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狐鸣
题记:所有的不期而遇,只为遇见你
楔 子
八月的太阳依旧炽热,树上的知了依旧在这个夏日鼓燥,午后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
我躺在靠窗的地板上,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外面没有一丝风吹进来,墙上的风扇使劲地摇着头,口中却拼命地吐出热气。地板在发烫,我努力地挪了挪身子,地板上留下一个汗渍渍的人形。
这次从高原回来后,人仿佛被抽空一般,整整十天,独自躺在空荡荡的客厅地板上,一动不动,几乎与世隔绝,不跟任何人联系,打进来的电话也几乎不理。甚至好几天干脆把手机关了,不被外界打扰。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我似乎一直走不出西藏这块神奇的土地。
也许西藏是一个谁都无法解开的千古之迷,竟让我不顾生命危险一次次踏上这块土地。又是什么魔力吸引着无数的人踏上这块神秘的土地?
有人说,西藏纯净的天空能洗涤每个人心中的一切烦忧;西藏能让世间的浮躁瞬间变得平静、圣洁;还有人说,西藏是一副最好的疗伤灵药,专治心灵受伤的人,挽救丢失的灵魂,包括那些为爱痛苦绝望的失恋者。
这让我想起了发生在川藏路上一个真实的故事,对我讲述的是故事中女主角的亲姐姐,也是我在骑行圈中认识的一个女孩。
三年前的一个五月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初夏,在离西子湖畔不远的天堂杭州一个幽静的小镇上,夏夜里常常传来一个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与女孩相爱三年的恋人在四月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里,突然有一天,不告而别,一夜之间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杳无音信。女孩找遍了所有与男孩有关的地方,但男孩仿佛从人间蒸发,无论她用尽任何方法去寻找,始终无半点音信。女孩终日以泪洗面,曾有几次要自杀,甚至割腕。所幸她姐姐寸步不离地陪在妹妹身边,才暂时没让悲剧发生。
有一天,女孩突然对自己的姐姐说,她要骑车去西藏。姐姐一听惊愕不已,又不敢多问,生怕刺激这个既敏感又脆弱的妹妹,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去西藏?妹妹面无表情地说,我就要去西藏。
做姐姐的当然不放心让妹妹独自一个人骑车去西藏,虽然看似柔弱实则很有个性的妹妹一旦做出决定是谁也不可能改变的。于是她这个当姐姐也横下一条心,决定陪着妹妹一路骑车去拉萨,至少可以每天看护着这个早已对生活失去信心的妹妹。可是,这姐妹俩一个纤细,一个柔弱,先别说骑车去西藏,就是坐火车、飞机去,也不一定能承受高原的独特的气候,特别是高原反应。西藏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它不仅考验一个人的身体素质,更得有坚强的意志。要命的是这姊妹俩从小就生长在良好的家庭环境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父母宝贝着呢。
但妹妹如此绝决,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姐姐心想,既然妹妹坚决要去,谁敢阻拦,她每天要死要活的,总不能每日把她绑在床上吧。她如果坚持自杀,谁拦得住呢?又想,也许出去走走,对妹妹会好好处,至少不会每天生活在失恋的痛苦中。但愿圣洁之地的拉萨能化解一个人心中万千的愁怨,从无望的感情中把妹妹解救出来。
于是,姐姐从杭州一家有名的效益相当不错的国企辞职出来,陪同妹妹在五月的一个中午乘火车到了四季如春,花香遍地的昆明。然后在昆明市一家自行车的专卖店买了两辆山地车。她们对山地自行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姐妹俩只在上学期间骑过那种普通的自行车,上大学后,再也没有碰过这类交通工具。车店老板现场给她们简单演示后,姐姐俩在昆明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上路了。
就这样,两个纤细的背影扭扭斜斜穿过昆明的长街向西而去。
