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故事——颜怀之路(完) - 广西 - 8264户外手机版

  广西
题记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过了立夏南宁的天气已经逐步开始趋于炎热,但今年反常的天气,连绵的大雨使得清晨的空气居然依旧略带凉爽。我穿着短袖坐在某办公楼中,脑子里还残留着昨晚的酒意,情绪中还残留着昨天的热烈,蓝天下对面的楼栋玻璃窗反射着阳光,照影于眼底,街道上车来车往仿佛蚂蚁,喧嚣和尘土浮于空气,也浮于内心,有一种冷静的反差。昨晚的觥筹交错中,老叶一直催促我把这次的游记完成,当天一路回家的酒意里,我似乎已经构思好了如何开头,但第二天醒来却遗忘得一干二净。那灵感和遗忘的交替,多么像这一行的人们,短暂的相聚闪耀着光芒,最后注定却又各自奔行远方。看看这些人们——老叶依旧穿梭于全国各地,老王在兰州继续努力泡着妞,阿斌在西安未完成转业安置,而我,一脑子浆糊地坐在这里敲击键盘,曾经的西北,曾经的寒风和酒已是曾经,人们的出走只是暂时,我们又回到轨道上。自由的风,吹走生活的雾霾能有几何?我们变着法子的去避免生活的雷同,但出走何尝不也是雷同。于是最后我慢慢像托翁笔下《战争与和平》中的安德烈,用虚无对抗虚无。我把旅途当成事业,但是这事业的结局就是遗忘,趁还记得,写下来,可能是最大的诚意了。


黄河


从祁连山东端离开已是中午,我不断回望着那条潜藏了无数故事的山脉渐行渐远,山脉那头就是新疆。车子在歌声中走向黄河,国道依旧在苍莽中蜿蜒。漫天的黄沙中,我看到国道右边是一条铁轨,一列绿皮火车自西向东对向而驶来,几年前在阿克苏的高速上,我也看到这么一趟列车在戈壁中行驶,荒无人烟的天地之间那是视野中唯一和人类有联系的东西,虽然缓慢,但是绝不停下,跟生活似的。当时我第一眼想到的是电影《周渔的火车》,它也许在某两个人的生活中不断穿梭,承载了无数平凡的故事。随后想到,假如在这戈壁深处有一座监狱,那么就算打开大门,越狱的囚徒也很难生还。此刻看来,在生活中究竟谁才是囚徒,反而很难界定了。

我们来到黄河石林,说石林我觉得实际更像是土林,石壁给人的感觉像是酥松的饼干。210万年前的积砂砾岩层,由于新构造运动,雨洪侵蚀及重力崩塌,形成众多奇峰绝壁,来到这里,大学学过的地质知识开始复活。登上人满为患的观光车,寒风不断从天窗吹入,我们三个大男人挤在一排,满满当当,给人感觉是肥厚的脂肪和大衣几乎溢出车外,颇有互相取暖的架势,导游妹子性格活泼,一路上咯吱咯吱笑个不停。车门多少有点问题,很难关紧,每个落车点司机大姐都要待人上齐之后,带着一股凶狠的气势大力把门甩上,“哐当”一声巨响扬起无数尘埃,随即转身骂骂咧咧的回到座位,继续驾驶摇摇摆摆的车辆在沙地里挪动,车上的人们无不侧目。导游妹子略带歉意的说道:“大哥们,车子年久失修,不好意思啊!”我笑着缓解尴尬:“这才是特色,我听这关门声带有甘肃口音呢。你以为我们是来看石林的,其实我们是花钱来听这个响的,石林对我们来说只是赠送项目。”身旁的乘客无不捂嘴偷笑,妹子也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随后指着一旁的峭壁让我们看,上面远远的高处钉着一块1380m的牌子,据说不久后,此地将变为水库,水位将上升到牌子所在的海拔高度,这一切将不复能见。人类以需求改变着自然,改变着自己,看一眼少一眼是人生常态。

