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故事——朝圣之路2013(1) - 广西 - 8264户外手机版

  广西

引子


我第一次到拉萨是2013年,快三十岁,那是我的第一次自驾游,为什么选择西藏,因为那是当时我能想到最远的地方,既然要出门,那就出个远门。而至于为什么是拉萨,则是在概念中无知的觉得拉萨=西藏。十来年匆匆过去了,还能有几个十年,还能走几年,我不知道,那个时代还不流行短视频,也还不流行微信,现在一切都变了,不过这不奇怪,我不也变了吗?曾经我不怎么喜欢西藏,甚至不喜欢出门,你在那时候跟我说我会变成今天这样,我大概率是不信的。


这十年有很多逐渐模糊的回忆,我想它们在往后的日子里会更加模糊。在这城市的这一天,台风刚离开,带着宿醉我坐在电脑前——酒醉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它可以让你瞬间得到近乎沉浸式的真实回忆,虚幻的,快乐的,痛彻的。我的身边总有很多人来来去去,我也在人们的身边来来去去,一切都留不住。但此刻身体残留的酒精,使我产生某种冲动,仿佛又拥有了这些过往,仿佛生命也虚无到只剩下这些过往,趁着现在把这些亦真亦幻的回忆碎片用文字记下来,也许是这时光一去不回的河流里,我唯一能做的。


回想起来那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如此多的人齐聚拉萨,相识的十余人,飞机、火车、自驾,人们以各种方式同时去向圣城。当时我就养成了给每次出走一个名头的习惯,而这次行走理所当然的被称为“朝圣之路”,多年后我回望来路,如此惊奇的发现身边的人已只有当初十之一二,当然这是后话。


蒙面之城


关于西藏,这段故事可能要从一本书说起。2005年,大学毕业时,曾有一部叫《燃情岁月》的电影让我泪流满面,并决定开始追寻自我;而当2013年近而立时,这部叫《蒙面之城》的小说,让我意识到青春早已经远去,但怅然若失中却又仿佛找到了追寻自我的方法。《蒙面之城》的主人公叫马格,他有个朋友叫波罗。起这个名,应该是作者宁肯先生想用主角来映射像马可波罗一样的旅行探险和体验。马格是一个纯粹的流浪者,漫步于拥挤森严的北京,民间寓言般的秦岭,超越绝顶神秘莫测的西藏,活力四射欲望如海的深圳。在这本书中最让我着迷的当属西藏的那段故事,马格在藏地遇上了藏族女孩桑尼,以及女主角果丹,由此展开了一系列平凡却又动人心魄的故事。除了文中的描述我也并不知道马格是不是走过了更多的地方,甚至是在生或死之间、“来世今生的边缘”,同时也不确定马格最后是否蜕变腐化。在故事结束时马格只是个二十四岁的青年,他浪迹于天涯、浪迹于爱他的女人之间,但他没有像《燃情岁月》的崔斯丁一样在故事的结尾生死不明,走出了现实,走进了原野和山脉,所以他不是一个所谓的传奇,相对而言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最终从旷野汇入人海。


这本书我看了又看,看了又再看,以至于到后来,出发前读一遍已经成为了某种类似仪式的东西。每一年我都在阅读中看到自己的变化——书中没有任何一个字被改动过,但是读者心境和思想在不断改变,它已成为一个坐标。我长时间搜寻书中西藏的“普兰”,当然没有这个地方,马格和果丹也从不存在,于是我通过书中的只字片语去推断它的所在,书中的光景其实任何一个西藏的地方都是这样,再后来,我不由自主的沉浸在西藏中,甚至会忘了马格。这本书,本身已经成为了生活中一个故事,我曾经把它介绍给别人、送给别人,很多人,这些人们大部分也已不再联系。我也曾经给了自己太多的借口,蒙上自己的脸,穿行在水泥的森林里,但是随着西行的里程一年年增长,我逐渐变成了那种最简单的人,素面朝天,且相信人不是生来纯粹,而是因选择才纯粹。难以想象的是人生这一切变化,只起源于一本书,又不仅是一本书,是这本书指引了我,但是实践性的行走才是改变的真正源泉。书是不变的,大地也不变,自由的召唤从来没有离去,最终的宿命也许只是像书中表达的:去走,不要问为什么、去哪里,只是为了想走而走。


