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米的轮回—罗静布洛阿特雪崩2015年7月20日纪实

登山 9年前
留下记录是为了提醒大家,和自己,不要忘了危险的存在。
我又想起《登山圣经》里的那段话:不要迷信安全......
而自己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其实是最危险的。

2015年7月31日:

此刻我正坐在斯卡杜美丽的门前草地上享受发呆的时刻,从斯卡杜飞伊斯兰堡的飞机后天才有,前天我被救援直升飞机从布洛阿特大本营附近接出来,其余队友还在徒步途中,我已经于昨天去军备医院做完了检查,尽管浑身疼痛仍在,却如我预估没有严重内伤,只是需要时间休整和恢复。

感谢在这期间对兔子的伤情一直予以关注的亲朋好友们!!感谢美亚保险几天一直为救援直升飞机的事情联络,最终在最后一刻接到我,使我免除带着浑身伤痛徒步几天出山的痛苦!!感谢我的赞助商凯乐石,Ally的辛苦追踪!!

还要感谢大本营的所有人,雪崩发生的那刻开始,就牵动了布洛阿特及K2营地众多人的关心,大家都对我的伤情表示非常关注,每天都会有人来帐篷问候,我的心被大家的爱包围着,没有国界!

20日,我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与雪崩最近距离搏击,发生雪崩时我们一共7个攀登者,雪崩后,一个巴基斯坦协作被雪崩冲走,至今未找到,一个日本女登山者脚断了,而我在被雪崩裹着冲下50米后,在即将窒息的一刻,身受重伤被夏尔巴从雪里掏出来,所幸浑身零件完好。

7月19日:

当边巴突然说改变计划,原本24日的登顶日期提前到23日,因为25日可能变天,我以为他和达瓦有一致的意见,就顺势推算:那我就要明天,也就是20日开始出发了?边巴点点头…

因为我这次是想尝试无氧的,作为首次无氧,我做了很多很充分也很痛苦的前期准备:适应时在3号营地过了痛苦的一夜,冲顶出发时要比其他人提前一天,这样他们在到达3号营地当天晚上就要准备去冲顶,而我会比他们在3营再多睡一晚,第二天去往高营后等他们经过我再同行。3营6900,我计划建高营约7200,7300

我对突然改变计划心里总觉得别扭,这次同样,我用很长时间来修改自己的状态……

一切收拾妥当,入睡…

夜半,听到落在帐篷上的雨声雪声越来越大,有一阵子密集的我想这下行程一定要取消了……这一夜没睡踏实。

7月20日:

四点多闹钟响,我正纠结要取消呢却听到nurbu他们也起来的声音,出了帐篷,看到nurbu和嘎玛全副武装穿戴好,令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对他们说: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以为今天不出发呢…他俩笑笑,再看厨房,厨师,背夫,还有suii和AL都起来了,suii说给我们送行,AL后来才知他早上临时改变计划不出发,这点让我后来觉得异常惭愧……其实我从内心是不倾向于出发的,不知什么心理作用让我有些勉强的随了大流。归根到底是没有真正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天不透亮,雾气很大,我们磨蹭到六点半才出发,同时还有隔壁奥斯卡队伍的日本女人和他们的一个巴基斯坦背夫alli,他每次都和我们的大个子两人作伴。另外还有那个美国女人的夏尔巴也去2号营地,会他那个已经在2号营地整整待了一周却从不去3营的客户,(那是一个行动和想法都很怪异令人无法理解的女人)

穿越冰塔林时的奇异景色令我惊呼,从那个方向看山峰和营地仿佛置身仙境,太美了……这是雨后才有的景象。

再穿越过那段碎石坡,来到换鞋的地方,我们没有注意到这儿又被雪崩改换了样子…其实是每次都有雪崩改换掉这儿的模样,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日本女人速度比较慢,她笨鸟先飞……

很快我们就超过了她,她成了最后一个。

踏着脚下异样的雪况,我搭讪着和nurbu说,这样的雪是不可能登顶的,和上次适应时凝结的硬硬的冰面不同,这次是湿湿粘粘的,雪混着水,一踩就深深陷下去。

才上行了不到半个小时,耳尖的嘎玛提醒我们,躲过来,雪崩来了……在岩石中穿行似乎雪崩的威胁被削弱了,经过我们身边已经成很小的流雪,我用相机很从容地拍摄到一次雪崩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样子……然后,又发生了一次,两次警示却没有令我们任何一个人惊醒:该下撤的!!我们依然往上。

