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
我们为何一再回到西藏?马丽华老师的《走过西藏》有这么一段话,准确的击中了我的心灵:“渴望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一渴望风雪之路上的九死一生, 渴望不幸联袂而至,病痛蜂拥而来, 渴望历尽磨难的天涯孤旅 渴望艰苦卓绝的爱情经历,饥寒交迫, 生离死别...最后,是渴望轰轰烈烈或是默默无闻的献身。”去西藏多少带着一些虐,至少对于我是如此,痛苦是永恒的,西藏同时展现了这两者:在仿佛是永恒的场景里经受痛苦,此外你还能感受着藏人的乐观和坚韧,感受那穿云嘹亮的生命之歌。没有人真正渴望苦难,但是生活的苦难并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于是我们在西藏找到了某种无可名状的感觉,犹如回家。

天总是会亮的,在那曲也是如此,没多久太阳就照亮了高原上的那曲医院。我站在高原的土地上四顾,仿佛回到了新的世界。凌晨这几个小时,昕爷在车上度过,而我因为担心再出状况,在吸氧室内陪护着待了一夜。次日的两个病人状况都良好,比我这累的半死的人好多了,甚至脱离氧气罐后表现的高反症状都非常轻微,这让我想起了超级赛亚人伤愈后战斗力大幅度提升的设定,其实人类本身就存在超量恢复的能力,例如骨折恢复后重新生长的骨头总是更为粗壮。笑总和Q精神焕发,我们四人重新集结出发,吸取了头天的经验,这一次填饱肚子是首要任务。在路边的小店我们点了早餐,几份包子和面条。此时一个背包的年轻人从门外探头看进来,看到隔壁桌上客人剩下的面条,就向老板问道:“老板,那些没人要了吧?可以给我吃吗?”我们四人面面相觑,这桥段我们是没想到的,Q热情的招呼:“哥们,我们的饭菜刚上,不嫌弃就过来一起吃吧!”这小伙也老大不客气的一声谢谢就坐下了,舟车劳顿的我食欲不佳,但是这哥们是显然日常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吃得不亦乐乎。经过短暂的交谈得知他是出来流浪的,已经在西藏漂了一段时间,钱花光了。“还没找到工作,打点零工凑个票出发。”小哥一边吃一边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看看他那小身子骨,暗地里摇了摇头。在那之后我经常问自己的内心,你是不是真的要流浪,就算流浪,是不是要像这个年轻人这样流浪?答案是存疑的,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仍在不断从现实世界出走,但是也渐渐明白自己需要回来——需要城市的庇护,需要去学习工作修行,能极其自律的人是极少数,一般人都需要某些外来力量帮助自己规律的生活——在把自己玩儿废之前。我们可以流浪,但一定是要有尊严的流浪,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都是必要的,没有人生根基和深厚见解的流浪没有灵魂,意义甚微。但是那时候我能对这样的年轻人说什么呢?他们如此年轻,还有的是光阴,那是他们的活法,只要不危害社会,无可指摘。我当时甚至还有点羡慕,心想特么的我怎么就三十岁了,人家刚毕业才二十岁。而现在码字的我已经四十多了,这特么的就更老了,但是一定也还有人刚毕业,也一定还有人在漂泊西藏,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
我们离开那曲,不多久到了当雄县,路过县医院,仿佛惯性,几个人有事没事又进去了一把。这一次的护士姐姐依旧美丽,我和昕爷也如愿挂上了二块钱的检查费,被拿着听诊器的玉手亲密接触了一番,相当陶醉。但实话说我不是为了护士小姐姐,至少不全是,我是真的有点呼吸困难加咳嗽,总是莫名的觉得自己有点什么高原病。后来的日子里进医院像是一种例行公事,不同的人加入队伍,殊途同归的去医院,这是后话。
当天下午,我们无惊无险的来到了圣城拉萨,看似没多远也开了大半天。见到布达拉宫那一刻我们的心情是无法言喻的,虽然它并没有照片上那么辉煌,甚至因为当时多云阵雨的天气显得有点暗淡,我们绕着布宫前面的广场开了好几圈,有点像神经病。人们在车上欢呼,这就是远方了吗?对于我们,这就是的,那时候布宫可能是我心中远方的极点,甚至后来去了日喀则也没觉得自己有在继续走远,而感觉是在从拉萨在往回走的路上。我们在某民宿入住,之前飞机和火车来到的人们也已在此等候,大部队凑齐了,一共8人,这是我经历过人最多的一次旅行,很多人现在已经失去了联系,人们拒绝提起甚至是想起对方。生活总是这样,从未改变,我无法习惯冷漠,但我只能接受这一切,就像同时接受西藏的壮丽和冷酷,她的日光如此美丽,高反的苦痛却如此不堪,有情却若无情,每次回忆这人世沧桑我总觉得自己站在西藏的高岗上,面对那远去的河流。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

那些天天气确实不怎么样
鼎爷和Y教授
鼎爷,高中时代司职班队小前锋,飘逸的勾手在球场得分如探囊取物,优雅的假动作曾经把对手和自己一起晃进球场边的花圃,毕业十来年后我们重逢,我发现他已成功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移动困难的胖子。出发前一次次觥筹交错的预热中,很多人喝醉了起哄要去拉萨然后以鸽子收场,鼎爷从不表态,反而是默默买了一张车票,从成都沿着青藏铁路,乘着绿皮火车而来。鼎爷是个沉默的胖子,那时,绿皮火车进藏独有的浪漫我不得而知,但回忆西藏的幻象里,常常浮现起那胖子的背影,和青藏铁路重叠,孤独的游移在西进路上。客栈汇合,刚到达拉萨的鼎爷兴奋异常,一反沉默的常态,拍着我的肩膀:“哥们,出发前我在成都呆了两天,吃完美食地图上所有的东西。”我侧目,终于知道他的体型在这些年是因何变化的了。
一切让人新鲜,客栈院子里的格桑花,藏式的装修,悬挂于大门的牛头骨,当然也包括这漂泊的感觉。鼎爷让我们为他拍照,拈花微笑,慈祥彷如观音。然而离开了供氧的火车仅仅半天这位胖子就陷入了高反的痛苦中,呻吟不止,飞来刚落地的Y教授和女友S也出现了头疼发烧的症状,甚至S已开始呕吐。我心说这下好了,别问我来西藏干了什么,我会告诉你每天都在往医院里跑。好在经验丰富,也没有犹豫便直接导航最近的公立医院,大家接上氧气管后很快恢复了青春,鼎爷瞬间产生了“我又行了”的错觉。我们同情地看着他,果然拔管后氧气劲儿一过,不久他就再次陷入了高反痛苦中,鼎爷这一行是不断在高反和复活直接切换,后来他和昕爷笑总去了珠峰大本营,听说他在帐篷里再次剧烈高反,发烧到汗浸湿了睡袋,这也是后话。


鼎爷以及珠峰的鼎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