峡谷仿佛大地的伤痕,蜿蜒而狰狞,盘旋在黄河边上。我问导游妹子,河谷那头是什么地方,她说她也没去过。多少人从没往生活之外看上一眼,但无论看不看都不能阻止风从河谷那头遥远的地方呼啸而来,仿佛一头远方奔来的猛兽,穿过岩石和裂缝,带来飞沙,也迅速带走人们身上的热量,硬生生把0℃的气温吹成了-20℃的体感。我跟老叶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是阿斌手揣兜里,若无其事的到处溜达,我心里感叹年轻就是好啊。河谷里有一处胡杨断枝,很明显是从别处搬过来的,大家掏出颜怀摆拍,这条颜怀之路,这瓶喜庆的酱香酒处处留下了身影。给酒拍过了照片,三人合影,像无数庸俗的合影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手里的颜怀,每个旅途我都会给自己一个形而上学的标志,仿佛这样就有了意义。这一行最大的不同,无疑是颜怀,这香醇浓烈的酱香酒给人们带来的欢乐和记忆,曾经的我不喜欢喝白酒,直到这不惑之年,直到这无尽的旅途。

当仰头的瞬间,恰好看到喷气机从天上飞过,白色的轨迹划过晴空,充满了赛博朋克的意味。


最后的游客中心,导游妹子们热情的把自己在烤的地瓜分给我们,我们假意客气却依旧接在手里,不是饿了,主要是太冷用来暖暖手。告别之后,迎着落日回兰州,大地依旧如此苍凉,几千万年的变迁只为今天匆匆一瞥。因为空气的折射,夕阳无比浑圆,风中的沙尘使得天际略显朦胧。人们都显出了疲态,我又再次感叹,那种大漠落日的寂寥每每爬上心头,就只有吃饱喝足才能驱逐了。回到兰州的尘世,老王依旧在等,肥嫩的手抓羊肉已上桌,又喝了点。喝颜怀,学地质,我想:吃完一场火锅,又走了几百里再吃一场,换了个地方,仅此而已。但是对于旅行而言,“换个地方”本身就是目的。


一夜无话,次日早晨吃面的店名就叫“好难吃”,依旧是没有牛肉的牛肉面,老叶也依旧加了牛肉。离开兰州时,说是前来送别的老王跳上了车,用他的话说是要送我们一程,虽然我们明显不需要送,但他还是不由分说的拉开车门一跃而入,在座位上好死不活的瘫坐下了。像那些送别的镜头,像那台周渔的火车,这一幕多少带些八九十年代的电影感,回忆带了菲林胶片的滤镜,我记起那年代旅馆还叫招待所,人们一别就是天涯,虽然现在早已时过境迁,但在异乡变故乡的过程中,人们还是依依不舍。


沿途,西北的冬日


分水岭


在夕阳西下时我们下了高速,来到了一个叫分水岭的地方,据说此处是泾水和渭水分流之处,下车在寒风中张望的人们惊奇的发现这里看不到丝毫的河流迹象,大失所望中老叶冷静的说道:“我已经看过卫星云图了,这是一座山脉,不是一个河口。”他用手在虚空中比划着“这方向是泾水,而那边是渭水,我们是身在此山中,这是分水岭,但看不到河道。所谓的分水岭,与视觉中的河无关,是因为它,天降的水自然的分了南北,各自奔流而去,当时看卫星图我就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到这里看看。”原来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我哑然失笑,想想前些日子看到的泾河,顿时释怀,都干成那样了,看不到水不也是正常的吗?环顾四周,虽然没有河流,但是这个制高点也有一番景色,路上已经结上了冰碴子,阳光从山后而来,给黄土地和荒草披上了一种温暖的色调,而阴处冰雪不化,雪堆反射天空的颜色,形成冷峻的蓝色。在老叶这种爱好玄学的人眼里,这就是风和水,它造就了很多命运的不同,命运,多么虚无缥缈的词儿,而我们此刻在这里。弯道很多,使得车子久久徘徊在山间,我也掏出地图看了看,再往南就快离开甘肃,即将进入蜀地,我们在岷山边缘,依然属于广义的大横断地区。大横断在我心里有别样的地位,其广袤、丰富和神秘令我神往。无数的雪山和丛林密布,各种重要水系的源头,一天四季的风物,海拔的急剧变化……这些都深深吸引着我,若干天后我在网上冲浪偶然间刷到了若干年前争夺长江首次漂流的勇士之一税晓洁老师的公众号,没想到这位30年前参与首漂、并且经常约稿于《中国国家地理》的老哥至今依然奔走在大横断和苍茫大地,还参与编写了《大横断》一书,总有人用生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是后话。


