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水河漫记 - 广西 - 8264户外手机版

  广西

楔子

红水河,发源于云南曲靖市沾益区马雄山,肇始于黔桂边界处南盘江与北盘江的交汇点,流经广西的乐业、天峨、南丹、东兰、大化、都安、马山、忻城、合山、兴宾区等县(区、自治县),直至象州县石龙镇三江口,与柳江汇合后继续西流,改称为黔江,全长约 659 公里,是珠江水系干流西江的上游。曾经由于流经红色砂砾岩层,水色红褐而得名。郦道元《水经注》中最初称红水河为“温水”,明末清初土司管控河名,改称“红水江”,清道光九年,“庆远府地图”上这条河流标作“红水河”。这是一条流域多峡谷、险滩,落差大、水力资源丰富,孕育了壮族文化的重要河流,这里是骆越族的起源之地,亦是壮族先祖的聚居之所,非物质文化遗产丰富多样。其文化特色主要包含山歌文化、铜鼓文化、长寿文化和土司文化。那些沿岸的传说充满了神秘色彩,还有河中数不尽的诸如芝麻剑、单性罗非鱼、革胡子鲶、银鱼等珍稀鱼类,以及河底鬼斧神工的奇石,都让人惊艳,她是八桂地区的母亲河。

流域图

我出生在红水河边的一个小县城,学习成长在桂西北地区,大学毕业后又重返广西工作和生活,红水河对于桂西北乃至广西的重要程度早已耳濡目染。近十来年持续旅行的岁月里,大西部是每年都会去走和探索的,每次一脚油门就是蹿出一两千公里地界,呼吸到高原雪山稀薄干燥的空气方觉惬意,然而却从没有想过探寻自己生养之地,仔仔细细把红水河好好走一次。直到两年前的冬天,某次偶然的际遇下我穿越喀斯特群山,来到东兰县的红水第一湾,才惊觉这群山和这河流之美,更惊觉自己为何对这条滋养自己的大河了解如此之少,原来自己一直“好高骛远”或者说是“远香近臭”。这是我属性中的一部分,或许是很多人都共有的,就如为什么这个时代物质明明很丰富,人们却总是感觉焦虑和不幸福,再也没有以前的平静淡然。也许都只是因为过快的节奏,以及可以更短时间达到更远的交通设施,过于让人猝不及防的爆炸式信息,使得人们不安于身边的一切,没有好好体会罢了。从那一天起,沿着红水河走一次,即从南盘江、北盘江汇合处到柳江、红水河汇合处,提上了出走清单。

第一湾,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夸的。

出发

这一年的上半年对我而言并不好过,各种生离死别在中年的阶段变得频繁,我也渐渐有了“好日子到头了”这种觉悟。这年的清明一次返乡,让我真正忽然对家乡有了更深刻那种落叶归根的感受,这正是促使我下定决心马上去开启红水河之行的契机。

曾经每一年这个时节,我都会祈祷这一年的流浪能平安回来,而今面对坟茔上的那一抔新土,那一抹新绿,居然已无言以对。

时间是见缝插针的,因为距离相对近,我可以在节假日或者周末分段实施。我首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个青翠群山之间的村落位于红水河中段地区,作为起点再好不过。这里是我们人生出发之地,多年后也必然回到这里,无论走过多少路,都将成为一抔黄土融入这片土地。等待我的是父老乡亲和我的兄弟,我仍有叔婶在当地不辞劳苦的耕作,堂弟鸿在本地已经工作了十来年。齐聚一堂中,欢迎回家的千言万语,一般都能汇总为一个字:“搞!”随着这一声铿锵有力的乡音,必定有递过来的满满一碗广西公文包,觥筹交错,一种酒酣耳热在乡里升腾起来。叔婶在抱怨着天气,广西出现了大旱,开年以来雨水极少,对农民的耕作影响很大。鸿和我一样都是那种与世无争的性子,他一直在乡里如鱼得水,享受着自己的平静生活。我告诉了他我的想法,鸿说很多地方他也没有走过,之前他在红水河北岸的355国道沿线某镇上任职,北岸沿河的355国道我已经走过太多次,问他南岸的情况如何,鸿摇摇头:“我和朋友是经常从码头游到对岸的,但是一般游到对岸就游回来了,没有到乡里走过。”我点点头,这也很正常,这就犹如自己在城市里住了这么些年,路对面的小区从没进去过。鸿敬过来一碗酒:“明天傍晚,我在家等你回来,一起去游泳。”我们游泳的地方是家中对面山里的一条河谷,那条河流无比的安静,我欣然应允。