“马格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他曾搭建的无数积木城市和无数的城堡。他在钢琴上幻想这些城堡,但无论如何没考虑过这么亮的阳光,阳光如此漂亮。拉萨应是孩子的世界,全世界的孩子都应在这里与阳光相聚,决定他们城市的未来。可以有一些老人,轮椅上的教授,母亲,姐姐,但不要一个成年男子。已婚女人。不要他们。马格痴痴地望着这个城市,他想他早该来这个城市。这是个永远的城市。”


上车


当时自驾进藏还是多少有点神秘,筹备工作长达个把月,所谓的筹备工作,其实无外乎就是看路线,买备用品,喝壮行酒(这一行给身边的人找到了一个可以无数次碰头喝酒的由头)。一个小白能做到的也就这样了,这是认知问题,想起来我跟现在那些穿牛仔裤去爬雪山快被冻死的差不了太多。当时,去图书馆借阅了若干本类似于《西藏自驾游图册》的书,甚至还买了本汽修的书来看,现在想想真是要笑出声,这行为基本上等同于现在B站上最常出现的评论:“收藏了就当学会了”。能换个备胎就不错了,还想修发动机呢?现在这时代,随手一搜都能找到铺天盖地的户外旅行的图文、视频,导航也非常准确,但2013年讯息并不算很发达,毫无经验的我也想当然的对着百度导航的里程直接做了路书,平均每天800+KM的计划现在看来简直是扯犊子。但那时候真就是这么想的:时速100KM,一天八小时不就800KM了吗?小意思啊。无知者无畏,这些年的行走和历练给了白发和皱纹,想必也摘走了身上的些许愚昧。


自我娱乐

在那个年纪呼朋引伴也还是顺理成章的,“壮行酒”喝了一场又一场,人一茬接一茬,仿佛车轮战或流水席,去西藏是一直的话题,喝酒的人数众多,但真正决定上车的绝不会多,目光或羡慕或惊诧或不解的,统称看热闹。你可能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人们议论纷纷,热情高涨七嘴八舌,但是当稀里哗啦过后,人声远去,一地酒瓶四散滚动,你会发现他们在这件事上走到的最远处,也就是谈论而已。


也总有例外,长期跟我一起纸上谈兵进藏的昕爷吞吞吐吐的决定上车,并大义凛然的贡献出了自己的SUV作为座驾,“MD,还得先去加固一下底盘,这趟回来我的车至少要折旧2个W。”,当时的他胡子拉碴,皱起眉头长长深吸一口烟,把烟头用力往地上一摔,伸脚恶狠狠踩灭,因酒过三巡而略带呆滞的眼神显出那时对生活应该仍有期待。至今那场酒和昕爷那略显悲壮的表情记忆犹新,我没想到的是出发前几天,昕爷发过来一条简短的信息:“请不到假,去不了了。”记得当时是一个正午,我正骑着电动车路过南宁大桥,9月南宁依旧烈日高照,邕江上空微风和畅,而我内心却如坠冰窖,企鹅群里随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一个月来的各种讨论各种面孔各种酒,此刻都多少有点像笑话,我在桥头吹了会风,感觉思绪凌乱,而事情终结于Q的一条信息,轻描淡写:“无论有谁去,我们决定去就一定要去,没车开我们的小轿车去不就好了,如果真的有过不了的路就掉头回来。”我一拍大腿,对啊,事情本来不就是这么简单的吗,为什么总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为什么你的路少了一个人就好像走不了了?人有时真的会忽然间换了个方向长大,这种事对现在的我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但当时的反应,多少是对未知的恐惧,多少是因为自己本身不喜欢出门,勇气会随着年龄而减少还是增加?也许只取决于你选择的路,那之后我也明白:越长的路,越不能寄望任何人。


那一刻我平静了心情,给自己戴上耳机,点开了一首歌——动力火车的《莫忘初衷》,拧动电动车把手继续跨过邕江,继续进行我平庸的工作,热风吹过,我内心突然响起了《变形金刚1》里,主角第一次看到大黄蜂变形的台词:“再过50年,你想让自己后悔今天晚上没敢登上这台车吗?”不知为什么,在浑浊的河水上空,突然间热泪盈眶。


后来的我们,又去了西藏。详情请见往期故事:西部故事——阿里往事(1)