在不断的拐弯中我把思绪拉回,看看身边的人们,老叶正在专心致志的看B站学习中医,老王拿着手机一脸忧郁的目不转睛,应该是在给马上要成为前女友的女朋友发信息,阿斌在下车间隙发了个朋友圈,随之而来的是不断的电话,都是战友的邀约,大抵表达的都是“都到这儿了不来我家,下次弄死你”。而我自己还没能适应已在归途的现实,西北的天空依然充满了沙尘黄土,那西下的阳光,不复重来的旅途。如此魔幻。


南下,9点多我们到了陇南,找饭吃的街头看到一家酒水免费的自助火锅店,我跟老叶对视一眼,默默的从冰柜拿起了几瓶啤酒,端着战斗姿态坐在桌前,上一个在南宁酒水免费的店,“旺铺转让”的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喝倒这种店是我们的人生目标。火锅的雾气升腾,推杯换盏中老叶收到一条短信,旋即笑着把手机递了过来:“你俩谁干的好事?”我一边被火辣的腰子烫的龇牙咧嘴、一边百忙之中瞅了一眼,短信内容赫然是违章信息——“前两天在某国道超速48%,扣12分”。我继续埋头苦干:“除了阿斌还有谁?”阿斌虽然没有反驳,但还是在一边偷看我一边嘀嘀咕咕:“大哥你不也开了车吗?”我又瞅了一眼短信上的违章时间,是在去永泰龟城路上的12点47分。再掏出手机一看当时在车上给朋友发的信息,巧了,恰好是拍到阿斌开飞机的那一分钟——也是12点47分,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好家伙这下没跑了吧?老叶拍拍阿斌肩头:“老弟,转业了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狂野了,要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啊!”哄堂大笑中阿斌满面通红,老叶一脸语重心长。


一顿酒喝倒闭一个自助火锅是不现实的,我们继续向南,空气逐渐开始充满了南方的湿润,午夜落脚于四川广元,满街的旅馆已经住满,好不容易找到个招待所。阿斌一直拉着我说要喝点,找了个由头说是为了前一天的违章。我笑着接下这个滴滴免费陪喝的单子,老王和老叶各回各房不提。橘黄的路灯下我和阿斌沿街而行,虽然不似北方那么肃杀,但此时也并没有什么路人,大多数店已关门,毕竟这是工作日,又或者我们住的地方有点偏僻,这时候我想,身边走着个特J叔叔真有安全感。


