撑开,块垒零碎让风吹散。某一刻,心音的寂静追上远风的自由,岁月的厚重碰着宇宙的寂寥。


茶沸了招呼大家,没人应声。都陷在这难得的美好里呢。“浮生长恨欢愉少,且向花间留晚照”,大约就是如此吧。


收拾睡垫睡袋时,问萌主要了颗褪黑素——三天没怎么睡觉了。耳垂额头抹点黄道益(我的秘方),头部冰凉凉的,最容易入睡了。


有人提议打牌,刚响应,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大伙儿钻回帐篷。小威嘟囔下坡走得腿酸肩痛,拿了黄道益给他擦了。他今天脚和裆下磨得生疼,浩哥说拍下了小威路上擦甘油“没眼看”的照片,必须给买可乐才删,大家哄笑。


迷糊间水送来了。浩哥和小朋友隔空喊话,他起床搬水。我也爬起来烧两壶水。小朋友对我的帐篷特好奇,两人钻进来体验,还说晚上要跟我睡。帐篷因牛粪占了平地,搭在草皮边上有点倾斜,人总往一边滚,两人睡准叠罗汉。小朋友滚完一圈赞叹:“哥这帐篷高级!”又说:“咱也算睡过帐篷的人了。”小屁孩终于接受不睡我帐篷了,但强调明早务必喊他们吃面。牧民大哥喊他们吃晚饭,两个小屁孩一溜烟跑了。


只剩我和浩哥烧水。他边烧水边看流星,据说是仙英座的流星雨。想起小时候看《流星花园》那时后熬夜看狮子座流星雨,多少年了啊……真是“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于是一晚晚安睡不提。


第三部分完



未竟之路:南天山北线纪行(四)


一宿安睡,半夜三点似闻马嘶、鸟鸣、牛叫。此时身在天山动物园,知道我们是远方来客,牛必定要来营地探访一下。哞哞的叫声越来越近,仿佛在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绕帐三匝,哧咻哧咻乱嗅,吹得帐篷哗哗的响。大家都在酣睡,唯我一人接待。第二天询问,小威说他也听到了,他的小心脏吓得噗通噗通跳。


原定五点起床,不知谁的闹钟准时响起。钻出帐篷,满天星光,山高月小,夜如何其,夜未央也。从树林出来,大家都起来了。有人说:“这大半夜的,收纳都看不清,不如睡到七点再拔营。”大家都附和,只有阿呆略有不忿:“你们这些人,只要有一个说再睡会,附和得一个比一个快!”大家都笑了。于是我们又钻进帐篷。阿呆或许饿了,先煮了泡面吃。浩哥睡不着了,又开始了他边看流星边烧水的大业,好像还有黄哥陪他。在数流星声中,我朦朦胧胧又睡了。


七点起床,阿威也醒了,于是开始做早餐:先烧一锅水,一人泡两包燕麦片,小威说味道挺不错。灌满水杯后煮面——半锅水,一包面,一包素菜,两包蛋花汤、两包酱料,一包酱牛肉,很是简单。面熟后味道尚可,稍咸了点。萌总一包泡面没吃饱,刚好把我们锅里的面条干完。


充气垫枕虽然舒服,收纳却麻烦。我刚把帐篷里的东西弄出来,小威已刷好锅。我成了收纳最慢的一个。小威早早收好包,过来帮我拔地钉,不知怎的少了一颗,几次寻找都未果。大家都收好了,他们已开始摆弄拍照。我手忙脚乱打好包,忙不迭背过去合影。


起包拔营,今天下坡500米过河再爬升700米,中间是河谷平路,看似轻松。大家商定,到经典路线二号营地立即右转,最大限度避开武警拦截。爬上小山坳开始下坡,我们加快了速度,不多久就从山路切到山腰悬崖路。说是路,其实只有牛马足迹,若有若无,窄得只能容下一个脚掌。荒草掩映下是幽深的河谷,对面是巍峨的高山。路虽不好,大家走得却轻松闲逸。