那条河

第二天我因为宿醉昏昏沉沉,一直睡到十点多才起身,而且因为游泳的约定,只有半天的时间,原计划从岩滩水库沿线一直逆流而上到达东兰红水河第一湾,后来因为时间原因未能实现,下次吧,我想,我们总有那么多下次。喝酒和实现出走的目标同样重要,尤其回到这在心里越来越重要的村落,和家人喝酒。

我曾初步做过计划,严格全部沿着河岸走应该是实现不了,肯定总有一些路是远离河岸的,只能是尽量靠近。出发前有很多问题,例如水库沿线很长,有没有必要全部绕着走一圈,它到底是否真正属于河流的一部分,没有人给我一个定义,也没有必要去定义,更没有什么专业指导,我想自己本来就并不专业,只是一个说走就走的流浪者。问题总是会随着行进而不断产生,比如有时候我又会问自己,还有没有更靠近的路,靠不靠近水边是否真的如此重要,这算不算原则问题?如果没有看过每一米的河流,难道就算目标失败了吗?出发后所有问题都会得到解答,或者说得到终结。当独自出发那一瞬间,发动机轰鸣起来,像响起了号角,微风丽日之下,景物飞驰而过,确实能有一种超脱的心境——这包含面对未知的期待,抽离平凡的自由。不过也就仅此而已,没有人瞩目或者在意,更不会产生任何经济价值。这些短暂而自我的瞬间,值不值得你一再出发,花费如此多的时间、金钱、精力?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第一天的探寻止步于七百弄,我眼看着山峰已隔绝了视线,掉头从大路返回了原点,也许下次我会找到另一条更靠近河水的路线,接上红水河第一湾。

傍晚我回到约好畅游的河谷,鸿带着他两个孩子,大家一起在河里戏水,孩子无忧无虑的欢笑,除此之外仅有树上的虫鸣和河面上游动的鸭声,这一些细微而生动的声音,反衬出天地如此安静。当嬉戏完毕,精疲力尽的我从水中爬上岸边,不由发出了一声呼啸,这声音带着如此的解脱和自由,我相信那是从心底迸发出来的。这一刻遭遇过的很多冷漠我都断然抛在了脑后,山水有情,寻常却暖心,润物细无声。

次日我又再次从家乡出发,来到了马山县百龙滩,在红水河南岸顺流行驶。最近有个新晋网红徒步点位于都安龙湾乡的山上,多年前乡亲们自发搭建的石梯延伸至岸边的山脊之上,山里依旧住着一位90多岁的老奶奶,这条路最初是由一位专门探寻大山里独居老人的博主“乐哥”在视频里发布的,他在进山探访这位老奶奶时录下的翻山视频,吸引了不少游人前来。我没找到徒步的入口,而且主要目的还是沿着河走下去,所以就暂且在山上观望了一会儿风景便即离开。

龙湾山上

在马山县金钗镇,一处无人的废弃码头,我下水游泳,水温有点低。我是每天都会游泳锻炼的,但是在如此人迹稀少的地方游泳还是第一次,游到河中央时,每一次潜水都能感受到河水的深不可测,我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点毛了,游着游着,那种人类在未知环境中的恐惧终于突然席卷全身。我慌不迭的往回猛划,喘着粗气,手脚僵硬,还好有跟屁虫,不然估计得死在这。在岸边我缓了半天,自己确实是个胆小的人,但也许仍有下次,下次也许会更勇敢,谁知道呢。这一切不都是经历吗?四十多岁还有变得更勇敢的空间,我都笑了。

快到忻城的时候路过了乐滩水电站,乐滩水电站也叫恶滩水电站,位于广西忻城县红渡镇上游3公里。红水河流域拥有龙滩、岩滩、大化、百龙滩、乐滩以及桥巩等大型水电站,因而被誉为广西电力资源的 “富矿”。水电站旁很多老旧的房屋,我相信那是过去的工作人员留下的,在当时应该是豪宅,但是此时楼顶的大锅盖和墙体的岁月痕迹,让人感受到无限的沧桑。