走了很远很远,某巷子里找到一家火锅,那闪耀的招牌光线把我们带到桌边,一点钟进店,要了个锅底几乎没有要什么菜,我和阿斌都是喜欢喝急酒的人,锅子还未上桌啤酒瓶盖已经蹦儿脆的宛如连珠炮,没半个钟已经下去一箱啤酒。此时再没有什么客人,老板娘和厨子自己喝了起来,像无数次的宵夜摊一样,不知何时两桌变成了一桌,我隐约记得最开始是老板娘对阿斌的一句搭讪:“哎哟那小伙,你是不是兵哥哥啊,我前夫哥有一件跟你一样的大衣耶。”川人拒绝冷漠,酒过三巡人们一直热情到不愿离去,最后我都开始怀疑是谁在陪谁。但是不重要,更不要计较。我信口夸老板娘很年轻,她有点假意推辞说自己75年,偷偷看了看她手上的皱纹,不再恭维,虽然我知道女人喜欢听好话,但有时候会适得其反。又起了个头,跟厨子说几年前我来的时候,广元有个定位是肾病医院,厨子说我们这里遍地都是这玩意。我问这是治疗什么,他说就是你想的那种病,我到旅馆也还不能弄清楚自己想的是哪种,可能自己看起来多少有点肾病。阿斌则一直在说,刚在新疆休假了两个月,但就是天天喝酒,一点没意思,不像跟着老哥们学到很多东西。我心说学个屁,就紧着违章吧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所谓,前夫哥、违章哥,哪有什么所谓,我们在这里喝酒,川北,岷山,某个狭小的火锅店,四个人。最后人们拥抱告别,我记得老板娘的身体瘦削却很温热,厨子的背很厚实以至于我的双手合拢有点困难,大家默默体会陌生人的身体,拥抱却有点不愿放开,像是认识很久,也知道不会再见。原路返回,两人多少有点醉,阿斌搂着我的肩膀,仿佛我是他的战友,我看看表已是凌晨,又一个透支的夜晚,还好依旧在路上,在路上就好。

蜀地


第二天,剑门关。买门票送高血压测试的地儿,没有保险不许爬,背诵《蜀道难》即可免票。相传诸葛亮见地势险要遂在此垒石为关,以为屏障,称剑阁,又称剑阁关。后来诸葛亮五出祁山,姜维十一次北伐中原,都途径此地。要知蜀道难,请走剑门关。李白说: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登顶有三种方式:徒步的鸟道、猿猱道以及缆车。老叶坐上缆车,老王走鸟道,我和阿斌选择了爬最刺激的猿猱道,顺便在背包里揣了一瓶颜怀。恐高症的治愈之地,谁能走下来,应该不会再恐高。路上时常出现堵人的现象,所以排着长龙的队伍进展缓慢,有几处凸起的岩壁,行人得身子往悬崖外倾斜走过,我承认当时自己确实出了一身白毛汗,手上的汗水瞬间在寒风中冰冻,但是往回走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而且这是单行道。走到高头,又一次堵人,百无聊赖中我和阿斌忽觉风大有点冷,情不自禁掏出颜怀来每人搞了一口,马上全身舒坦,像做了个马杀鸡。喝颜怀,蜀道也是平川,这瓶上过崆峒山、祁连山、终南山、剑门关的酒,不舍得多喝,每人抿了一口,对着嘴的,我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实现了当个兵的梦想。每一步,赋予这瓶酒不一样的意义,就如人生虽然碌碌,有时却会因为经历而更醇久宽阔。

下山。老王决定去重庆,我们三人把他送到高铁站后直奔成都——老叶的根据地之一。走马灯似的切换场景,从一张酒桌到另一张,傍晚的成都老叶找了个烧烤店,我叫了老同学喜哥。依旧还是很冷的夜晚,但是因为升起了炉火,还有暖色的灯光,以及那仿佛阔别已久的川音,忽然让我觉得有点温暖。点了些宵夜,三个人围着炉火一时无语,过了许久老叶说:“把那瓶颜怀分了。”我说:“不是,这瓶酒陪着我们走了这么多地方,就这么喝了?”


