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渝行记|从眉山到重庆,意外的旅程 - 北京 - 8264户外手机版
今年 北京 的春天格外漫长,因此当我深夜落地 成都 乍然遇见一片翠绿中的三角梅时,惊觉南方早已是夏天。我背着简易的双肩包步行去寻找住处,街道上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灯照亮道路。南方空气的温润总与北方不同,在 北京 时我总是咳嗽,而一到了温暖湿润的南方,我的咳嗽好像就立刻痊愈了,而我已很久没有来过南方。




初识
十年前我因出差第一次到 成都,那个时候我刚刚从故乡来到北京,带着对世界全然的好奇和憧憬,开始了而后十年的青葱岁月。成都像是坐标点一样,印在了我尚还年轻的心里。那个时候我对成都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火锅真好吃,路边打麻将的叔叔阿姨如此惬意”的场景里,接待我们的当地同事跟我们说,留在成都吧,成都特别适合生活,房价才3000块。
人七年会换一次全身的细胞,十年足以改变一切。我当然没有留在成都,但对成都的记忆始终都在。尽管此次的行程我只是在成都中转,但在夜晚遇见那片鲜艳的三角梅时,我仍是满心雀跃,仿佛回到十年前的年轻岁月,那个时候新奇的世界正在我的眼中徐徐展开,而还未露出狰狞的模样。
这并非一场原本计划中的旅行。三月的时候我就和爸妈说起,等五一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潍坊,潍坊相距我们所在的两地都不远,比起我个人带有“工作性质”的访古旅行,和爸妈一起的旅程轻松而愉悦,我已早早计划好路线,甚至已物色好吃饭的菜馆。然而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四月里,爸爸生病了,他在和大伯打电话时,突然嘴整个歪掉,继而说话也不太清楚,妈妈赶紧带他去了医院,医生诊断是面瘫,要先用药七天,然后再针灸。第三四天的时候,爸爸的脸歪得更严重了,说话的声音也不似以往利落。因为疾病再次爬上他本就羸弱的身体,爸爸的声音里满是焦虑。我和妈妈劝他:这并不是一个多么严重的疾病,只是他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不能着急。彼时我的情绪也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风暴,因此我本期盼着和爸妈一起的旅行来调节我不知何时突然脆弱掉的神经,然而计划必须搁浅了。妈妈说,你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别想着我们了,我还心存希望,我说没准儿等爸爸针灸到5月的时候,他就已经好了。
当然没有好得那么快,只是在经过最初的焦虑担忧之后,爸爸的情绪慢慢好了起来,我也不似最初的担心,开始在自己一人出去玩和回家看望爸妈之间徘徊。如果是过去,无论如何我也要回家探望爸妈,然而人的巨变虽然是在不断积累中产生的,可是显性的时间不会很长,甚至在外人看来,那更像是一场骤然的改变,我自觉这场身体和精神的巨变只在这瞬息的三个月之间完成,我对自己稍感陌生。
人性的幽微之处在于无私与自私之间的夹缝地带。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因为我不愿意看到爸爸那张因为生病而歪曲的脸,我怕我会哭。
最终我决定一个人出门,临行前几天我终于重新做好新的旅行计划:由成都中转去往眉山,再由眉山去安岳看石窟,然后到重庆大足看石刻,最后由重庆返回北京。
这个行程原本的重点是眉山和重庆,眉山有苏东坡 ,重庆我没有去过。而去到安岳看石窟,仅仅只是我在看地图时突然发现安岳正在眉山和重庆大足之间,喜欢访古的人不可能越过安岳,最终参观安岳石窟成了这个行程里最重要的部分,因为石刻之分散,抵达之艰难,机缘之巧合,都让这场旅行围绕着安岳而展开。
安岳石窟位于四川省资阳市安岳县境内。唐安史之乱之后,中原地区生灵涂炭,佛教石刻几乎陷入停滞,而地处巴蜀要道的安岳地区则相对富裕安宁,南来北往的僧侣、工匠、信众络绎不绝,创造了一个新的佛教世界,安岳成为佛教石刻艺术新的净土。
但我要怎么拜访从北到南横跨近100km的10处石窟古建,没有公共交通不说,还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包车成为不得已而为之而又令人感激的存在。但一个人包两天的车,费用很高,在安全上我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找一个同伴是最好的方案。但去哪找这个人?我们要恰巧有同样的爱好,又恰巧在同一时间拜访安岳。我建立的两个访古群里一共有700多人,我第一次在里面发布找同伴的信息,但没有回音。最终我决定还是按原来的大路线,先去眉山,再看情况,如果实在找不到人,也只能自己。这个古是一定要访的。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我与对方竟然在我出发的前一天找到彼此。在此之前,我们都曾在茫茫的网络里找这样一个同伴,也都曾盘问过同一个包车司机,做过相同的努力。然后跨过无数的网络信号,两个原本不可能相识相交的陌生人终于对上暗号:你想南北线都包车吗 ?
于是这场充满惊喜、快乐、感动也充满疲惫的旅程开始了。
眉山:寻迹苏东坡
我还是按原定计划首站前往眉山。八年前,我从 山东诸城出发,开始了寻迹苏东坡的旅程,先后去往徐州、扬州、常州、苏州、杭州、黄冈,23年去河南郏县 ,苏东坡埋骨的地方。八年后,终于跌跌撞撞走到苏东坡的故乡了。


