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罗伊斯兰建筑志 | 法拉吉伊本巴尔古格建筑群 - 走出国门 - 8264户外手机版
温馨提示 正文约5000字,图片共68幅
图文皆原创,侵权者必究
法拉吉伊本巴尔古格建筑群(Mosque & Khanqah of Al-NASIr Faraj Ibn Barquq,后文简称法拉吉建筑群),位于开罗北部墓地(Northern Cemetery),由马穆鲁克王朝(Mamluk)苏丹纳西尔·法拉吉·伊本·巴尔古格(Al-Nasir Faraj Ibn Barquq,后文简称法拉吉)历经十二载精心营造,为马穆鲁克王朝建筑艺术的杰作之一,亦是开罗北部墓地最具代表性的历史古迹。作为马穆鲁克王朝风雨飘摇年代中诞生的一颗建筑明珠,这座在混乱中孕育、在中断中延续的建筑群既承载着一位年轻苏丹未竟的治国理想,也成为其动荡时代最后的永恒印记。

▲法拉吉建筑群(图源wiki)

▲法拉吉建筑群

▲法拉吉建筑群
自1341年以来,尽管苏丹纳西尔·穆罕默德(Al-Nasir Muhammad)的后裔名义上延续着马穆鲁克苏丹国的统治,但这一时期的马穆鲁克王权却早已深陷血腥更迭的泥沼,陷入派系斗争的漩涡中,历任苏丹终难逃被弑或废黜的宿命。1361年苏丹哈桑(Hassan)被谋杀后局面彻底失控,中央权柄与地方埃米尔内讧不断,互相残杀。直至1382年,实际掌权的切尔克斯裔(Cherkesses)权臣赛义夫丁·巴尔古格(Sayf-ad-Din Barquq,后文简称巴尔古格)以铁腕终结乱局,废黜了尚在襁褓中的傀儡苏丹,宣告了巴赫里王朝(Bahri)落下帷幕,开启了埃及马穆鲁克王朝的第二阶段——布尔吉王朝(Burji)。也正是在这般权力血火淬炼的年代,建筑艺术反而绽放出凝练而璀璨的光华。这一时期的建筑将动荡沉淀为对装饰细节的极致追求:高耸的宣礼塔、宏伟的穹顶、精雕的敏拜尔与米哈拉布,皆自上而下贯穿着巧夺天工的繁复之美,在历史的动荡中铸就了伊斯兰黄金时代最后的辉煌。

▲巴尔古格铜币,中央为百合花,1382-1389年,大英博物馆藏(图源wiki)
法拉吉建筑群最初由巴尔古格主持建造,承载着一位马穆鲁克苏丹超越世俗的安息理想,他虽已在开罗市中心穆伊兹大街(El Moez)的显赫之地——介于盖拉温(卡拉乌恩)建筑群(Qalawun Complex)和纳西尔建筑群(Al-Nasir Complex)之间修建了属于自己的巴尔古格建筑群(Mosque-Madrassa of Sultan Barquq),却希望长眠于沙漠与历代伊斯兰圣贤墓冢为邻。为此,巴尔古格生前不仅拨付了八万第纳尔的巨额专款,更亲自任命埃米尔Yunus al-Dawadar担任监工。然而天不假年,1399年巴尔古格逝世时陵墓尚未建成,遵照其志他仍被安葬于这片未竟的工地,而他留在城中的那座华美陵墓,后来则成为了其一位女儿的最终归宿。时年十三岁的法拉吉继承了父业与苏丹之位,他不仅接过了继续建造的重任,更重新任命埃米尔Lajin al-Turuntay为监工,推动这座凝结着两代苏丹意志的建筑群,在历史的风沙中逐步成形。

▲巴尔古格建筑群清真寺内部

▲Yunus al-Dawadar陵墓(图源微软)
法拉吉继位后不到一年,公元1400年来自中亚草原的帖木儿(Timur)对马穆鲁克苏丹国发动战争,法拉吉拒绝了向帖木儿称臣的要求,帖木儿遂攻占并摧毁了叙利亚北部重镇阿勒颇,次年大马士革在屠城的血色中沦陷,这些军事行动对马穆鲁克苏丹国造成了沉重打击,揭开了法拉吉漫长而苦难统治的序幕。