109国道


故事的后来昕爷仍是曲折的挣脱了束缚,取得了来之不易的假条,爬上了他的车,一起登车的,还有笑总和Q,一车共4人,三男一女,其余另有5人乘坐火车或飞机在拉萨汇合。当时通麦大桥还没建成,那一年的318因泥石流冲垮道路未能成行,我们选择了青藏线。出发那天很热,一个正常的秋季午后,不巧的是我在几天前染上了感冒,听说高原上感冒可能会死,多少有点忐忑。一路玩命开的前行,在来到青海湖前倒真的是实现了路书的规划,头天下午下班从南宁出发,第二天晚上我们已经站在了西安城墙下。


一路西行的第三天,从早上8多一直干到了12点,西安~天水~西宁~兰州~青海湖。非常艰辛的一天,高速公路塌方堵车,黄土高原在人类改造之下已渐渐发绿,但荒芜依旧。车上的人已经渐渐露出疲态,这毕竟是第一次自驾,夕阳西下时,人们在西宁环城看到第一块写着拉萨字样的路牌,立刻欢呼起来,颇有进城见世面的快乐,充满久病床前惊坐起的反差。109国道深夜有雾,大车很多,环湖南段空旷笔直。一听说到了青海湖,人们在车里如被提着脖子的鸭子往外使劲张望,却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夜空和野草,路边偶有兽眼反光。夜宿湖边青旅,墙上的藏文,各种墙上的涂鸦,提示我已开始进入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时候的民宿或者青旅总觉得跟现在的不一样,艰苦中能带点浪漫。

这是我第一次高原,青海湖边,12点多躺下就开始轻微高反,眼睛刺痛,头晕耳鸣。紧接着是失眠一夜,大概睡着了三个小时,半夜全身发烫狂出汗。后来的日子我发现这个体温失衡和失眠是自己常见的高反前期症状,当时还在感冒的我,半夜紧张得起来上百度反复看自己是不是已经肺水肿要挂了。确定死不了之后接着才略微安心的闭目养神,看来筹备工作还是没做到位,至少心理建设和知识储备不够。


看日出是必然的节目,这一次日出没给我留下太深印象。但是破晓时,我觉得高反基本消失,这应该是幻觉。


昕爷和照相机,关于他的摄影技术的话,如果不是看到这张图,我完全没法记得他拿过照相机。

那时候看日出,你甚至能捡到一张马扎。

第二天我们从青海湖边来到了格尔木。一路西风狂沙,一路都是荒芜的景象,像西北人一样粗犷,沉默的戈壁里只有一排排的高压铁塔,犹如一个个沉默的巨人。这场景甚至比没有这些铁塔还孤寂——我常想像,在那些犹如大地静脉的电线里,我们肉眼看不到电流正快速通过,飞速去向那些沙漠中孤立无援的城镇,去向某个人的生活,在夜幕降临时它们会转化为光能,洒在昏暗的屋子里那个人身上,但一盏孤灯不会改变这夜空或者人生的孤独,窗外就是无尽的风,永不停歇。此时我仿佛与那个想象出来、被光照亮的高原人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系,那个人是马格或是果丹,或是任何一个人,张三李四卓玛扎西之类,面目模糊、沉默无语,那是我内心的投影,无论在哪里,我们始终孤独。


吃过午饭,感觉良好的我,曾尝试在路边百米冲刺了一下,喘得差点吐出来,剧烈运动是高原大忌,现在想起来真的是犯贱。这一天是首次在日落前到达目的地——格尔木,海拔2800m,很干净,树林茂密,就如沙漠中用绿树围成的城堡,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地方,青藏线进藏前最后的休整点,可以在这里吃好喝好睡好。鉴于可能是进藏前最后一次舒服的洗澡,于是我再次犯贱把自己连搓了八次热水澡(又犯了一个高原大忌)。但我之所以说格尔木市非常非常好,并不是因为如上原因,而是因为晚上步行街夜市美女如云,且最离奇的是最漂亮的美女们都在做同一件事:摆地摊,看来格尔木在搞网红地摊经济这点上早已领先全国。所以男同志们,来都来了,就算再累,也千万别忘了晚上出来逛夜市,买几个地摊货糊弄老婆,然后顺便跟摊主搭个讪留个微信号。