“不是每一种酱香酒都叫颜怀,但是每一瓶颜怀,都是行者无疆。这是一种精神。”


我笑了,这特么还给我装上13了,好,反正车上每一瓶颜怀,都走过了这几千里的路。阿斌掏出了那瓶颜怀,开始分酒,我看着流入杯中的颜怀一时失神,每次发现出发已经行进到折回,就不可抑制的感伤,明白我们终将会分离,明白我将回到另一副不由自主的躯体,但这一切是常态,我们无能为力。小店逐渐喧嚣,酒慢慢被分在几个男人的酒盅,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透过了酒盅,映在瞳孔,我感到除了颜怀以外的世界有一种失焦的模糊。一路的种种如胶片划过眼前,我问自己:这一路你有过遗憾吗?不,从不留遗憾,是我的人生信条。何愁前路无知己,忽然冷清的内心突然燃起了一阵篝火,如果曾尽情走过了这些路,人生还奢望什么?阿斌倒好酒之后拍了拍我,把我拍回了人间,他笑道:“哥,今天,我要听你弹吉他。”


别问我酒是怎么喝起来的,也别问我酒是怎么结束的,这一切经常跟下雨一样,很少有人记得雨何时起何时停。当我恢复知觉时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自己身处某个LOFT的阁楼,床边,昨晚的裤子和袜子纠缠在一起,有种一体成型的美,仿佛某个人的下半身被截断并丢在我床上。我坐起来,觉得头痛欲裂,嗓子好像吞过两斤烧红的火炭一样,我慢慢回忆起自己是在成都,喝颜怀这么多这么久,我从来没有这种头疼的感觉。不行,我赶紧掏出手机给老叶打去电话,问问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床上的下半身

“你丫的起来了?”


“起来了,我头怎么这么疼?”


“昨晚你喝了不该喝的玩意,见面再说,赶紧洗洗拿行李下楼,不是约了会会昨晚那哥们吗?”


什么哥们?我一脸懵的收拾完毕,顺着电梯下到地面,阿斌和老叶在车里等我。阿斌依旧精神,拿着方向盘,看到我就笑了:“哥你没事吧?”“明显有事啊卧槽,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醉成这样?”老叶也忍不住笑挥挥手,“别废话了,上车再说。”


在车上,充满揶揄和落井下石的“友善”气氛中,隔夜的酒事慢慢像拼图一样显露:断片始于隔壁一桌的哥们——也正是我们正要去拜访的这位——带来的一瓶酒,“那哥们说看到你们真的很开心,他也有自己做的一款酒,必须要拿来分享一下,于是掏出来一瓶给我们品鉴。你那时候上头了,又正在兴头上,又喝了两杯。”阿斌毫不掩饰笑意。


“我靠,杂酒再来两杯不醉才怪,但我记得你们也喝了啊!”这两个禽兽对望一眼,突然爆发出灭绝人性的大笑声,老叶一边喘气一边说:“我拿起来闻了下就发现那味道不是我擅长的,于是偷偷换成了矿泉水。”


“我操,你们这帮畜生咋不帮我也换了?”“你动作太快了一杯一杯下拦不住啊拦不住……”“我看你们TMD就压根没想拦吧?”


车子驶过成都密密麻麻的立交桥下,盆地的雾霾使得天空有一种灰蒙蒙的冷冽,随着记忆的复苏,我想起要去拜访的这位哥们当时是刚买完单刚要离开,路过正在弹琴唱歌的我们那桌,掏出手机就问我们能不能拍个视频,老叶坦然答应。于是,在雾都的方言喧嚣之上,在这座生来火热却又雾霾的城市中,和无数次在宵夜摊纵酒高歌的情节一样,夜越来越深,我们桌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人们都问问能不能一起就加入,问问的意思其实就是告知,没有人会客气或拒绝。各路人马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去向何方,不要紧,只在今晚,相逢何必曾相识,好像整个成都的人都在身边。