不久来到一条凹沟,沟里全是松动碎石。沟对面是大片裸露岩体,岩下延伸着碎石长坡。阿呆和萌总查看轨迹:“偏航好远了!”下切的路谁也没看见。是我没看路线,把大家带错了。大家一致决定强穿。


我想爬过凹沟去探路,刚过去,就听得哗啦啦响,一块碎石急如箭矢翻滚而下——原来是上方牛马过沟蹬落的。我吓出一身冷汗,幸亏命大。凹沟那边也没路,众人只得强行下切,幸而草根密集,一层层草垫刚好落脚。


不一会,大家都沿着马迹过了凹沟。小威打头阵,他下坡姿势很标准:侧身探脚、沉肩坐胯,又快又稳,我紧随其后。一会浩哥切到乱石坡去了,他说碎石坡更好走——只要横向分散避开落石风险。越往下草丛越深,逐渐没过膝盖,再覆盖到大腿。我们在乱草里像泅水般下淌,深一脚浅一脚拨开草叶,又反复切过几次碎石,终于找到一条路。


“出来了!”我兴奋叫喊。小威跟上来,阿呆萌总黄哥在后面各自淌草。看着谷底已不远,小威热的不行脱了外套。继续前进时,或许因为找到路放松了警惕,又因怕缺水把营地水袋装了水挂在右肩带,加上强穿消耗体力、鞋带未系紧——在一个左转弯处,鞋底突然打滑!背包带着身体往右侧斜坡倾倒,右手杖恰好悬空,我盲目套用轻装经验,左脚踝发力对抗失衡,明显感觉扭转超过承受极限,脚踝“咔”地翻下坡,手用力抓住了路边灌木才没往下滚落。


顿时知道我崴脚了,试了试果然不能受力,爬都爬不起来:行程就此报销!阿威惊呼着叫我上来,我说脚吃不住力,他冲过来拉起我,解下包脱掉鞋——果然已经肿了。先用冷水冲洗,然后涂了黄道益,穿上鞋再试,还是不吃力。阿威说:“我先下去,再上来帮你背包。”他矫健如飞,三两步就没了影——这才是真实实力。


浩哥阿呆不久也来了,告知情况后,我说只能走到二号营地再下撤了。一会黄哥萌总都到了,听说我崴脚,又惊讶又惋惜。两根烟抽完,我撑杖慢慢下挪。阿呆单手拎起我的包就走,不愧是力量型选手。刚走二十米,阿威已从谷底上来接包。他们两人接力,很快下到谷底。我坠在后面挪,一会也到了。


阿呆说就地路餐。我毫无胃口。这时“水大户”萌总缓缓掏出一瓶可乐。大家眼睛一亮:“这时候还有可乐哇!”纷纷递杯,一人两口。舒服啊,爬山人的快乐水!


远处河边马队来了几人,驮着大登山包,不知是被拦的还是下撤的。阿呆浩哥隔河喊话,对方热情回应。“人生何处不相逢,同是天山徒步人!”互问情况却听不清楚,于是两人跑下坡去问——我下撤也需找牧民骑马。


他们带回消息:是个女生也崴了脚,是从二号营地下来的。此处骑马下山需要六小时,到二号营地还要一小时。阿呆说:“路还远,这里就是马道。不如就地等牧民。”我觉得很对:到二号营地已无必要,何况我也走不动了。


我和小威分行李。营地餐原来是分开背负:我背酱牛肉、面条、蔬菜包、调料包;他背米饭和蛋花汤。现在又要增加背负了,他有点怕怕。我说“牛肉是高蛋白必需品,你背的米饭可减些量。”他掏出五六包米饭,减了一斤重量。


我清空所有物资:零食分给大家,都说不要;酱牛肉和米饭被拿了少许。应急包里的葡萄糖、电解质、盐丸、能量胶倒颇受欢迎,大家各取所需。小威说电解质水好喝,“少兑水像运动饮料”。浩哥想试又说没带瓶子,萌总指点:“跑山专用的,用你煮饭盆泡就行。”我又分维生素,每人两颗。阿威看又多出一瓶不想带,我说:“这些天吃不到蔬菜,这是复合型维生素,拿个小袋装不重。”


分好行李,五人小组上路。阿呆和浩哥帮我把包抬到马道边。我从小威袋里取出溯溪鞋,不舍道别:“记得安全第一!”,他说“可惜最佳搭子不能同行了”。握手后,五人组转身继续前行。阿呆拍了木栏门当标志,我嘱咐一定要帮忙找牧民,萌总笑着回应:“放心吧,拿你东西肯定办事!”