经过以往人们常休息的,也有人将这儿建成ABC营地的地方,这儿坡度65—70度,右边有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面的雪被吹的干干净净,以前有帐篷建这儿,其余地方都是极易被雪崩光顾的地方。

nurbu不休息,继续往上,跟随他后面的嘎玛解开安全扣去往右边稍平缓的地方,卸下包休息,我继续跟上nurbu,我身后的大个子巴基斯坦人也解下安全锁去到右边和嘎玛一起在那儿卸包休息,我身后跟着的是美国女人的夏尔巴,他身后远远再远处是alli,最后是日本女人。

此时,我正站在纯是雪的坡上,坡度60,身后是刚刚爬过的岩石与雪混合的陡坡位置,湿湿的雪令我的脚深陷在内。上方再爬约60米就将是一个暂平缓的地方。

(照片是23日拍摄的)

红衣服身后约5米的位置即是我被Norbu发现的位置。如果不是被绳子拽住,人是无法停住的。

然后左边会是一段更陡的雪坡,右手是我们行进的方向,正是左边这段巨陡坡面行成下来的雪崩冲击了我们。

突然,一阵沉闷却比刚才大很多的轰隆声传来:雪崩,我惊慌的抬头就看到前上方一排雪浪滚来…同时我看到nurbu往右边跳起过去,他一般没有挂安全锁的。

(解释一下,因雪况的不同,这次雪崩和以往大家看到电视里滑雪时的粉雪雪崩情况完全不同的。看上去没有高高扬起的雪浪,但更重,更粘,冲击力也更大。)

我左手下意识抓紧上升器,我是没有能力像nurbu那样从深雪中蹦跳而起。

我甚至没来得及往右边挪一小步,就被雪扑上来打的翻转身来。

同时左手一下松了,我瞬间闪了一下:绳子这么轻易就断了?紧接着我手抓上升器由面向雪坡打的转向背向雪坡,我顺带看到此时左手边3.4米处站着的嘎玛和大个子,感觉他们好安全的样子,紧接着大叫着的我就被雪裹着往下翻滚而去…

此时,我感觉自己立马变成一片烂树叶,轻薄无力,烂如沼泽里无人知晓无人关心的死鱼……雪任意蹂躏我身体的样子,而我一点对抗的力气也使不上,雪一会儿把我的嘴糊上,一会儿又有一点点空气,胸前不时被岩石挤压住,一下子又换成冰雪,加上胸前的安全锁挂在绳子往上的力量,使得胸椎仿佛被要拽断了,我的身体在往下的过程中渐渐被越来越多的冰雪全埋住,往下的冲力仍然分别使劲推着我的上身及我的下半身,全然不顾被拽住的腰和胸椎…我想我快被拦腰折断了

速度慢了下来,绳子似乎被拽住了一些,腰胸前被绳子拽着往上,而雪仍然往下推着我的上身和腿…这样导致我的身体被反向折成v字,我一点也不能控制身体的形状,胸口被折地也无法呼吸……只能听到自己嘴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这是歇斯底里而发的声音,凄惨却是那么无力…其实整个过程我都一直在叫喊,我想也许这是我留在世上最后的,无人能听到的嘶喊声……就这样停下来,我感觉呼吸渐渐要离我而去……

有的,整个过程我脑子里有清醒的意识,除了惊恐,我还闪念着:完了,这次真完了,见不到儿子了……

在翻滚被蹂躏的同时,我左手始终抓着胸前的上升器,右手……现在想起来,自己不免开始傻笑,却是这个傻傻的潜意识的举动救了我的命……我右手戴着凯乐石的很招眼的亮橘色手套,登山杖早就不见了踪影,在翻滚的过程中,我的右手始终努力往上伸着,边翻我边在右边身体上方拨拉,其实我想把压在身上的雪能扒拉下去哪怕一点点,现在想来,那只是挥苍蝇而已……

直到最后我拧吧着姿势停下来时,手依然是直立在那儿,居然还在动着,而我已经无法呼吸……以一个很难看很别扭的倒v字的姿势,后来我每每回忆起这种感觉时就想起干城章嘉滑坠后被发现的namso的拧成奇怪形状的尸体……我一度以为自己也会这样难看的被人发现……

我想再用不了几秒我就会完全停止呼吸,而整个世界将不再存在……我也再无法见到儿子,亲人了……

就在对抗着艰难无法呼吸等待最后一刻到来的时刻,我居然感觉有人扒拉我身上的雪,并开始使劲拽着我,却……大哥,你就不能先把我拽平一点点,反而从腰的方向使力,使得我胸口更加疼的不能呼吸(后来得知nurbu只在扒拉我身上的雪,还未来的及拽我,是被绳子回弹的力将我俩一起往回拽)……不管怎样,我被粗鲁的胡乱的,乱七八糟的犹如一条死狗一样被提溜着,意识渐渐回来一点点时,我感觉自己竖着悬在陡坡边,nurbu慌乱地叫着我的名字,让我有了希望…