在合山,吃过晚餐往回走,回头时,空气的折射令得夕阳巨大而鲜红。合山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人口稀少,合山市名称系民国八年(1919年)贵县人龚政和桂平县人姚建生到合岭山(今合山市岭南镇里仰村老矿屯)开采煤炭,以“合山迁善公司”为矿名,“合山”名称由此而来。

两天的探查结束,过了几日我又独自在某个午后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出发。这一天,于我而言是一个暴躁和压抑的心情并存的日子,生活的种种让我觉得喘不过气,哀伤,无解。在逐渐阴沉的天气里,我一个人发动了车子驶出城市,打开音乐,走向红水河畔,进行第三次探寻。随着离南宁越来越远,天上也终于开始飘起了雨点,我一片茫然,不知道前路如何,也不知道是否能看到什么。出行的心情和天气通常联系很密切,一般下雨对赶路人的心情和视野都并不友好,但此刻我转念想想,对于所有广西干旱已久的人们来说这是一场喜雨。当我离开高速路,来到红水河边上,远眺百龙滩电站,雨已很大,虽然已五月初但仍然有阵阵凉意,出发时那种杂乱无章的心情居然已经烟消云散,通常这种释怀的感觉只出现在西行路上。我这才发现,就在这短短的几次探寻中,红水河于我内心的地位急速提升,甚至已经多少达到了西藏的那种高度。每次看到有人说进藏净化心灵我都觉得滑稽无比,但是此刻我是不是被净化了呢?我不知道。和鸿一起游泳的山谷此刻浮现在眼前,那不是红水河,那是另一条小河,也许是支流,拐弯亲戚一样的支流,但我仿佛感受到了它们精神属性的高度重合。对我而言,它们都象征了回归和恬静,象征了壮乡对我的接纳。

途经大化县,我在路边吃了一碗生榨米粉,它又称榨粉、生榨粉,是使用发酵后的米浆使用榨粉器压榨制成的米粉,再辅以各种肉类,略带发酵的酸味。这是马山、大化、都安这片区域最流行的特色食物之一,且每个地区的粉口味都略有不同,我想这也应该列为红水河文化的一部分。

一路时而大雨,时而迷雾重重,我惊喜的发现红水河的雨景是如此高远,时有渔船,隐入薄雾,宛如神仙中人。天快黑时,大道与河水分离,为了多看几眼河水暮色,我转入某村道中,谁知道也距离大河很远,只能在某些拐角隐约一撇,车子已经驶在密林和民居之间,视野受阻,浓雾和雨点仿佛要把世界隔绝,道路狭窄,遍布泥泞,我能听到的是轮胎与泥浆摩擦的尖锐声音,还有在树叶中滴落的雨声。喜雨飘飘,云深不知处,云雾缭绕,总有人家,虽有民居却少见人迹,这让我深深体会到了“空心村”现象的无奈。漫山遍野种的是广西最多的桉树,我对桉树感觉非常不好,这种疯狂攫取土地养分和水源的树种,除了经济效益不错外,对环境是极大的破坏。

将要入夜,轮胎不知压到了什么锐物,发出了胎压异常警告,我有点紧张了,在此地抛锚的话,虽然壮乡老乡都是热情异常,但是毕竟都是麻烦事,好在抛锚之前终于逃回大路。此时距离老家已经只有二十来公里,走上大道速度马上就仿佛开上了火箭,我迅速在入夜前回到了那个最初出发的院子。鸿依旧在等我,用头天在河谷里摸到的螺蛳炒好了下酒菜,我甚至都没有换下淋湿的衣服,一下车大家就顺理成章的喝了起来。至于漏气的轮胎,那也等天亮再说吧,像无数次出走一样,我莫名的相信第二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好得很那一种。