▲帖木儿击败法拉吉细密画(图源wiki)
法拉吉的统治期间充斥着内忧外患:面对帖木儿帝国军队的入侵、开罗持续不断的叛乱与叙利亚埃米尔之间错综复杂的冲突,与此同时,黑死病的阴影与连年饥荒更使王国人口锐减三分之一。这位少年苏丹的执政期被公认为马穆鲁克王朝史上最为动荡与混乱的时期,他本人更在1405年遭遇短暂废黜,这一过程颇具戏剧性,1405年9月因畏惧周遭阴谋,法拉吉在埃米尔Saad al-Din bin Ghurab的劝说下竟弃位潜逃,其弟lzz ad-Din Abd al-Aziz短暂继位,然而短短两月后又是在Saad al-Din bin Ghurab的运作下法拉吉重登苏丹之位。
统治末期,史书记载他愈发暴虐,财政的混乱管理与苛捐杂税横征暴敛耗空了国库,货币体系的崩溃更彻底动摇了经济根基与中央权威。最终这位苏丹在与巴勒贝克埃米尔之间爆发的第七次冲突中兵败,他逃至大马士革城堡,却因突围无望被迫投降。1412年5月23日,这位被废黜的苏丹在囚室中被雇凶刺杀,年仅二十三岁,最终安葬于大马士革的Bab al-Faradis cemetery。他留下的是一个在动荡中亟待重塑的王国,直到数十年后苏丹凯特贝(Qaytbay)继位后方有起色,迎来了一段回光返照的稳定时期。

▲法拉吉的使团细密画(图源微软)
法拉吉的后宫关系网实则是马穆鲁克王朝权力结构的一面镜像,其正妻Khawand Fatima——伊斯兰历史学家lbn Taghribirdi的姐姐或妹妹,在苏丹遇刺后她改嫁权臣Inal Nauruzi,延续了政治联姻的宿命。两名妾室则为他延续血脉:La Aflaha man Zalama为苏丹生下次子Ghars ad-Din Khalil,另一名妾Thuraiya则生下公主Khawand Asiya。此外法拉吉还有两位公主:Khawand Satita嫁给了继任苏丹穆艾耶德·谢赫(Al-Mu'ayyad Shaykh)之子Sidi lbrahim,Khawand Shakra则与埃米尔Jarbash al-Muhammadi成婚并育有一子纳西尔丁·穆罕默德(Nasir ad-Din Muhammad)。这些看似私人的亲属纽带,恰是乱世中权力传承与政治联盟的必要保障。

▲Khawand Fatima(图源微软)
虽然法拉吉在位期间始终深陷于叛乱、外敌与财政危机的泥沼,但他所督造的建筑群却奇迹般的顺利竣工,并被后世认为是开罗最优秀的马穆鲁克建筑之一,其漫长的建造周期本身,恰恰成为那个动荡时代最沉默而深刻的注脚。根据建筑上的铭文记载,北侧陵墓建于1400-1401年,并明确记载是由法拉吉遵其父遗命所建。另一处铭文则记载,陵墓于1405年由短暂取代法拉吉担任苏丹的lzz ad-Din Abd al-Aziz主持完工,法拉吉复位后最终在1410-1411年为这座凝聚两代人心血的建筑群画上句号。南侧陵墓是最后完工的部分,而两座陵墓之间的清真寺区域则较早竣工。

▲法拉吉建筑群插图,1878年(图源wiki)

▲法拉吉建筑群插图(图源微软)

▲法拉吉建筑群旧影(图源微软)

▲法拉吉建筑群旧影(图源微软)
法拉吉建筑群的竣工在当时开罗东郊荒漠中铸就了一片前所未有的皇家陵区,标志着布尔吉王朝对北部墓地的正式开发。由于城区本身及南部墓地(Southern Cemetery)已无足够空间容纳大型建筑,王朝将皇家建筑群逐渐建设在城外,实为都城空间拓展的重要举措,其意图不言而喻——在于推动这片开阔区域的城镇化进程。因其恰好位于从叙利亚通向麦加的重要商队路线上,在建筑群建成后又有一大批以苏丹巴尔斯贝建筑群(Mausoleum & Mosque of Sultan Barsbay)、苏丹凯特贝陵墓建筑群(The funerary complex of Sultan Qaytbay)为代表的宗教与商业建筑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苏丹还下令在这里兴建包含浴室、面包房、谷物磨坊、旅社和市场在内的完整居住区,尽管如今仅有托钵僧旅社留存于世。历经数百年发展,今日的北部墓地规模已远超南部墓地,由于仍有大量贫民居住在此,这片交织着陵墓与民居的区域又被称为“死人城(City of the Dead)”,成为开罗城市中一道独特的风景。