目送他们背影消失在河谷拐弯处。我坐着四处打量:脚下木扎特河奔腾,阳光下山影浮动,下游宽阔处水流如渔网,裹着冰川融水漫过星罗棋布的白石滩;上游两岸收紧,一道碧波奔涌而下。对岸冷杉林如墨绿屏障,这边草坡缀满黄花紫朵和白色蒲公英,牛群悠闲啃草。河谷尽头明晃晃的木扎特冰川悬空而立,旁侧高山巍然竦峙,山顶积雪皑皑。


我一再确认南天山北线就此终结的这个事实,遗憾、不甘心、后悔一齐涌现——为什么自己不小心些?阿呆说他每步都踩实走稳,我却把轻装经验生搬硬套,放松了警惕从而吃了大亏。


山谷寂寂,偶闻牛哞,正午阳光暖暖的,木扎特河水哗哗流淌,四望全无人影。《诗经》句子不知不觉冒出来: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雪山冰川倒映河心,于我却可望而不可即。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木扎特河奔流不息,与我却可听而不得渡。


“陟彼高岗,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大概我此刻的进退维谷,就如古往今来一切苦行的人:既不能往前进,在牧民到来前也无法往回撤。坐对木栏门,我一会喝水一会抽烟:终点未必非要抵达,登顶是天时地利的迷信,下撤或许自有风景。不如接受命运的安排,又何必汲汲于感伤?于是更佩服主动下撤的王哥,更理解高反撤退的枣庄兄弟——谁不想登顶看冰川?在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当下,下撤就是最佳选择。


太阳晒得慌,我无荫可躲,于是撑杖踱步翻找石头,想找块特别的,然而翻来覆去都是普通砾石。又看蒲公英:白绒球轻盈灵动,好像吹口气就能飞起来,底下托朵小黄花,煞是好看。它们长在坡上,不知头上有雪山,脚下是河谷,不知牛踩马踏风吹雨打。正如普通石头垫牧道,普通花草缀草原,万物各有存在的道理。我也有我的——今天,木扎特天山,我来过:溪谷存留我的足迹,雪山接纳我的凝望,河水映照我战损的颜容。




不知不觉三点多了,我从河岸上马道时,刚好看见牧民大叔骑马哒哒而来。我兴奋挥手招呼,他乍见我也一惊,然后热情回应。牧民大叔勒住缰绳,枣红马喷着鼻息在原地踏了几步。他眯眼打量我受伤的脚踝,又瞥了瞥散落道旁的背包,突然咧嘴一笑,露出被马奶酒染黄的牙:“山神留客哩!”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今日留宿牧民家,明早骑马下山,费用800元——小威。”


我笑了,摸出兜里带石英斑的石头递去。他掂了掂,随手抛向河谷。石头在卵石滩上弹跳两下,消失在奶白色的浪沫里。


“能走的路都是好路。”大叔翻身下马,皮袍下摆扫过蒲公英丛,“坐稳咯——回咱家吃馕喝马奶去!”


马蹄声再次哒哒响起时,木扎特冰川在夕阳里熔成金箔。我回头望那道S形雪脊——队友的黑影已缩成针尖大的墨点,钉在天地缝合处。


我在马背上长吟:


“我的长枪被大雨磨钝了,


我的战马也生锈了,


但我的冲锋是堂吉诃德式的!


名为生活的大风车啊,


我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全文完。

沙发,我第一个。谢谢你的分亨。

你们太强了 游击队啊

一切注意安全

谢谢花时间看这么长的纯文字

发自8264手机版 m.8264.com

哈哈 我们进去时木扎特村还没有封锁 下山时才看到岗亭和工作人员值守

发自8264手机版 m.8264.com

楼主非常牛!!!
发表回复 关闭 发送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复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