激动之情难以言喻。
1037年苏东坡出生于 四川 眉山,父亲苏洵年轻时好游历,苏轼苏辙的教育由母亲程夫人管理,兄弟二人从小夜雨对床,苦读诗书,早早显露过人的才华。等苏轼长大到20岁,随父亲前往京城赶考,一举扬名天下,而后经历母亲、父亲、妻子的相继离世。1066年,扶父亲和妻子灵柩回到眉山,丁忧期满,这一年苏东坡32岁,出蜀,而后风雨飘摇,活到66岁,再未还家。



是什么样的地方可以孕育苏东坡那样的灵魂,我是带着这样的疑问来到眉山的。然而留给我找寻答案的时间并不多。我坐上清早由 成都 开往眉山的城际高铁,8点半到达眉山,此时三苏祠还没有开门。 于是从车站扫一辆共享单车慢悠悠骑去三苏祠,不过4km。五月里清早的眉山已显现出炎热,一路按导航骑过去,经过闹市区,经过狭窄的小巷,见证眉山人民清早的生活。好松弛啊,这个如今早已被说烂的词汇,是我在初到眉山时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 ,也或许是我从苏东坡的身上反推了这个城市人民的性格,但我在骑着车和这个城市生活的人好像一起走在上班的路上的时候,我满心的轻松与愉悦,然后坐在吃着豆花的早餐店里看来来往往的人群,阳光洒进低矮的餐铺,映在门口的豆花碗里,泛出白莹莹的光芒。

三苏祠里一片碧绿,竹林掩映,小河流水,阳光透过林木洒在地上,映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环境优雅清新,游客三三两两,无人喧闹,静谧异常。穿过林木掩映的小道,上一座小石桥,桥下的小池塘里坐落着程夫人和苏八娘的雕像。故宫600年举办苏轼特展时,苏东坡的人物关系表里竟然没有出现一名女性的名字,至今令我耿耿于怀,但看见三苏祠里精心雕刻的母女二人的雕像,倒有一些释然。



虽然今时今日已无法从充斥着现代建筑元素的三苏祠里想象1000年前这所苏家宅院的样子,但因为脚下踏着的正是年少的苏东坡曾走过的生活过的地方,身处的是他32岁离开之后只能吟唱在诗句里的故乡,耳畔似乎就能够听到他和弟弟朗朗的读书声,所以依然能凭借感念之心而穿越千年的时光与苏东坡相遇。




眉山城外十公里,是苏洵的家族墓地。1057年程夫人去世,兄弟二人彼时刚刚榜上有名不久,待职京城,突闻母亲病逝,兄弟二人回乡守孝。四年后,苏轼被任命 陕西 凤翔 签判,意气风发,锋芒毕露,以为从此要在政治场上大展宏图,造福一方百姓。然而此后的大男主路线曲折离奇,他一路被贬被贬,又因乌台诗案下狱差点死掉。1065年,从故乡和自己一起走向中央的发妻王弗去世。一年后,父亲苏洵去世,苏轼苏辙扶灵柩回家乡,将父亲和妻子同母亲一起,葬在眉山城郊外,如今这片在地图上叫苏坟山,路牌上写着短松冈的地方。




眉山正午的阳光炙热浓烈,司机很快开出眉山城区,越过一段上坡路,七拐八拐拐进一处村落,我说:师傅,您还是等我一下吧,等我参观完毕再将我拉回去。师傅答应了,等车子停到墓地门口,师傅说:我不等你了,我得走了。我说啊我们刚刚不是说好要等我一下再拉我回去吗?您是接到别的订单了吗?他说没有,但是我得走,我说那您硬要走,我也不能拦着你。师傅一脸的无辜,仿佛我们刚刚的承诺只是随口讲的一个笑话,我关上车门,师傅立刻踩上油门扬长而去了。
周遭十分安静,这里远离市区,连距离最近的村落也要走上几公里,我预感到这里不会有别的游客。 从大门口进去,经过一片林木草丛, 河南 郏县 的三苏坟,也是经过这样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我想苏东坡一定喜欢这样的地方。没走几步,便看见苏辙的衣冠冢赫然立在眼前,再往前走一步,便是王弗墓,墓碑前放着几捧花束,上有卡片,我仔细阅读了上面的字迹,那个和我有着同样志趣的我不认识的陌生人,她在卡片上写道:王弗,你知道吗?你走后的第十年,苏东坡在一个夜晚梦到了你,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千古悼亡词,于是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王弗的墓碑背诵起那首我早已烂熟于心的词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