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5《宜昌》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宜昌。
上一次在这里落脚,还是疫情中借着“随心飞”辗转城市间隙的时候。那晚旅馆电视正播着NBA季后赛,杜兰特最后一记压线绝杀失败,加时赛后篮网黯然离场。鞋尖与边界线那两厘米的距离,改写了一个故事的终章——人生中多少这样的瞬间,只差分毫,便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可也许正因为有这些未尽的遗憾,生命才更显得真实而丰厚。
我对宜昌最初的印象,源于小学课本里的葛洲坝。那时还没有三峡,葛洲坝是整个国家的骄傲。后来读《三国》,刘备败走夷陵,才知道“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说的正是这里。夷陵,宜昌——名字里藏着山河的脾气与历史的低语。
上一次,我一个人慢慢走过夷陵长江大桥,登上磨基山。林深人静,忽然一阵急雨洒落,我没带伞,只穿短袖,只好狼狈地躲在一棵枝叶稠密的杉树下。江风裹着水汽吹来,泛起微微的凉意。雨很快停了,天光渐开,我一走出山路,便看见一排钓鱼人执竿静立,如雕塑般望向江面。走到西坝路头的庙咀,正逢日落。左边是城市的天际,右边是青灰色的山影,长江在这里分而又合,晚霞如烧,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无由的欢喜,久久伫立,不愿离去。
这次原本只将宜昌当作歇脚处,不打算多做停留,但带父亲看看三峡大坝是必不可少的一程。上一次我曾爬上葛洲坝公园的山顶,俯瞰整个电站与奔涌的长江;这一次我们只是匆匆一瞥三峡大坝,但依然能感受到那份跨越时代的沉稳与力量。
宜昌这座城市,自新中国以来便与“水电”二字紧紧相连。它的水电史,是一群人、一座城,从无到有、由小至大的梦想实践史。
一九五八年六月,龙泉柏临河边,宜昌县水利局的刘国敬带着一群人筑坝引水,用自制木制水轮机建起第一座十千瓦的微型水电站。如同一粒种子落入泥土,宜昌的水电之光从此萌芽。
同年九月,汤渡河水库开工。一万七千人用肩挑手扛,两年后于东山寺建起第一座万千瓦级水电站。没有钢管,技术员李先发便将杉木锯块拼接,做成木质压力水管——那个年代的人,信手拈来都是创造。
从红桂香电站的一束微光,到葛洲坝的奔腾轰鸣,再到三峡大坝的世纪工程,宜昌一步一步,把“电都”二字写进山河之间。功在当代,利泽千秋。而遥远的下一个更加恢弘的雅下水电站,也正在未来的蓝图中静静等待。
我把故事说给父亲听,父亲望着江面不语。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想起那些曾经用木管引水、以人力移山的人们。他们沉默地走进历史,却把光和暖,留给了我们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