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的小腿肌肉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过去几日并非一场幻梦。这酸痛，便是我与
贡嘎山之间，唯一真实可触的联结了。
进山的路，起初是友好的，甚至带些欺骗性。高原的阳光穿透稀薄而洁净的空气，洒在身上有种滚烫的质感。溪流在谷底轰鸣，那是千年冰雪融化后的奔涌，水色是牛奶般的润白。两旁的山坡上，秋色正浓，低矮的灌木丛染着红与黄，像一摊摊泼洒开的厚重油彩。我们踩着碎石小路，在马的铃铛声中缓缓向上，呼吸虽已有些急促，但心情却是飞扬的，觉得征服一座山，或许并非难事。
然而，贡嘎的威严是随着海拔一寸寸显现的。风景开始褪去斑斓，只剩下嶙峋的巨石和顽固的苔藓。最诚实的，是自己的身体。胸腔像一架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显得贪婪而徒劳；心脏在耳膜上擂鼓，咚咚作响，盖过了世间一切声响。我开始不敢抬头，目光只敢锁定在前方同伴的脚后跟上，每一步，都是一次与重力最原始的谈判。什么诗意，什么壮阔，在此刻都让位于最朴素的生理需求吸入下一口氧气，迈出下一步路。
我们最终抵达的，并非山巅，只是某个能勉强与它平视的垭口。贡嘎的主峰依旧遥远地矗立在云雾之上，通体覆盖着千年不化的坚冰，在午后阳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冷光。那是一种绝对的、拒绝亲近的完美。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带着雪粒的质感。我们这些渺小的造访者，裹紧所有的衣物，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们从未征服什么，只是被允许短暂地停留。这雪山，它什么都不做，只是沉默地存在于天地之间，便足以耗尽我们所有的气力与勇气。所谓的攀登，或许并非向上的征服，而是向内的沉潜，是去丈量自己灵魂的边界与脆弱。
下山的路是沉默的。疲惫让所有人都失去了交谈的欲望。回望来路，那座巨大的
山峰已重新隐入缭绕的云气之中，仿佛我们从未打扰过它的清梦。
回到日常的生活里，高楼代替了山峦，喧嚣淹没了风声。但每当夜深人静，那阵小腿的酸痛，或是记忆中一抹
雪线的冷光，会悄然浮现。它提醒我，在远方，有一种巨大而沉默的存在，它重塑过我呼吸的节奏，也度量过我生命的极限。这趟旅程，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却好像悄悄地改变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