我写的所有的故事,多少都会带有点酒意,我认为“今宵酒醒何处?”是旅行永远的禅意,那些痛苦或者快乐,因为酒和旅途融汇成为痛快,更别提在这大江边上,乡里之间。雨一直下,三两个人的酒桌上开始还显得有些冷清,忽然老蒋打来了视频,原来是恰逢徒步群的浙江团伙也正在聚会,我们隔空走圈,和F、老蒋吹瓶是必须的节目,直到挂断视频,酒终于淹没了小脑。话题敞开,鸿说一直很喜欢我身上带着的那种“魏晋风度”,我哑然失笑,如果是评论一个人的书法水平,那么这个词简直可算是顶级的赞美,但是用来形容一个人的本身,我感觉那更像是形容荒唐任诞。想想所谓名仕,竹林七贤是多么不拘礼法,喝酒纵歌,大王东床快婿又是如何的吊儿郎当,放荡不羁,但是那表象的背后都是复国无望沉重心情之下的颓废。“真名士才是自风流,像王羲之那样境界的人,做什么都会潇洒,我只能算是不三不四。”我肃容为自己正名,要做新时代的颓废中年我恐怕是都不赶趟了,还谈何风度。我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我不由得问自己,也许这个问题本来就不必要答案。生老病死我们无法避免,聚聚散散我们也逃不开,鸿这样安守在这一亩三分地的情怀,可能是和我总喜欢到处跑的内核却是共通的,曾经我走过千万里,仍觉虚幻,西部的狂沙吹来了鬓角风霜,繁华江浙的高楼林立让我不知所措,坚持旅行却时常让我感觉动荡和不确定,此刻反而是这条默默流淌的河流,这些一直默默在等候的人却让我感受到了持续不变的永恒。我只是在远足中索求安静,却少有得到。江河万古流,看的情不自禁了,就会流泪。在生命中,总有不一样的美,你把持不了而望洋兴叹,望洋兴叹都算洒脱,万一执着想拥有,就越是庸俗。最后我成为了一名过客,喝酒,吟诗,弹唱,嬉笑怒骂,声嘶力竭,然后纵身一跃,游到精疲力尽,沉没在江河湖海。我们别无他处可去,只能是那有鱼的地方。

纯天然的河螺

第二天,天气果然很好,我们又来到了这河谷。

后记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一个故事或者说能不能写成一个故事,至少在开始写的时候我绝想不到能写出这么多字,最初我认为这会是一篇接近纯图片和介绍的记录,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篇。说它不是一个故事,是因为此一行里并没有太多的人物和丰富的冲突,甚至没有多远的距离,我们只是在红水河的边上走一趟,离家的距离甚至不足以去唱那首《500 miles》。但是每一个走在河边上的人,内心肯定都是有故事的,他可以在别处经历过很多东西,在这个行走的过程中又有所蜕变,所以我们也可以把它认为是一个故事,只属于主人公内心的故事。没有人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那些立场的改变,那些反复咀嚼苦涩或甜美的一些人生的经历,那些不想摆脱或者摆脱不了的人生百味,都会在河两岸缠绵悱恻,谁的人生能诉说,冷暖自知是常情。

江河万古

在河边旅行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县道甚至乡道会使得行时速度长期低于30KM,走了大半天却仍然徘徊在一个县域范围内是很正常的,但奇怪的是这几次以半天为单位的行走给了我完全不同于西部日行千里的快感和徒步那种举步维艰的感受,有一种独特的丰富性和时间性,还带有一种遥远的不可知或者神秘性。我觉得这是因为“水”的流动带来的,流水不腐是一种精神属性,甚至说是一种风水特性,青山夹绿带,大河的流动性对整个大地景观产所产生了感觉上的延伸。你看吧,眼前这条河流看似安静,实则在不停奔涌,从未停歇,它给了多少人生命,又将把你引到哪里?我问自己:那我们能不能把每一条所走的路也也这么去看待呢,你能不能把大河短暂赋予的精神境界或者说想象力,把这种热爱,对于日常中习以为常的厌倦,也这么去提升或者改变?如果偶然能,那又如何去长期保持这种近乎于超凡的境界。

我远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还在路上,这种境界最后会否到来,会从何而来,我猜测应该不是一天两天或者一次两次旅行就能达到,而是长年累月风霜雨雪中,在人生的苦难和出走的洒脱之间,尽力保持自我,辅以艺术和内心的修炼,兴许可以有所作为。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会去到哪里,遇见谁或者忘记谁,我只知道,我会再次出发,何处是桃源,也许此处便是。

桃源行

(唐 王维)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

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

山口潜行始隈隩,山开旷望旋平陆。

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客初传汉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

居人共住武陵源,还从物外起田园。

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

惊闻俗客争来集,竞引还家问都邑。

平明闾巷扫花开,薄暮渔樵乘水入。

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

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

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

出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

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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