nurbu拼命叫着我的名字,想把我往旁边的岩石上方拖,因为当时小雪崩仍然在继续,我却只想得一小空闲呼吸一口空气,几乎竖直趴在雪坡上……因背包被堆积满满的雪变的巨沉无比,nurbu又不得不去帮我先把背包卸下来,胸腔又被反勒的巨疼……同时突然感觉胸前的绳子往上开始拽我俩,我还以为有嘎玛到上方拽我们,后来知道是雪崩停止后,绳子自然回缩的力量将我俩使劲往上拽。nurbu赶紧将我的安全锁解开,使劲将我扛到他的后背,要把我背到旁边的岩石,我顿时感到胳膊腿还有胸前和腰钻心的疼,我倒抽着气哼呲着运气配合他,这段过去是非常的危险,不留神就会两人落下悬崖。

终于将我平放到岩石上,左边的腿和胳膊断了一样几乎不能碰,一碰就疼的倒抽气,还有腰和肺,难道整个人需要重组?

我终于开始呻吟,伴随着开始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不过我总算是活着了,期间几次用微弱的力气跟nurbu说谢谢,没有他也就没了我。

回来后问nurbu当时情况,他说他因没挂安全锁,他就跳着接着跳着躲过雪崩的冲击,这需要非常强悍的体力和灵活度。等他一回头,所有人都不在了,而只看到下方远远悬崖边沿我的手在雪地里举着轻微动着,他立马跳着往下冲到我跟前抓住我的手,开始掏我……我当时基本全被埋在雪里,脸朝上,头盔里全是雪,因为是白色和雪混在一起他分不清我的脸,身子拧成倒v字,雪外只能看到那只手还有一只脚……他以为我死了……

而被我感觉很安全的嘎玛和大个子,嘎玛被雪冲击往下约10米距离后被他用后脚冰抓使劲踩在地上迎身对着雪崩而对抗过去,他的所有东西都被雪冲下去了。而大个子没那么幸运,他没有嘎玛沉着冷静,嘎玛后来告诉我们,大个子开始跑,嘎玛想要抓住他没抓到,他被雪冲下了悬崖,除了我们下撤时看到岩石下遗落的头巾,什么也没找到……

当nurbu背我往旁边岩石撤时,我眼角看到下方的alli和日本女人,他们似乎无大碍,后来得知,日本女人跟我一样,被雪冲击成倒v形,被美国女人的夏尔巴救起来后发现她的脚断了,这个夏尔巴救起日本女人后自己先行快速下山了,他身上脸上多处轻伤……巴基斯坦协作alli当时被吓傻了,他看到自己的同伴被冲下去,无措地开始哭,nurbu远处喝止住他,让他去照顾日本女人,他这才开始去帮那个女人…后来好几个夏尔巴上来才得以把日本女人弄下山,而这期间又发生了不下6,7次小雪崩,一次比我们这次还巨大的雪崩让他们差点遇险。

而我在岩石上短暂的停留后,还带着颤抖不停的全身,和钻心疼痛的浑身各零件,用了漫长的时间,才重新穿戴好安全带和鞋子冰抓:我要开始自己下撤。因为nurbu尝试了几次想要用绳子背着我下撤,着实太过危险,我用手势表示我自己来。此时我已经试好了自己的胳膊和腿,尽管钻心的疼痛但应该没有断,我的左肺部疼的厉害,当时不能判断肋骨有没断,但应该可以直立慢慢动,还有快断了的腰,安全带正好勒在这儿,我倒吸了几口凉气才挂到绳子上,用八字环下降的方式,和当时招来nurbu救我的基本无碍的右手,nurbu在旁边协助我慢慢往山下蹭去…

山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过来救援和寻找巴基斯坦人。还有从k2大本营闻讯而来的人…

蹭到换鞋的地方,看到好多人聚在这儿,还有西班牙女大夫和奥斯卡队的几个队员们,大家都很关切我的情况。大夫用听诊器给我听了一下诊,说我的左胸肋骨没有断裂,应该是肌肉撑断或撑伤,我听不太明白她的具体描述,得知肋骨没有断裂我才放心了,她给我胳膊上的上敷了一些药贴上一块胶布,我表示了感谢,其他的不想太麻烦她…旁边的西班牙帅哥再三问我是否需要他们帮忙,后来才听明白是说要担我下去,尽管我浑身疼的累的非常渴望能躺到担架上,不过还是忍住了……我不想太麻烦大家,留着担架(用来过河的铁梯子被搬来临时作为担架用)给后面更需要帮助的日本女人吧,她的状况更差…在左右两人的搀扶下我一点一点往下蹭去……

(巴基斯塔的大个子协作,从我们右边的这个悬崖上被冲下去,至今没有找到。)

而我也经受住了人生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洗礼

神马都是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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