跑向巨人的唐吉坷德

唐古拉格尔木市出门不远就登上昆仑山垭口,109国道,当时所看的攻略虽多,但是没有一个是反应真实的路况的,相反都是特么的吹它多好走。我们从西宁下高速后踏上109国道,至格尔木段路况基本良好,但是格尔木去向安多直至那曲段,却是青藏线真正的难点,处处暗藏杀机——远看蓝天白云和笔直的公路,但是在强烈的阳光下几乎每几公里就是一节满布暗坑的路面,表面上看码表可以时不时达到时速100,但速度刚起来就往往马上要把刹车踩到底,反复的颠簸和惯性连带着高反使人渐渐进入一片混沌。这一天的600多公里国道足足用了12个小时,而在往后的日子里,这个单日里程记录我也是再也没突破过。在垭口,我们首次看到了青藏高原独有的一种风景:悬崖下的车辆残骸,触目惊心。在往后多年的日子里,我反复对比,确实是在青藏线看到的残骸最多。当时初生牛犊的人们看看也就很快忘了,在山口合影留念,心属旅途,纷纷感动得泪流满面。那时候的每一个湖泊每一个沙丘都显得那么可爱,但是高原远没有我们想的简单,我们曾在一处湖泊停车,大家纷纷拍照,我要小解就翻过几座沙丘走到四顾无人的湖边,看着湖水清澈见底想走近摸一把看看温度,谁知道走了几步,湖边只是看起来稍微湿润的沙滩一脚下去立刻陷到了腰部,我当即大吃一惊,泥沙经过长年沉积非常沉重,极难挣脱。好在身后的土地还是比较干燥的,我想起陷入沼泽的自救方法,费劲力气转了个身往前趴在地上,此时下身已仿佛被一张巨口吸住,越往下泥水越冰冷,一种慢慢合拢的感觉压迫住了我的两条腿。我挣扎出了一头大汗,把手塞进身体与泥沙的缝隙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掏出手机,一看他大爷的一格信号都没有,吓得立马高声呼救,但巨大的风声瞬间把呼声吹散了,我自己都几乎听不到这呼声。瞬间有点绝望,心想这太滑稽了,莫非自己居然要死在这距离大路和朋友们没几步远的地方,好在这沙地并没有把我往里不断吸入,最后我还是匍匐在稍硬的地面上,费劲全力把自己下身扒拉了出来,末了还没丢下立即要被吞没的一只耐克跑鞋,在泥沙洞合拢前我甚至还伸手到洞里扯着鞋带把它扯了出来。当时坐在湖边喘了好几分钟,然后欢天喜地的回到车上,几个人还嘻嘻哈哈的把湿透的裤子绑在车顶一路吹干,现在想想真的是无知无畏,忒吓人了,这是第一次接近类似于流沙的危险,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流沙边上昕爷留下了帅气的一面,是背面。

高原的危险就是如此暗藏在你不着意的地方,进入可可西里地区,海拔迅速提升至4700+m,高原反应让人不知不觉中中招发蒙,当天4个人没有一个人提过要吃饭,就像中了蛊似的一个劲只记得往前走,显然已经进入缺氧脑残模式,下午6点在雁石坪才想起每人吃了一碗汤几根面。能量的匮乏加剧了高反的摧残,而脸色已发紫的几人依旧糊涂,没做任何调整就上了唐古拉山。傍晚7点钟左右,我来到了“唐古拉山”的路牌,路牌写的高度是5200米,越过了这山脊后,是下坠。寒风刺骨,仿佛另一个世界,风面的山坡堆满积雪。我无法呼吸,但还是叫醒了当时已经昏睡的Q下车照相,(其他两人也已经陷入沉睡,没人意识到危险。)Q的脸色惨白,底片上留下了一张极其扭曲的面孔,连话都说不清的她需要搀扶才能回到车上,开始意识不对的我启动车子,带着大家开始逃离人生这最高陆地的最高点,这片大地偏僻而寒冷,没有太多车马,氧气如此稀薄,她白天炽热诱人,但阳光开始褪去,卸下了妆容,会马上开始变得冷酷无情。盘山路无穷无尽,下坠如同无底的深渊,车上除了我像再无活人,我仿佛是这辽阔大地上唯一清醒的生物。夕阳依旧带着强烈的紫外线,它从这座山峰的东方追逐我,照耀着我的后视镜,让我刺痛到睁不开眼。我擦掉刺痛的泪水,恍惚间看到左边的山岗上,还没黑的天空已经出现了一轮圆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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