这段路我于2012年第一次赴西藏骑车走过,那时,出城后不久就遇到修路,破烂不堪,尘土飞扬的路让我这个驰骋骑坛多年的老手苦不堪言,痛苦不已。我无法想象这两个无半点骑车走山道的柔弱女子是怎样度过第一天的骑行。只是希望在她们经过时路已经修好,否则她们俩的第一天就得彻底崩溃,前面的路还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当天,她们走了几十公里,到达一个叫一平浪的小镇住了下来,妹妹似乎没有了在杭州家中那么悲伤,但很少说话。姐姐心中稍感安慰,心想也许这一路走过去,说不定真能把妹妹心中的那份痛苦给磨平了。
第二天早上姐妹俩早早地从一平浪小镇出发了,并一头扎进了莽莽的大山之中。云贵高原可不仅是地理教科书上的一个名词,这里崇山峻岭,山路崎岖,急弯窄道,险峻无比。
记得当年与我一起走在这段路上的一个二十三四岁,正在上军校的尉级军官,他仗着年轻,还天天在军校强化训练,与我一路拼杀第一天从昆明就到了大理,足足两百公里。两天后(在大理等待其他的队友),从白云覆盖的苍山脚下,沿着平静如海的洱海,向丽江走去。一个大坡上来,那名军官的右腿膝盖关节发生巨烈疼痛,待坐下来喷了半瓶云南白药,疼痛却丝毫没有减轻,只得半道上拦住一辆车,到了元南省的鹤庆县。
当晚我们赶到鹤庆,他跑过来跟我们住在一家每晚只需九元钱的旅店,并同时把下午在鹤庆县最大的一家医院的检查结果告诉我们,关节膝盖骨严重磨损,医生郑重地警告他,要想保住这条腿,此生不能再骑车,否则以后连走路都会很困难,说不定要坐在轮椅上。
无奈之下第二天他只好搭车去了丽江,然后再从丽江搭火车回部队,去接受更好的治疗。与我们分别的那天晚上,他眼含泪水对我们行了一个军礼,沉重地说,兄妹们,大家一路保重,我没走完的路你们替我走完吧。
我们这十多个队友也一个个黯然神伤,队伍中唯一的一个来自山西太原的女孩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如今,这一对柔弱的姊妹怎么能翻过这连绵的大山呢?
第二天早上姐妹俩趁着山里凉爽的空气往大山里走去,快到中午的时候,姊妹俩已累得香汗淋漓,娇喘吁吁。终于到了山顶,姐妹俩一阵兴奋,总算征服了一座大山。紧接着便开始下坡,道路陡峭,山道崎岖,在一处急转弯的下坡路段,妹妹来不及刹车减速,连人带车摔下了山谷。
跟在后面的姐姐见此情景吓得差点昏倒过去,一边哭一边大声喊着妹妹的名字,然后连爬带滚在山谷里找到躺在地上的妹妹。看着妹妹一身血肉模糊,手脚尚能动弹,姐姐一下瘫软在妹妹身边。。
姐姐一边安慰受伤的妹妹,一边打120报警。两个小时后,从昆明开来的救护车才赶到事故发生地点,几个强壮的医生护士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把妹妹抬上车,救护车一路呜呜声到了昆明的一家大医院。
上天垂怜,妹妹受的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背上却被尖利的石头划开一道几寸长的口子,逢了四五针。
妹妹在医院一躺就是大半个月,姐姐寸步不离精心照顾。到底是年轻,伤口好得很快,半个月内就可以拆线了。
拆完线后,又在医院休养了两天,终于可以出院了。做姐姐的心想,妹妹受了一次惊吓,应该回心转意跟她回杭州去了吧?
出院的当天,妹妹转过脸对姐姐说,她还是要骑车去西藏。姐姐一听,两滴泪珠滚了下来,对妹妹说,你要是还坚持骑车去,会死在路上的。
妹妹面无表情,斩钉截铁地对姐姐说,回去也是死,既然横竖都是死,死我也要死到西藏去。并坚决不要姐姐跟着一起走,还威胁姐姐说,如果她非得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会找一个山崖跳下去。
我不明白是怎样的一个男人把这个女孩伤害得连一丝求生的希望也不给自己?
我不知道做姐姐的当时是怎样把妹妹再一次送出昆明的,她叙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姐姐怀着巨大的痛苦与不安回到了杭州,每天六神无主地等待着行走在西部这块连绵不尽的大山里的妹妹的消息,瘦小的妹妹却果决地把手机都给关了,不与任何人联系,也许是想断了与杭州一切有关的任何消息。
两个月后的一天,每天苦苦等待的姐姐在绝望中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是失去联系已久的妹妹发来的,告诉姐姐,她已经到了拉萨,一切都好,勿念。
姐姐悬了两个月的心才算有了着落。
隔了半个月,又收到妹妹的信息,说人已在佛国尼泊尔。
半年后,妹妹辗转到了蒙古国。一年后,妹妹跟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在一起,两人一道去大西洋彼岸的加拿大,并在哪里定居下来。
我真心祝愿这个受尽情爱痛苦的妹妹在异国他乡永远幸福。
我不知道这个女孩在西藏到底遇见了什么,让她的人生又一次充满了生机,是那山那水那佛塔那经轮?还是大召寺内喇嘛声声颂念的梵音化解了女孩心中的不尽的戾气与爱的魔障?
西藏,你永远读不懂参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