只要有酒,人们都是可亲的,欢呼声和酒精相得益彰,声浪冲天而起,酒精也往上涌,梦幻一样。我继续迷失于记忆,记得有位漂亮的女孩,长相充满异域风情,皮肤白皙,腿长一米八,静静坐着默默共享音乐,水汪汪的大眼睛却闪动着快乐灵动的光彩,但文静的拘谨在狂野的人群中却甚至有点让人心疼了。我顺手拿过一个颜怀的酒盒子递给她,盒子的不同部位可以敲击出不同的声音,权当箱鼓,我说:“怎么称呼?”“小颖”她略带羞涩的回答。“好,小颖,现在我需要一位鼓手,这就是你的鼓。”她欣喜接下了这枚简单的“鼓”,脸上是笑容,却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有一种毅然和自信,相信自己会是个好鼓手。几分钟,小颖就学会了打基本节奏,打得极为认真,认真得有点可爱,节奏完美融合于歌声,但是转头一看她人却一丝不苟得像在贴膜,尽职尽责的努力协调自己的双手,目不转睛的盯住眼前的酒盒子,好像那里面有全世界,在狂歌的气氛中反差明显。我笑了,每个人在音乐中都应该是快乐的,都应该有自己的位置,老叶笑着高呼:“为我们的鼓手欢呼吧!”人们掀起一股巨浪,气氛把屋顶掀飞。印象中的片段,击打“箱鼓”的白皙的双手犹如春葱,依稀记得小颖说自己是彝族人,也许少数民族都有音乐细胞,所以她能快速掌握节奏,一直一丝不苟的用简陋的“箱鼓”配合着音乐的节奏,甚至还自己发现了桌上的盘子作为打击乐的另一个配件,气氛到激烈时,我甚至担心她把盘子敲碎,那画面在记忆中就像美剧中的蒙太奇镜头般。后来喜哥告诉我说隔壁桌过来的两个汉子说自己开了叫“西藏旅馆”的客栈,一直叫我们今天再去那里唱歌。直到此刻,我甚至不确定有过这么一位小颖姑娘,但是回忆就是真实的,一切回忆橙红温热,随着我飞驰在这灰色的天幕之下,回忆戛然而止在于那哥们掏出了那瓶把我干趴下的酒,“啊呀这地方我16年做智能家居的时候来过!太有缘分了!”老叶的呼声把我拽回现实,原来已经来到了哥们公司里。一聊之下无巧不成书,这哥们的公司居然八年前就跟老叶曾经合作过,一说起某些名字都各种认识,成都人口得上千万了吧,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概率?所以说天下谁人不识君。接下来是半商务的谈话,大家不喝酒的时候显得很正经,反而我特别不适应,高层商务楼、鸟瞰、茶水、地毯,空调热到想脱衣服。我无法参与内容,但是见识了商业精英们的风采,让我觉得人生何处不是机遇。离开时,我回望这栋大楼,门前的抽象景观装饰让我想起一个抽象问题:“昨晚的单谁买的?”老叶呵呵的笑着:“就是刚才这哥们。你丫弹琴还真能赚点钱。”

水管永动机


华哥


从大厦离开已经是下午,我问老叶:“接下来是要去贵州了吧?”老叶摇摇头:“我要去见一个重要的朋友,华哥。不去找他,他日后知道能弄死我。”于是车子再次汇入车流,老叶一路回忆:“华哥跟我北京时期在一个小区里住,曾经是一块儿做金融的,咱俩的关系怎么说呢?”他笑了笑,“用华哥的话来说就是:除了老婆不分你我。”我和阿斌也笑了。“华哥特别喜欢户外,你们指定能聊在一起,他也是那种没事净往西藏跑的人。”