▲法拉吉建筑群旧影(图源微软)

▲苏丹巴尔斯贝建筑群和法拉吉建筑群旧影(图源微软)

▲苏丹巴尔斯贝建筑群和法拉吉建筑群(右上两座宣礼塔)
法拉吉建筑群以其宏大的规模与庄严的对称格局铸就了一座苏菲主义(Sufism)的殿堂——哈纳卡(Khangah),即苏菲派修行者的居所与活动中心。与拥挤城区的拘谨布局截然不同,这片城外旷野赋予了建筑充分的自由:整体呈现对称和近乎完美的方形平面布局,长宽分别为73米与72米,轴线清晰,结构均衡,如此恢弘而严谨的对称格局在马穆鲁克时期实属罕见。

▲法拉吉建筑群立面、平面和剖面图(图源王瑞珠《世界建筑史伊斯兰卷》)

▲法拉吉建筑群剖面和平面图(图源王瑞珠《世界建筑史伊斯兰卷》)
然而,在这片严格的几何秩序中,西南角的大门却构成了一处精妙的变奏——它并未融入主体的方形布局,而是向外凸出,连接着一方独立厅室。据学者考证,这处打破对称的独特设计很可能是一座迎宾厅,用于接待苏菲行者与八方来客。大门外墙采用红白相间的条石砌筑,形成富有节奏感的阿布拉克(ablaq)装饰纹样,其上方蜂窝状的石雕穆喀纳斯(muqarnas)层层出挑,共同支撑起红白双色石材砌筑的交叉拱顶,两侧的三角形墙面上覆满精美的几何纹、藤蔓纹与库法体古兰经铭文,亦雕有镌刻着法拉吉特有的皇家题铭标记的圆形铭盘,成为建筑群独特的身份象征。

▲迎宾厅阳台和建筑群大门(图源wiki)

▲大门上方的穆喀纳斯
穿过大门,可通过廊道步入宽敞的中央庭院——法拉吉建筑群的核心,庭院四周环以柱廊,东西两侧较高的柱厅构成庄严的礼拜大殿,南北两侧较低的拱廊后方是苏菲行者静思冥想的起居室。在东侧礼拜大殿的南北转角处,各矗立着一座大型陵墓,其布局尤为精妙:穹顶陵墓置于转角的独特设计,既让远方商路上的旅人得以遥望其巍峨轮廓,又便于殿内礼拜的信众瞻仰谒陵。这一布局同时回应了内外两种视角向安葬于此的苏丹家族致意的仪式需求,体现了马穆鲁克时期陵墓建筑中兼顾社会功能与宗教功能的人文考量。庭院西侧,两座公共饮水亭与两所宗教学校对称分布,构成严谨的几何秩序。尽管建筑类型上属于哈纳卡,其整体布局却与聚礼清真寺高度相似,事实上它也确实承担着聚礼清真寺的功能。

▲廊道

▲中央庭院

▲中央庭院

▲宗教学校西北角的阳台
建筑群中东侧礼拜大厅为主礼拜大厅,以三拱券的进深展开,其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在于独特的石作工艺——与当时开罗大多数马穆鲁克清真寺普遍采用的木构天花板不同,这里整个空间由石砌拱顶覆盖,并由三排八边形石柱有力支撑。殿内基卜拉墙(qibla)上一字排开三座外观朴素的米哈拉布(mihrab),均由两对壁柱支撑内外双重拱券,中央的米哈拉布上方有一座小穹顶,在外观上处于两座陵墓的大型穹顶之间,形成视觉焦点。与这些素面壁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殿内雕工精美的石制敏拜尔(minbar)讲经台。它由苏丹凯特贝于1483年捐赠,其上繁复的几何纹饰展现了马穆鲁克晚期卓越的雕刻工艺,其装饰图案与整体实为对早期常见木制敏拜尔传统的有意模仿,成为连接两个时代艺术风格的生动见证。

▲礼拜大厅

▲礼拜大厅

▲礼拜大厅

▲礼拜大厅

▲礼拜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