不久后我们在某院子接上了华哥,一位高大的汉子,上车时带进来一股烟草味的劲风。其实仔细看华哥并不是特别高,但是宽阔的肩膀和脸上的风霜却给我一种西部狂野皮衣、一米九大汉的直觉,“气场,是气场的原因。”我对自己说。日后的接触证实了我这种直觉,华哥确实拥有很多狂野故事。几人打过招呼,“华哥跟你同行,但以前是搞情报工作的,”老叶对阿斌说。“害,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以前当兵的时候很不爽上面,然后就跟他对着干,不就是贬我吗,我无欲则刚。”华哥洒脱一笑,“后来把我贬到岛上去了,那又咋地?我觉得爽得不行。对了明天我去看日出,达瓦更扎,你们一起去吗?”老叶对达瓦更扎是一脸茫然,我接过话茬:“雅安那边吧?以前我曾想过独自去那边旅行一段时间,所以了解过,还有玛嘉沟那一带,对了,今年我刚路过结斯冰川去阿尼玛卿……”户外人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合上,但是话题永远会回到西藏、新疆,和那广阔大地上的狂野往事。我们来到喝酒的地方,华哥点了油爆腰花,极具特色的菜肴,又热又辣,就如华哥其人。“老叶,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在法国的时候,一妹子在街头拦住我,硬说我是余华,我说我TMD不是,她还非要掏出一本《活着》让我签名…”大家哈哈大笑,我仔细看了看华哥,确实有几分像作家余华,最巧的是还同名。是夜,华哥叫来自己的一群老伙计,歌和酒如是升起。他掏出手机给我看了一段自己弹唱并用自己和朋友老照片做的MV,问我:“你听听我这歌能弹不?”我听了几遍点点头,“我姑且一试,您也姑且一唱。”华哥大力拍了下我肩膀,竖起大拇指:“行啊兄弟,我原来也喜欢吉他,直到我这手。”这时他举起了手,“摩旅的时候撞伤了,再也没法拿起吉他。但是我今年还要出发,摩托,G219,阿里,冈仁波齐。”这位四川汉子语言声中多少有些遗憾的气息,却又充满不屈,我心声豪情,刷起和弦,华哥也洒然一笑,拿着手机看着MV的歌词,用方言洒脱的唱起了自己写的歌,MV里一张张面孔划过,华哥歌声中带着些许沧桑感伤,更多的却是气概。MV结束的画面我至今记得,华哥一头长发意气风发。记得当天下午在华哥上车时,我对自己说,昨天都喝成这样,今晚还喝怕是要挂了,但是此情此景,面对这样的华哥,又怎能不喝?


“米粉摊摊撤走了撤不掉回忆/锦屏镇的歪录像馆馆找不到踪迹/蓬安天空已没有老残月/只有啤酒瓶瓶儿偷走的岁月/小伙们嘿咻咻嘿咻咻乐此不疲/姑娘们乳沟依旧清晰/待到高潮尖叫声褪去/其实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临了离去,夜半的成都已经烟尘散去,一地冷清,没有一盏明灯会等待到天亮,我们在酒馆门口各奔东西。上的士后华哥没忘了摇下车窗,对我说:“9月,阿里。” 我招手无语以对,直到的士消失在成都的夜幕中,我才独自重复这句话:“9月,阿里!”还要加个“也许”。

贵阳


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贵阳,旅途即将完结的惆怅愈加浓烈,再次路过第一天半夜那家粉店,贵阳还是用那种彻骨的冷迎接我们,用一次更热闹的聚会冲散上一次散场的惆怅吧——一行三人想必都是同样的想法,默默的朝宵夜摊走去,脚步多少带着点沉重。我抬眼一看,“张氏正宗织金烙锅”,老叶说:“老张这家我来了很多次,这里可以说是我的宵夜食堂了。”老张用热情的接待证实了老叶的话,忙前忙后带路上菜的活络多少打消了部分曲终人散的冷清,当二楼坐定,烙锅上来的时候,气氛又一如既往的热了起来,“今天晚上,我们喝啤酒。”是酒,是音乐,总是会热起来,我们注定如此活着。

“越过山丘,虽然已无人等候”我扯着嗓子,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思,有时我自己都觉得有点矫情或者可笑,歌声回响在张氏二楼,热闹的人群中。忽然两位姑娘走到了面前,青春的气息让人眼前一亮,有姑娘那这矫情就不可笑了啊!其中一位热情的打招呼,“嗨!刚看你们唱歌好开心,我们想加入一起可以吗?我叫阿云,这是我的闺蜜,听张老板说你们是广西人,欢迎来贵阳!”我笑了,就像成都那些人们一样,爱唱爱喝酒的人我们一向欢迎,爱唱爱喝酒的漂亮姑娘我们就更欢迎。我冲老叶挤挤眼,意思是你丫的待会又可以开始看手相了,老叶装出无辜的一脸蒙比。歌声继续,暂歇时,我和阿斌又开始了急喝的项目,扎啤杯一次次被清空,而老叶则和小云聊起了生活中事,感觉居然宛如相识已久。阿云是一位布依族姑娘,带着少数民族的率性和纯真,嗓音清脆宛如百灵鸟。她说自己刚盘下了一个附近的店,准备开张了。这话题老叶那是叫一个擅长啊,马上接过话头分析起来,旁征博引,从俄乌冲突到一带一路,分析起来贵阳街头的经济形势,给了很多经营建议,说得阿云一愣一愣的,眼里都开始出现了小星星了。我心想,这就是我这位朋友的魅力所在——吹牛逼。啊不,是博学与诚恳,乐于分享,对了,还会算命。看相算命是躲不开的环节,除非对面是我这样毫无好奇心的人,我觉得命格既然无法改变,那就还是不用去了解太多的好。但是现实中很多人对于神秘主义多少是有所向往的,尤其是女人。老叶这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阿云惊讶于他算术的准确,我想如果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能准确说出你经历过的事,你对他多少应该会产生一些敬畏,对于未来的预言,天命难测,人们在茫茫命运的大海中浮沉,相互取暖。

贵阳雾蒙蒙的雨夜,渗入骨头的冷意。
音乐已不再需要,人们的畅谈甚至延伸到了西藏。每次到这个话题,我都觉得回到了自己的家。


“五月份我和闺蜜要走318去西藏,一起吗?”阿云热情邀约。


我笑了笑,回忆起318那我已走过太多次的路,那崇山峻岭的沉默冷酷此刻与阿云的鲜活突然联系在一起,对比如此强烈。老叶说:“我成天到处飞,倒是真没去过西藏,全国就西藏没去过了。”


“那我们到时候约约看,”阿云兴奋的说道,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兴奋,脸颊通红。“如果有你们这么有趣的朋友,旅途一定是快乐加倍。”我笑道,“下次见面,我们要喝颜怀。”“当然!我喜欢你们。”阿云如是说道,但是眼神却是看着老叶。我哑然失笑,又给老叶斟上一杯,“你不敬阿云一杯吗?”


再热烈的酒,都会停止,阿云和闺蜜于夜将深时离开,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喧嚣吵杂的宵夜摊,宛如带走了寒冬里一抹春色。我看着她们离去的楼梯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喃喃的说:“‘喜欢你’这种话,在她的嘴里听来,如此自然真实,丝毫没有一点……怎么说呢?”


“没有一点做作和放荡。”老叶悠悠的补充,也倒上了一杯酒。我想起了金庸、古龙笔下武侠小说的苗家五毒教的教主,都往往是这样的性子,率真大胆,但是出于自然真挚,没有邪念。阿云是一个充满时代感的女孩,但是难得的身上保存了这种质朴,并且和现代独立糅合在一起。是的,世界上不乏小颖阿云这样的女孩,也不乏华哥这样的硬汉,所以如此美好多彩,我们的酒杯再次碰响,五千里路一切尽在不言中,清脆的声音宣告了旅途的结束,觥筹交错中,烙锅的热袅袅升起,空气中充满了贵州的辣子味,生活曾是落寞,但此刻复归热辣,颜怀之旅的记忆,此刻告一段落。


路上每天都会有不一样的际遇,两个背着颜怀的男人始终还会再出发,在那之后,颜怀的故事还会继续,也许某天,我们都会相遇在某个街头,而我端着酒杯向你微笑,杯中依旧是颜怀,日子如酒,人生如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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